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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0 21:36

最好读的哲学作品,关心柴米油盐

我们总担心自己变得虚无,甚至想尽一切办法去对抗虚无。哲学就是永远不会停下追问,不断地找方法。我反倒觉得,一个人如果没有体验过虚无,那他可能就没有真正拥有过生活。虚无是必须体验的。但人生不止于虚无,意义要自己去承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 (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段志飞,编辑:谭山山,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哲学是对根本性问题的追问,人生不止于虚无,意义要自己去承担。本文介绍了王小伟的新书《日常的深处》,他用科技哲学的视角观察了中国人过去几十年的生活史,试图修复人与物的关系。

• 📚 王小伟通过阅读科技批判理论和技术哲学,将不同视角融入中国人的生活史中,观察共同的微观日常和庸常生活。

• 📱 手机成为人们身体的一个器官,影响了日常生活,王小伟将手机形容为一种“形而上学快乐机”,使得日常生活内容被数字化。

• 💡 哲学让人们拥有更多向度的生活,帮助人们活得更充实,而虚无是必须体验的,人生的意义需要自己去承担。

“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我和青年学者王小伟在电话两端各自会心一笑。这个“开场白”,来源于王小伟的新书《日常的深处》对这些年来人们的生活发生巨变的描述——几十年前,“吃饱”在中国还是天大的事,人们打招呼会先问“吃了吗”;如今,则很少有人能友好地保持这一经典问候。


往事自然不可追,毕竟,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从来都是“向前看”的。然而,在物质生活高度繁荣的今天,我们为何时常感到被外物所累?


王小伟每天的工作和生活,就围绕着这样的思考展开。在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研究科技哲学的他,研读过很多技术批判理论。用他的话说,这些理论和视角,随着年岁的增加,早已嵌入自己的生命体验当中。


《日常的深处》

王小伟著

中信出版集团,2023-11


王小伟是80后。在他成长的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不少家庭添置了电视、冰箱、洗衣机等几大件。当时大家对于奔向“现代生活”充满着由衷的热情,每添置一样东西,就好像迎来了一个新的家庭成员,让人精神百倍。但到了今天,这些曾经寄托着人们期望的物件变成了纯粹的商品,只剩下干瘪的使用价值,人们甚至还需要靠“断舍离”来减负。


前段时间,王小伟回了趟老家。有了孩子之后,人到中年的他竟然开始怀旧。他拿起手机,为老房子里那些还“健在”的老物件一一拍照留念:高中时在地摊上淘的石膏狮子,母亲陪嫁过来的、颜色已经暗淡的木制洗脸架,掖在暖气片后多年、一碰就碎的塑料袋,还有每到黄昏就混着夕阳和饭香被打开的电视机……那些70后、80后、90后的共同回忆,早就被现代生活腐蚀掉了,我们似乎没法再回归日常事物本身。


“时间的确锋利,我越来越能感觉到,父母逐渐衰老,孩子慢慢成长,上看老人,下看孩子,自己的生命体验也通过他们连接起来了。但我突然惊觉,到了一定的人生阶段,所学的知识以及生活需要结合起来,对自己的生命做一个刻画。”


王小伟很清楚,这种刻画并非自恋地想给人生追加意义,而是试图梳理自己的内心:为什么我们如此怀念过去?为什么自行车似乎比汽车更能承载东西?为什么用柴火灶烧菜比煤气灶更香?


与一般哲学研究者不同,王小伟摈弃了艰深的学术语言,从衣、食、住、行诸方面进入生活的底层逻辑,用人与“物”的关系,将我们共同走过的集体历史串联起来,写成了《日常的深处》一书。


在同事、哲学学者周濂看来,王小伟是有野心的,虽然他没有直说——那就是在他的书写中,重建“真实生活”。


以下为记者与王小伟的对谈。


哲学要追问的是“根本性问题”


硬核读书会 :在《日常的深处》一书中,你从1958年北京电视台首次播放庆祝“五一”座谈节目,讲到香港电影新浪潮和武侠片,进而引出现代教育体系里“武侠精神”的缺失。这些视角,涵盖了信息传播技术、电影史、教育制度等,甚至包括社会学。你是如何完成这些学科的积累的?


