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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4 12:39

无法考公的中年人,开始争抢社区劳务派遣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显微故事(ID:xianweigushi),作者:马孔多,编辑:蔡玉,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本文讲述了无法考取公务员的中年人开始转向社区劳务派遣工作的现状,以及他们在社区工作中所面临的挑战和困境。

• 💼 中年人转向社区劳务派遣工作,追求稳定和轻松的工作环境

• 😓 社区工作中的挑战和压力,包括繁重的工作任务和责任压实

• 💪 社区工作者的不懈努力,以及对未来的希望和努力考取资格证书的决心

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追求工作稳定,“上岸”已经成为了大多数年轻人的梦想。


也正因此,考公的分数“水涨船高”。


去年11月,2024年国考计划招3.96万人,扩招约6.7%,报名人数再创纪录,突破300万人。


除了应届毕业生,加入考公大军的还有不少从大厂离开的中年人。但对大部分30多岁的中年人来说,留给他们考公的窗口期已经不长了。


在凤凰周刊的一则报道中指出,有些省份严格规定考生出生日期限制在“1988年2月20日至2006年2月19日”,多一天都不行。


报考人数越来越多,岗位却越来越少,考公大军的竞争压力与前几年相比,徒增数倍。


在此背景之下,不少30+的中年人把目光放在最基层、最小单元的社区。虽然社区街道的劳务派遣没有编制,但是工作看起来比较稳定,朝九晚五,工作地点大多也离家不远。


如果不差钱的话,在外人看来,似乎社区劳务派遣员工也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但实际情况真的如此吗?


以下是他们的故事:



早晨八点半,李燕娟刚在办公室里坐下来,工作群里就跳出了消息红点。上周的工作还未完成,今天的新任务紧接着来了,根本不给人喘口气的时间。


李燕娟今年36岁,去年考进了居委会,同样在这一年,她因为超过35岁的年龄限制,彻底失去了报名公务员考试的资格。


幸运的是,她所在的这座小县城,对于社区入职考试年龄上的规定就显得宽松许多,允许40周岁以下的人员报考。


李燕娟凭借着四年备考公务员的复习经验,一次性通过了社区入职考试,正式成为一名社区工作人员。相比公务员考试,社区入职考试简单不少,考一些诸如时政、历史、地理、文学等方面的常识题,不考数学,这让文科毕业的李燕娟优势很大。


据有关数据统计,2024年国家公务员考试全国各省市共招录4万多人,报名人数却有300多万,相当于80个人去竞争1个岗位。这是一场只要第一名的考试,第二第三无论考得多高,都是失败者。


在公考越来越卷的暗黑时刻,有些像李燕娟一样的年轻人开始把目光投向了更容易“上岸”的社工考试。


社工考试,没有编制,工资普遍在4000元左右,有些地方甚至连公积金都没有。可即便这样,社工考试随着报考人数的越来越多,门槛也逐渐越来越高。


就拿李燕娟参加的那次考试来说,全县共发布20多个岗位,报名人数却有1000多人竞争,竞争比可以和国考“相媲美”。


在她那个考场,有脸庞稚嫩的年轻人,也有头发稀疏的中年大叔。在试卷面前,无论你有多少的工作经验,无论你是多大的岁数,大家都在一条起跑线上。


只是这场赛跑,太残酷了,能跑到终点的只有二十几个人。


李燕娟想来后怕,如果不是自己备考公务员期间的知识储备,这场社工考试自己可能都无法通过。


图 | 工作中的社区员工


李燕娟分析其原因:


一是这些岗位要求大多数不限专业,大专学历,无疑是降低了报考门槛;


二是考公的年轻人卷不动公务员编制了,索性选一个编外的岗位躺躺;


三是社工岗位虽然地位比较低,但是放在县里,待遇和职业认同感还是比较强的,这方面有一定的吸引力。


李燕娟原本在上海上班,是一家香水公司的策划经理。在同学朋友看来,她月薪两万多,已经算得上是经济独立的都市女性了。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工作耗费了自己太多的心血,加了无数的班,熬了无数的夜,才换来现在的职级和年薪。


月薪两万,如果放在她老家的话,可以说是天文数字。


李燕娟是独生女,父母都在老家。她在上海过完三十岁生日,之后的几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机能在慢慢地下降,有时候脑袋反应得没别人快,容易走神儿。


她很快联想到,自己的父母年事已高,他们是不是跟自己一样,身体越来越差?


