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发李胜利后，韩女的战争还没结束

“李胜利被判18个月，崔钟训被判2年，‘警察总长’被无罪释放。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真正的悲剧是这部纪录片在BBC播出，而不是在韩国播出。”

5月19日，BBC纪录片《双面人生：韩流明星聊天室里的秘密》（Burning Sun:Exposing the Secret K-pop Chat Groups）在YouTube播出，发布仅两天，YouTube观看次数就超过了 360万次——全球都对这起丑闻及其对韩国流行音乐行业的影响保持关注。

2019年，“韩流明星聊天室”和夜店“Burning Sun”的性暴力及非法拍摄、传播性影片的案件曝光后，BIGBANG前成员李胜利因向投资者提供色情招待、挪用公款、性暴力（偷拍）和暴力教唆罪被判处18个月监禁；歌手郑俊英因轮奸等罪入狱5年；参与轮奸、非法拍摄的FTISLAND成员崔钟训被判处2年半刑期。而经常为这些人善后、掩盖罪行、阻止调查的高级警司尹某被判定“与聊天室相关的指控皆不成立”，无罪释放。

韩国网友认为，相比于女歌手具荷拉在帮助记者调查此案后自杀身亡，无数女性被性侵、被录下非法视频后长年惶恐不安，两位发出相关报道的女记者被持续威胁恐吓导致精神压力过载，其中一位甚至多次流产。加害者们如今都已刑满释放，李胜利还扬言在韩国以外的地区继续开展类似事业，如轰鸣一击。

“无论谁告发都会被解决的”

《双面人生：韩流明星聊天室里的秘密》还原了隐藏于韩国娱乐圈和首尔江南区的骇人事实是如何被发现、被报道的。

2016年9月的一天，记者朴孝实（音译）下班后接到了编辑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正在调查一起大案，涉及秘密录制的性爱录像和一位大牌名人——郑俊英。”随后，朴孝实率先发表了韩国歌手郑俊英被指控性犯罪案件的报道。

在警方的调查过程中，郑俊英没有把手机交给警方，而是交给了一个私人鉴定公司。警方只要求鉴定公司出具报告，并没有亲自取证，似乎是为了赶快结案。

郑俊英在当时的韩国演艺界是“大势”人物，KBS电视台的《两天一夜》是他常驻的节目之一。在记者发布会上，他的表情很无辜：“没有预料到两个人开玩笑一样的举动，会如此公开发酵。我也意识到‘只要我是无辜的，所有争议最终都会过去’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人们反过来指控媒体扮演了恶棍的角色，而罪魁祸首是朴孝实。她开始遭受网络暴力，包括评论攻击、电话和短信骚扰。当时她正在孕期，受到了很大惊吓，精神崩溃，连出门都很困难。此后，她流产两次，至今也没有孩子。她说自己没办法放弃，因为一旦放弃，“他们就赢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郑俊英手机的数据被有心人悄悄复制。3年后，相关人士决定披露这些材料。材料来到记者姜京允（音译）手里，翻看2015年、2016年的KakaoTalk聊天内容，她受到了冲击：不省人事的女性及崔钟训、李胜利等韩流明星——出现在画面中。

姜京允感到荒谬：“这群人恰恰拥有大量女粉丝，那些粉丝不知道，他们真实的面貌不是平凡、质朴的，而是十分令人恶心，将女性当作玩具。让她们失去意识，对她们进行侮辱，对她们评头论足，并作为战利品进行炫耀和冷嘲热讽。”而这些女性，除了陌生人、女粉丝，甚至有聊天室成员的女性朋友。

李胜利在这个团体里扮演“首脑”的角色。他借助自己的警察、投资者等人脉，成为利润丰厚的夜店行业的主要参与者，开起了当时江南区最大的夜店“Burning Sun”（燃烧的太阳）。

高恩尚（音译）是最早调查BurningSun的记者之一。为了吸引男顾客，销售们（MD）偷拍漂亮女性或喝醉的女性，并把照片传给VIP。MD们使用KakaoTalk交流，其中充斥着“VIP室要上等货”“OK，在找了”这样的对话。迷奸药物GHB被大量使用，夜店深处有秘密空间，外面有很多守卫，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都没人会听到。

一个前职员说，每天都会在BurningSun看到吃下药物后失去意识的女性。一个前VIP告诉高恩尚，如果某个VIP看中了某个女性，并说“把那个女的带到我身边”，MD就会想尽办法使她失去意识，之后VIP可能会带她去酒店或开车去其他地点。