王小伟 :作为哲学研究者,我研究的主要对象其实还是“文本”。比如,我会读尼尔·波兹曼等传媒学者讲“技术的垄断”,还有像马歇尔·麦克卢汉讲“媒介”、贝尔纳·斯蒂格勒讲“技术与时间”、赫伯特·马尔库塞讨论“单向度的人”等等。所有这些文本,都在我的阅读范围内。如果《日常的深处》整本书的参考文献都要标注,我估计应该有一百五六十条。


我的兴趣也比较广泛,从高中就开始玩DV,甚至想过考电影学院。虽然后来没读成,但还是保持了对电影的兴趣。


我觉得《日常的深处》的建设性工作在于,把我阅读过的种种视角,融入中国人过去这几十年的生活史当中,由此观察我们曾经拥有的微观日常,甚至是庸常的生活。


2012年2月,艺术家宋冬在伦敦巴比肯艺术中心展出装置作品《物尽其用》。


硬核读书会 :成书的过程中,你进行过哪些实际的调研工作?


王小伟 :哲学原则上来说是不做调研工作的。


这里首先要澄清,哲学既不是人类学,也不是社会学。从历史的角度来说,社会学科、人类学科、物理学科等都是从哲学的母体里走出来的。人类进入工业时代之后,专业分工越来越细,各个学科成熟后,逐渐从哲学母体脱离,但最后还是给哲学本身留下了一部分。对于剩下的这部分的研究,必须投入极高强度的精力。因为研究属于理论性,旨在解答一些人类社会活动的根本性问题,所以更多的是一种思考性的工作。用哲学视角审视大家的共同回忆,之后的写作则是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硬核读书会 :什么是哲学的根本性问题?或者说哲学究竟是什么?很多普通读者会觉得哲学晦涩难懂,难以进入,因此它成为束之高阁的学科。


王小伟 :如果是一个社会学研究项目,它可以是经验性的。比如我研究“人们每天看电视的时长和幸福感之间的关系”,我做了一个我认为非常科学的问卷调查,然后再根据两者之间的强相关和弱相关进行分析。


但哲学不负责这件事。哲学会问:什么是幸福?那这个靠问卷就没法问。如果10000个人里有8000人认为“有钱就是幸福”,这个调查结果放到哲学范畴讨论,当然就怪怪的。所以,哲学是对根本性问题的追问,并思考世界是怎样在一般意义上联系起来的。


哲学可以给人的生活带来更多向度


硬核读书会 :很多人觉得生活不值得回顾,或者很难产生什么实际意义。即使怀旧也是“私密性”的,公然地怀旧反而会被称为“矫情”。那么,像你所说的,把“科技哲学”视角融入中国这几十年的生活史,等于是把这种私密性公开化了?


王小伟 :书出版之后,我也好奇,会在网上看读者的反应,这是免不了的。据我的观察,似乎大部分读者能感受到,(这本书)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纯怀旧,也不是妄图回到那个金色的过去。有人觉得科技哲学是一种“反科技”的学科,但我也不是提倡什么“反科技”,因为但凡是个理智健全的人,都不会轻易地下这种偏激的结论。


科技哲学这几年火了,原因是现在的AI、ChatGPT、Sora来得都太强势了,所以科学技术伦理也有必要跟上。至于你说的“矫情”,是因为大部分国人骨子里还是务实的进步主义者,这无可厚非。但我觉得,要想让未来技术真正为我们所用而不是奴役我们,在“怀旧”中修复人与物的关系,就显得刻不容缓了。


硬核读书会 :在人大上“科技哲学”课,你会倾向于跟学生分享什么?或者说会传达什么样的思考和理念?