尽管在电话中,父母总是说自己很健朗,但是李燕娟总是担心他们是在报喜不报忧,因为每次过年回家,她都会在家中的壁橱上发现一些新药。


她一直想考公务员,最后考到老家县城社工的原因就在此。她想要回到老家,陪伴父母。



跟李燕娟不同,徐剑是迫不得已才选择了考社工。


用他的话来说,他实在是“卷不动了”。他全职备考公务员已经快4年了,这四年已经够一个人念完大学,但徐剑还是没能踏进公务员的圈子。


决定备考公务员后,徐剑辞了银行大堂经理的工作,在家全职复习。父母都很支持,他们一直觉得大堂经理晋升空间小,关键是压力还很大。


徐剑信心满满,4月份辞职,5月份开始备考,一度觉得11月考试志在必得。父母供他吃喝,虽然邻里间有些闲言闲语说快三十岁的人还靠父母养这样的话,但是他们不屑一顾,认为自己的儿子马上就能考上公务员,马上就要一鸣惊人了。


但是,第一次考试,徐剑落榜了。


父母安慰他说他是第一次考试,经验不足,继续考,明年一定能考上。徐剑也这么认为,就在家又呆了一年,结果第二年又没考上。


公务员考试不像高考。高考考得不好,总归有个烂学校读,但是公务员考试只要第一名,不是第一名就是白费一番劲。


徐剑的妈妈有点动摇了,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让儿子先去找个工作,一边上班一边备考。但是徐剑的父亲厉声呵斥了他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再来一年,一定能考上!”


事实上,在徐剑第二次考试失败后,爸爸妈妈之间的吵架次数越来越多了,似乎这场考试的结果、这个所谓的公务员的身份,已经不仅是关系到徐剑的人生未来,更影响着家庭成员之间的和谐。


图 | 做过的试卷满满一堆


在父亲的勉励下,徐剑开始了第三次备考。他比以往更用心、更勤奋,每天5点半起床刷卷子,晚上看书看到11点多。


学习软件上,刷题数已经达到三万多道。就这样,徐剑第三次走上了考场。


也是在这一年,因为疫情的影响,报名人数越来越多,每年几万几万地递增,“上岸”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徐剑,第三次失败了。


此时,徐剑的父亲态度也发生了些微变化。这三年来,为了供养不上班的徐剑,父母除了忍受邻里碎言碎语之外,还多打了几份工,母亲就连养老保险也没舍得买。


母亲让徐剑先去找工作,先养活自己,再考试。徐剑内心复杂,这三年在家里闷头苦读,早已不适应外面的职场了。


他突然有点羡慕范进,因为范进好歹还中了个举人,比自己可优秀多了。


徐剑跟父母说,我想再继续考一年,再考不上就去工作。


就这样,去年徐剑第四次走上考场,1个月后成绩揭榜,徐剑又一次名落孙山。


造化弄人,徐剑正准备踏入社会找工作时,他看到了社区招考公告,并顺利通过了考试。父母紧绷了四年的神经突然放松了。虽然没有编制,但是工作稳定,也算得上对得起这四年光阴。


徐剑也释怀了,可能自己注定了命中“无编”。最终,他踏入社区的大门,成为了一名社区工作者。



入职以后,李燕娟发现,自己的同事年龄断层很大。领导都是八零后,然后就是像她这样三十来岁的人,95后和00后几乎没有。


她不明其中原因,同事告诉她,年轻人基本上都走了,要么辞职了要么考走了,社区留不住人。


刚开始的李燕娟并不清楚“社区留不住人”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年轻人一个劲地考进体制里,不就是为了工作氛围轻松点么,哪能留不住人呢?


直到第一次开社区班子例会,领导安排分工,把一张分工表放在李燕娟面前时,她才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社区总共有8个人,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四五个工作口子。比如,李燕娟就要负责社区的民政、妇联、宣传、社区活动、文明城市创建等条线工作。


