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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位讲者 Michele Wucker
畅销书《灰犀牛》作者
可以说,唯一可以确定的东西就是不确定性。
每一代人,可能都会觉得自己生活的时代比上一代更具有不确定性。现在的我们正处于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这是技术正在接管一切,并改变几乎所有我们已知事物的时代。量子计算、基因科学的新进展、机器人、自动化、人工智能以及我们甚至不知道的一些技术,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究竟什么是不确定性?著名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说过:“在任何时候,不确定的知识都无法提供科学依据,借以形成任何计算概率。”这其实适用于所有事物,甚至是那些我们认为已经确定的事物。
毕竟,“确定性”可能是一种幻觉而已。
人类还创造了风险这个概念来缓解自己对不确定性的担忧。著名经济学家弗兰克·奈特(Frank Hyneman Knight)对风险和不确定性进行了区分, 他认为风险是我们可以量化的、可以用数字表示出来的东西。而不确定性,就像凯恩斯说的那样,是无法量化的东西。
保险精算表中说的那些风险就是基于大量数据得出的。例如,一个55岁的抽烟男人还能活多久?我们在人寿保单上支付的比例是多少?
不确定因素是那些我们脑海里完全没有概念的事情,这恰恰会给自以为懂得很多的我们带来风险——我们未知的东西,其实远远超过了我们的已知。
“黑天鹅”指的是一种非常不可能出现的、非常不确定以至于难以想象的情况。 你甚至无法想到它是什么。 你甚至无法在脑中把它描绘出来。
在过去十年中,一旦人们不知道市场到底哪天会崩溃或者确切的下跌点数。“黑天鹅”这个概念就会笼罩整个金融市场。当人们认为它是不可知的时候,就会用“黑天鹅”一词来指代他们完全无法预见的东西。
“灰犀牛”指的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你知道这种事情会发生,概率相当大,但究竟怎样的概率算是相当大呢?30%?50%?80%? 这个我们真不知道。但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行动起来。因此,遇到“灰犀牛”事件时,你能在面对不确定因素的情况下坦然地接受它并作出行动,而你在完全无法预见任何事情的情况下是办不到这一点的。
一直有人问我:“你看到的"灰犀牛”是什么?”对我来说,“灰犀牛”这个概念只有在人们自己发现它时才有效。但我们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讨论技术,所以我想就当前面临的技术以及第四次工业革命中的“灰犀牛”提一些问题,供大家思考。
先回到19世纪,说说当时的卢德分子(Luddites)。卢德分子出现在过去某次工业革命中。在那场工业化进程中,机器取代农耕登上历史舞台,许多农民因此失业,进入城市谋生。纺织厂的工人非常沮丧, 担心失去工作,失去生计。于是,卢德分子开始破坏纺织机器。
但是当我们回顾这段历史时,我们往往忘了他们真正抗议的东西。他们并不是在抗议机器本身,而是抗议人们使用机器的方式。他们觉得机器增加了不平等,因为它们导致人类失去工作。
这听起来很熟悉吧? 我们今天在谈论技术设备,谈论视频、智能手机、算法、电子游戏、机器人、自动驾驶汽车以及我们知道将改变我们生活的所有事情时,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些技术手段到底会如何改变生活,但我们对它们,以及它们对未来的影响感到极大的不确定性。
因此,我觉得最大的“灰犀牛”,同时也是直到2019年都没能解决的、最大的明显威胁,实际上是对不确定性和变化的抗拒,以及政府和企业未能认识到这一点并负责任地应对这一事实。
它是一种需要许多人参与解决的重要结构性因素。我们每个人都肩负一定责任,需要想办法应对自己的不确定感。而且,由第四次工业革命带来的发展速度已经超出我们大多数人的想象。
最大的不确定领域是就业:
我们今天的工作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机器人消灭就业机会的速度有多快?
现在这些新技术能以多快的速度创造新的就业机会?