王小伟 :读“科哲”,学院有一些基础性的课程设置。首先要上“中外科学技术思想史”这门课;然后会有一些科学认识论专题、心灵哲学研究专题、科技伦理专题等;还要上专业英语课,以便直接阅读最新文献,了解全世界最前沿的科学哲学问题。还有针对全校的通识课,在“自然辩证法”课程里,我们也传导很多科技伦理。


当然,我们最希望的还是能够提高学生的科学素养。好在,学习“科哲”的学生,很多有理工科背景,他们起码能分清网络上哪些是伪科普。


另外,也想让大家明白,科技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中性工具,它其实挺复杂——科技里有可能内嵌了价值,甚至跟意识形态互相缠绕,我们得懂得分辨。


硬核读书会 :感觉学“科哲”的人,身心应该都挺健康——开个玩笑。就是凡事都不太可能往偏激了想,这是一门需要熟练掌握“反思”的学科。


王小伟 :我完全同意。实际上,我觉得所有的专业性教育都有过于技术化的危险。“科哲”也是个专业,但就是有点另类。


比如我有个高中同学,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现在在上海研究飞机的起落架,他很可能一辈子就干这件事。当然,研究飞机的工作毫无疑问是光荣的,但对于一个生命个体来说,我总感觉有点遗憾。所以我说哲学会给人的生活带来更多的向度,或许会让人活得更充实。


有些人,还没真正拥抱生活,就虚无了


硬核读书会 :《新周刊》杂志总636期专题《手机人2.0》讨论过“技术哲学”的问题,认为手机似乎成了人身体的一个器官,并影响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你曾形容手机是“形而上学快乐机”,这该如何理解?


王小伟 :我每天都会刷短视频,而且一直在想怎么跟它对抗,结果发现对抗不了(笑)


以前我们常常认为科技是现代生活的象征,它能让我们的生活更便利。手机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原来联系不上的人,现在一个电话、一个微信语音就能联系上。如今,手机变成了身份证,动不动还要朝人展示,变得不可逃离。


在我看来,手机实际上是一种平行世界的生产机,它使得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内容被数字化了。以前,我们需要通过身体做一些物理性的移动和参与,现在则没有必要了,手机让我们认同了虚拟世界比物理世界更加真实。


就比如冬天取暖,用手机交一下暖气费就可以了;以前烧炉子,则需要伐木、去皮、劈砍,还要堆垒、晾干,既要花时间,还要出体力。上个冬天流行的“围炉煮茶”,其实就是人们在“修复”自己的身体。


硬核读书会 :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个悖论:我们一方面提倡“匠人精神”,希望人们专注地做一件事;但另一方面,哲学又是一种最大限度的思考。那么,在思考和实践之间,如何找到那个平衡的点?


王小伟 :我们无法去预设,生活好像是一个根本问题,一旦我们掌握了命门,生活被打开之后,我们就能获得幸福。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原则能让你永保平衡。


我们不可能听了一个演讲、看了一本书,就可以解决生活的根本问题。生活太复杂了,有太多的维度、太多的任性,以及太多的机缘和无常。回顾过去的生活,我发现当我专注于生活的时候,可能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直到我发现父母的身体不那么灵活了,小孩也没有小时候可爱了,变得严肃起来,我才开始时常审视自己的人生,觉得有了那么点虚无感。


我们总担心自己变得虚无,甚至想尽一切办法去对抗虚无。哲学就是永远不会停下追问,不断地找方法。我反倒觉得,一个人如果没有体验过虚无,那他可能就没有真正拥有过生活。虚无是必须体验的。但人生不止于虚无,意义要自己去承担。


硬核读书会 :照此说来,偶尔有点“虚无”也不见得就是坏事,适当地反思一下自我,也好过偏执地生活。那么,问一个很AI的问题:对抗“虚无”,你有什么好建议?


王小伟 :人是观念动物。我们都偏执过,但人在年轻的时候,偏执也不一定就是坏事,那代表着锋利的个性、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否则就是性格上的懦弱,或者智力上的堕落。年轻时候的偏执可能是一件好事。


然而,有少数人,还没有真正拥抱生活,就已经虚无了。虚无之所以产生,就在于现实生活的机制常常就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当我们的注意力朝内的时候,会一直生活在超大的自恋当中,强迫性地回看自己;当我们注意力朝外的时候,才能看到那些具体的日常。


我的建议是:尝试建立一些“爱欲”,养养花,或者去爱一个人,拥有一样具体的东西,并且真正去在乎他们。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 (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段志飞,编辑:谭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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