高恩尚认为，这家夜店发生这么多事件，最大原因就是警察的包庇。他采访过一些在夜店工作过的人，对方表示会给警察现金以摆平事端。2019年1月，Burning Sun的一个女顾客说自己遭到夜店员工殴打，肋骨多处骨折，警察却在一边袖手旁观；事后，警察不但没有逮捕肇事者，反而逮捕了受害者。

更多相似事件被曝光，迫于舆论压力，Burning Sun停止营业，李胜利也暂停了个人演唱会。“我做生意、在节目里出现了一些特定形象，因此也有了一个外号，很多人叫我‘胜茨比’。还是我太不够谦虚。”

姜京允感到，这次关停意味着“胜茨比”的王国关上了大门。然而，李胜利面对镜头时，仍然驾轻就熟，“为了尽快解决所有指控，我将诚实地配合这次调查”。聊天室里，一名叫 “金”的成员写道：“我看见刘给警察总长发信息了，无论谁告发都会被解决的，呵呵。”

“你删除它，但它不断回来”

在新闻调查出现困难时，歌手具荷拉出现了。她主动联系了姜京允，“我真的很想帮到您”。具荷拉和崔钟训的关系亲密，也认识李胜利和郑俊英，曾看到过他们的手机画面。“他们手机里真的有很多不正常的东西。”具荷拉给崔钟训打去电话，代替记者问到了“警察总长”的真实身份。

具荷拉自己也是色情报复偷拍影片的受害者。她曾向警方举报，男友威胁要公开她的私密照片。她跪在地上求对方不要公开这些照片，前男友最终被判犯有袭击和恐吓罪。

为此次案件受害人担任无偿代理的律师方晶铉在接受BBC采访时说，这个案子最大的特征是，受害者不知道自己是受害者，因为对方是非法偷拍。有些焦虑不安的女性联系律师事务所，“那段时间我跟他们一起玩。我和他们见过面。或许，影片里会有我？”

方晶铉作为五名受害人的代理律师，以非法拍摄罪、强奸罪将郑俊英、崔钟训和其他聊天室成员告上法庭。丑闻激发了韩国女性的性别意识，她们集体要求销毁非法拍摄影像——“对于女性来说，无论我们置身何处，都如同置身Burning Sun。”

“Molka”，即隐藏式摄影机，在韩国被广泛滥用。女性在不知情且本人受到羞辱的情况下被拍摄，公共场所、更衣室、公共洗手间，都可能存在隐藏式摄影机。姜京允说，Molka也可能发生在恋人间，目的是毁掉对方的生活。

过去10年中，韩国涉及非法拍摄的性犯罪增长了11倍。在韩国，“Molka”被称为“非法摄影”，色情内容被称为“性剥削材料”，这反映了民众对这种违法行为的敏感性日益提高。

韩媒一篇题为《“你删除它，但它不断回来”：新法律使成人数字性犯罪受害者几乎没有追索权》的报道提到，2020年以来，“N号房”预防法案逐步实施，对数字性犯罪的调查和惩罚力度加大。然而，对于受害者来说，现实并没有太大改变。

2020年6月起在韩国实施的修正案，将显示儿童和青少年受害的视频称为“性剥削材料”，而不是以前使用的“使用儿童和青少年的色情”。2021年9月，一项修正案在韩国生效，废除了儿童或青少年性剥削材料的生产、进口或出口的诉讼时效。

分析人士指出，由于数字性犯罪主要关注儿童和青少年受害者，成年受害者陷入了盲点。7年——这是数字性犯罪针对成年受害者的诉讼时效。这意味着，如果7年内受害者没有意识到材料被传播、意识到自己受害或采取行动，就无法追究犯罪者的法律责任。这也意味着，当7年前首次传播的视频再次出现在网上时，没有手段可以惩罚上传它们的人。有关人士认为，“每次新的观众观看性剥削材料时，犯罪都会再次发生”。

所有年龄段的受害者都生活在持续的焦虑中——即使相关视频或照片被删除，也无法安心。一旦视频被上传，它可以通过同时上传的方式迅速传播到几十、几百个其他网站；下载简单，意味着视频可能会随时再次出现。当原始视频上传时带有标题，包括提及受害者信息如学校名称时，问题就更大了。它们可能会在在线社区中再次出现或者被提及，导致二次受害。