我上周刚看了一篇关于日本机器人酒店的有趣故事。他们刚刚解雇了一半的机器人,因为它们没有按照人类的想法行事。所以,这一事件也许是一种战斗口号,让我们人类知道自己的作用比想象的要大。
这也引发了很多关于未来的重大问题。例如,以后会出现杀手机器人吗?会有一个技术大师统治世界、其他人都变得无用吗?我们真的不知道。
你的确会看到一些确切的数字。有数据估计,自动化技术会在今年让人类失去10%的就业机会。我还看到一些数据,显示近几十年来,在美国制造业中,自动化和科技手段导致人类失去80%的就业机会。还有数据估计47%的工作岗位将在未来7到15年内消失,51%的工作岗位将在未来15到30年内消失,甚至还有数据显示99%的工作岗位将会消失。
而我们恰恰需要战略性地思考,人类在哪些地方比机器做得更好?研究表明,在处理不可预测的情况时,人类每次都会击败机器。在做某项非重复性的任务时,人类会做得更好。所以问题是人类如何掌控机器。以后的工作情况会是偏乌托邦式的,也就是说人类可以少做重复性的工作,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我们面临不确定性时,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这非常重要。我最近见了很多刚研究生毕业的年轻人,他们在考虑将来要做什么。这让我回想起我当年那段时光,那时候,通往未来的大门向我完全敞开,我满心期待。我当年是那种会有五年计划、十年计划的年轻人,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因为我无法想象在没有控制感、不知道下一步往哪走的情况下怎么活。这其实是一个需要学习的过程。当我学会接受不确定性时,学会在生活中承担更大的风险时,我变得更快乐,更加擅长做我真正擅长的事情。
有趣的是,最近有个对47个国家的十多万人做的研究,其中有个问题是问受访者是否认为自己的工作有社会价值? 四分之一的人要么不确定自己的工作是否有社会价值、对社会有益,要么就是确信自己的工作没有意义,对社会没有价值。想想看啊,有四分之一的人认为自己是没什么用途的。在当今这个机器让人类质疑自身价值和重要性的世界里,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最近,美国有很多科技公司员工在离职后对在职时的工作内容表示不满。一位早期的Facebook员工抱怨说:“为什么我们这一代中最聪明的人是去琢磨如何让人们点击广告?” 你们也看过世界各地有关千禧一代(1982年~2000年出生)态度的调查,千禧一代更多地追求目的感,而这种目的感对于技术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机器的用途是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让机器完成各种工作?这对于科技公司来说更重要。因为他们要确保自己的员工能为我们带来人类可以但机器不可以提供的最好的东西。如果他们的产品或服务没有什么用途,他们就会面临很多问题,也会引发社会公众的不满。
目前,美国正经历着一波强烈抵制Facebook的浪潮,人们主要是反对Facebook擅自使用用户数据,在用户不知情的情况下影响他们、操纵他们的情绪。 这种抵制非常强烈,成为导致Facebook股价一直下跌的主要原因。重点是,Facebook失去顾客的信任,所以他们现在在反思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以及这种目的会有何益处。
另一个极为重要的领域是医疗保健。不断变革的医疗保健技术正在改变我们对于我们能活多久、要做什么的认知。但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每个人应该得到的是什么?怎样才算是公平的?
我们知道现在有非常昂贵但能拯救生命的技术,可以用来治疗癌症,帮助瘫痪的人再次行走,追踪你的大脑活动,让你用思想移动东西。 与此同时,还有转基因、基因编辑,当然了,这还相当具有争议性。 总之,现在有一些既让人振奋又害怕的医疗新技术。
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的另一个问题是预测。未来是怎样的?关于许多不确定的领域,我们确实不知道它们的未来是什么。但现在我们有一种错觉,认为我们可以用数据确定出我们以前无法做到的事情,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据估计,世界上所有数据中,被分析和挖掘的只有不到0.5%。也就是说,我们虽然每天已经处理了数不清字节的数据,都还没有触及到皮毛呢。数据正在改变很多很多东西。
金融业也出现了巨大变化。现在,美国70%到90%的交易都是通过算法完成的。股市里一半都是被动型基金交易。这种基金基本上是跟着指数等因素跑的,不需要你去主动管理。
这就引发了不同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金融业中还有什么工作可以留给人类去做?另一方面是这些算法会产生什么影响。这些算法已经能让市场涨得越来越快,也跌得越来越快。2010年,由于算法出错,美国股市经历了一次闪电暴跌。所以问题是我们要怎么跟踪这些算法的运行情况。
我们掌握的数据是有很多不确定性的。因此我们要改变自己与数据的关系,要认识到数据中包含着人类偏见,即来自于算法创建和数据收集方式的偏见,还要认识到数据并不会改变我们与未来的关系。我们也许能更好地预测某人会买什么,某人不会买什么,或者是某人会给谁投票。但这并不能改变我们与预测本身的关系,而这本质上就是我们与不确定性的关系。在预测出的确定性有多大时我们才会对显而易见的“灰犀牛”采取行动?如果不改变我们与预测、不确定性和风险之间的关系,世上任何数据都无法帮我们做出更好的决策。
此外,现有技术也极大地改变了政府治理方式。一切都在变得更加透明。政府在把大量数据放到网上。人们可以给政府打分,还能参与预算制定。很多城市都在将当前重点事项发布在网上供民众投票,让人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有更多的发言权。
这就让我们对世界有了新的认识,让我们以一种新的方式更好地了解人们想要的、恐惧的、以及觉得自己可以改变的事情。而这些手段其实是在为一种创造性的不确定性提供支持。它们能让政府和民众间建立沟通,旨在让决策者对公众声音作出回应,让他们没办法逃避责任。技术能实现最大程度的公开透明,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在很多国家,人们都非常担心腐败问题。如今,他们能获得更多的政府信息,从而更信任政府。此外,技术还能激发建设性的反馈,能确保人们了解自己发表意见的对象,确保人们是在提供建设性意见,而不是胡说八道。
那我们每个人是如何应对不确定性的?