在社区做了半年后,李燕娟意识到,考试是跟考生“卷”,进来后,社区是跟社区“卷”。


领导很喜欢把一项工作按照完成情况和完成质量,把全镇所有的社区进行成绩排名,然后通报全镇,无形之中又让所有的社区“卷”起来。


李燕娟本以为进了半个体制工作能轻松点。谁知道,社区工作“卷”成了这个样子。


光是工作马甲,她就有蓝色、绿色、红色等好几种颜色,简直跟红绿灯一样。上级要求,工作中要拍照留痕。


每天,李燕娟都要做好几个条线的工作,她的马甲就要对应着脱来脱去、换来换去。


图 | 各种马甲


李燕娟的头上,背着好几个名头,比如网格长、儿童主任、信息员、志愿队队长等等,从这些名号上,就可以看出,李燕娟的工作该有多繁重了。


社工的工作是直接面对居民的,而人的工作是最难做的。


小区外面绿草坪有人拉线晒衣服,立马就有人打电话到社区来投诉,影响小区环境。李燕娟带着小区保安把被子收了,主人立马闹到社区来质问,凭什么不让晾晒?跟居民苦口婆心地解释完,李燕娟又要去给其他居民办理残疾人证,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只要上级通报某一项工作的社区排名,只要哪一个社区落后了,压力就一茬一茬地往下压,最后落到像李燕娟这样的最低级别的工作人员身上,官方话称之为“把责任压实”。


图 | 社工压力很大


李燕娟现在的工资是三千多元到手,跟上海没法比。原本她以为考上了,工作离家近,轻松稳定,性价比也还是可以的,但是现在这份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周六保证不休息,周日休息不保证”,这样一来,性价比就大打折扣了。


最为关键的是,李燕娟每天从早忙到晚,自己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辖区户籍人口多少,每个条线的上级都来问,光这个数据,她至少填过五次表格。


网格长巡查时长,要求每天1小时,她得在自己负责区域内才能打卡成功,就算在小区平安无事的情况下,还要在打卡区域内呆满1小时;还有个什么社区体育指导员,每天还要拍照证明自己在带领居民健身,实际上,居民哪有空哪有兴趣跑社区里来跟着一个毫无健身经验的人来健身?


她越来越觉得,这份工作更像是一场被精心组织过的“精神内耗”。


她放弃了“卷”公考,却在命运的安排下,又换了一条赛道继续“卷”。



徐剑亦是如此。作为单位里仅有的几名男生之一,他在社区的工作角色中,是被当成两个人使用的。


他主要负责民生诉求平台回访、小区拆违控违、垃圾分类、群租房安全隐患排查和河湖长等工作。


图 | 社区管辖内的荒地修缮工作也需要徐剑参与


现在体制内最重要的一块工作,就是“安全”。各种条线都讲安全。举办活动,讲究人员安全;写篇公文,讲究信息安全;出租房子,讲究居住安全。


徐剑的领导,非常看重社区“安全”。在他看来,安全胜于一切,没有安全,就无从谈起。因此,徐剑的工作就显得格外重要。


本以来脱离了行测和申论,解脱了考公,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卷了,但是现在的徐剑,就如同李燕娟一样,在最基层、最普通的岗位上“卷”着。


因为负责社区消防安全条线的工作,久而久之,徐剑就听不得消防车的声音。那种疾驰的、哗啦呼啦的声音,仿佛是在批评他工作没做好,警告他,你要丢饭碗了。


小区里出过几次火灾,但好歹没有人员伤亡。一旦出现亡人事故,上级就要倒追责任,那么徐剑就免不了要受处分。


图 | 徐剑所在的社区之前发生过的火灾现场


可是,辖区两千多套出租房,单凭他们几个网格员,怎么能跑得过来?再者,社区并没有执法权,没有权力让房东整改。


但是,上级可不这样想,一句“属地管理”就把责任潇洒地撇给社区。


自从南京出了电动车事故后,徐剑总是担惊受怕,因为他所管辖的小区也有架空层停着电动车。他花了好大一股精力,用了好长时间才把这件事情解决掉,期间没少收到居民的投诉。


总而言之,社区这份工作,搞得徐剑心力交瘁。今年5月,徐剑又拿起了复习资料,又开始复习考公。


对于徐剑来说,同样是卷,不如再卷回去。


李燕娟超龄了,再也没有机会考公。几个月前,她看到了上级发布的《关于加强社区工作者队伍建设的意见》文件,瞬间点燃了斗志,她心里想的是,社工这个最底层的群体,终于被“看见”了。


正如她的领导所说,社工在未来的社会发展中,会越来越重要,只是需要时间来让社会确认它的重要性。


这份文件发布后,她的上级部门快速响应。拥有助理社会工作师资格证书的李燕娟,在原有工资的基础上,被加了200元。


虽然钱很少,但总归算得上是一种鼓励和肯定。今年,李燕娟准备考取中级社会工作师证书,如果考到了,她还要再加200元。


日子总算有点目标,有点奔头。李燕娟现在这样觉得。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显微故事(ID:xianweigushi),作者: 马孔多,编辑:蔡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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