几年前，美国《时代》周刊和Fieldof Vision联合推出纪录片《打开快门》（Open Shutters），讲述了韩国记者崔洁恩（Jieun Choi）调查韩国Molka泛滥的经历。这些隐藏式摄影机主要针对女性，隐藏在公共卫生间、酒店和更衣室中。它们记录的影像被上传到网站，需付费才能访问。

据报道，2013年至2018年间，韩国警方接到超过3万起使用隐藏式摄影机拍摄的案件。崔洁恩本人就是一个“目标”，一天深夜，警察按响了她的门铃，附近一栋大楼屋顶上有一名男子正在偷拍她。

《打开快门》导演兼制片人YoujinDo在接受采访时说：“每次我走进公共厕所，都会四处寻找小洞。找到它们并不难，不用费力气，它们确实无处不在。当我看到其他女性为填补一个洞所做的努力时——有的里面塞着纸巾，有的用透明胶带覆盖，有的上面画着记号——我的心都碎了。为什么我们必须这样做？这太疯狂了。”

Do相信，2018年在首尔举行的大规模抗议非法拍摄活动，带来了巨大的变化。“第一个是韩国社会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以前，如果有人在地铁上拍了一张女人的照片，并把它发到网上，说‘嘿，看看这双腿’，没有人认为这很糟糕。但在抗议活动和媒体开始谈论这件事之后，人们终于开始说：‘这真的太糟糕了。’我们的法律体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立法者终于出台立法，加强惩罚力度，保护和支持受害者。”

在被问及这类犯罪在韩国为何如此普遍时，Do认为主因在于缺乏性别平等意识。“当谈到 GDP或文化影响力（Squid Game和BTS等）时，韩国看起来像是一个发达国家。但说到性别平等，那就难以言表了，太糟糕了。”

“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现在仍在发生” 

韩国生物科学与生物技术研究院传染病研究中心的高级研究员权五硕（音译）从“燃烧的太阳”事件中，了解到GHB（γ-羟基丁酸）在韩国性犯罪案件中被普遍使用，十分震惊。他希望用自己的研究技术，协助抓捕那些滥用药物进行犯罪的人。

权五硕与韩国毒理学研究所研究人员组成的联合研究团队成功开发了一种化合物，它与GHB接触时会变色。他在受访时说：“我开展这项研究，是因为受害者很难证明自己被下药了。”GHB是一种中枢神经系统抑制剂，没有颜色、气味或味道。它会使身体放松，并在进入人体的15分钟内导致幻觉和兴奋。此前，性犯罪的受害者常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下药，但现在，任何人都可以在几分钟内轻易检测出这种“约会强奸”药物。

“最初，我们把它做成粉末，但后来我们改变了方向，把它做成了凝胶。它非常黏稠，所以你可以很容易地把它涂在个人物品上，比如化妆品或信用卡，甚至涂在你的指甲上。如果在上面滴一点GHB，黄色的凝胶会在几分钟内变成红色。”

“我们甚至可以制作GHB检测纺织品，理论上可以把这项新技术应用到制造口罩或手镯上……一旦你的手镯变色，你用应用程序拍下照片，警察就会立即得到通知。”权五硕说。

在BBC的纪录片里，姜京允说自己做娱乐记者的理由是——“这个行业发生的事情像是我们社会的缩影”。金钱、权力、女人、性……在这个领域工作越久，就越能看到社会最深处真实的样子。

韩流明星的“剥削和被剥削教育”，也许从他们作为未成年人入行时就开始了。2022年，韩媒一篇题为《韩流经济大佬利用名声引诱年轻练习生》的报道写道：“2012年，韩国娱乐公司高层对练习生进行性犯罪的几起案件成为头条新闻。当时，韩国政府和其他机构采取措施，制定计划以预防和根除娱乐行业针对女性的性犯罪，包括年轻练习生。10年后的今天，娱乐公司高层的性犯罪案件仍然不断曝光。”

报道指出，某娱乐公司男高层要求练习生脱衣拍照，以“检查她们的减肥进度”。除了娱乐公司高层与练习生之间的权力关系，另一个使此类犯罪难以根除的因素是，每10名练习生中就有4名是未成年人。

事情过去3年，姜京允仍然受到骚扰。“我只是想把一颗鹅卵石投进一个大池塘。没有出现巨浪也是正常的，但围绕权力和性产生的各种问题并不是新鲜事。这件事是对他们的一个警告，尽管池塘似乎又安静下来了。”

纪录片的末尾，援引了一名前夜店工作人员的说法：“江南区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现在仍在发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XXZ，编辑：谭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