是你在控制身边的技术还是它在控制你?
你会在睡觉的时候把智能手机放在枕边,然后半夜听到手机响就起来看手机吗?还是你会安装一个手机程序来阻止自己看手机?你在生活中是如何使用技术的?你会用它来帮助你?还是会和游戏机粘在一起,成为机器的奴隶?总之,这些问题事关我们每个人今后的工作和健康以及与自己的关系。
企业也需要问自己这类问题。企业可能需要从“预先检讨”开始,也就是去想象倒闭的那一天,设想自己检讨错误的情景。当初是否没有为员工提供支持?对技术的利用是否有效?是否没有一个良好的管理体系?通过预先考虑未来,企业可以更轻松地审视过去——其实就是现在。所以,就像人类一样,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企业也要做一次“技术审计”。
政府的重大作用在于创造出一个能对第四次工业革命加以利用的合适环境。在这种环境中,人们可以跳出不确定性,进入一个能让自己发挥出潜力的世界。政府需要特别关注那些掉队的人,帮助他们利用技术追赶上来。
在接纳那些体现人性和人类优于机器的特质的事物方面,每个人都扮演着一定角色。李开复在他最近关于人工智能超能力的书中指出,人类一定要利用经济红利,即人工智能和第四次工业革命带来的生产力和利润的巨大增长。一定要把这种经济红利用于发展人性化的事物,发展体现同理心和爱的事物,比如,增加看护服务的经济价值。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用机器人替我们节约的时间去建设社会。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我们要建立一个基本收入社会,确保没有人觉得自己远远落后于别人,并利用刚才说的那些技术红利去保证人们知道自己将能利用医疗创新成果,知道自己可以自由挖掘自身创造力,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并有时间陪伴家人和朋友。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有选择的世界。同时也有一个反乌托邦的世界,因为人们生怕自己会被远远甩在后面。在美国亚利桑那州,有人因为害怕自动驾驶汽车会抢走他们的工作,就一直在攻击这种汽车,他们会划破车胎,还会骚扰乘客。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有视觉障碍或疾病的人可以通过自动驾驶技术,去到要去的地方。
我们接受不确定性,即第四次工业革命给我们带来的不确定性,这意味着我们认识到不确定性可以是对糟糕结果的恐惧,也可以是对让人兴奋的事情的期待,就像是你刚毕业时对完全敞开的新世界的期待。
问问你自己对不确定性的接受度如何,你多久会做一些没做过的事,例如尝试一种新的菜肴、一种新的运动,出去和陌生人见面。在你的办公室里,是不是平时每个人都按照常用方式去做事?还是说他们都在想办法去创新、前进,去尝试新事物,去失败,去尝试新技术,用新体系取代以前过时的做事方式。
社会应该如何改变社会契约,让机器帮助人类,从而避免那种人类沦为机器人奴隶的反乌托邦式的未来?社会要如何创造一个人人因技术红利而获得提升的未来?我们人类和机器应该如何合作来推动世界发展?
在探索这些问题的过程中,有一个重点就是我们要重新定义目标,也就是我们想做什么。这会大大增加探索过程的不确定性,但也为未来带来了很多希望。你必须要拥抱不确定性,接受模糊性,放开胆子,做最能让你成为你自己的事情。
回到最初的疑问,我们真的生活在比过去更加不确定的时代吗?我也不知道。但重点是,我们能否用比过去更大的勇气和力量面对不确定性,而这也是今天向所有人发出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