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镇女孩到都市普通人的一生，值不值得过？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如果我努力奋斗终于来到了心中的罗马，却发现自己还只是个普通人，这样的一生还值得过吗？回头看 32 年的起起伏伏，或许答案就在其中。

1. 没有互联网的年代，我在大院里野蛮生长

我出生于 1991 年，山东省的 18 线小城，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上世纪 90 年代，单位大院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刚满 10 个月的我进入了托儿所。

老式的长方形铁饭盒里装下大米和鸡蛋，是托儿所早餐标配，爸妈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抱着我入托。放学后脖子上挂着家钥匙，我就跟几个小娃娃一起，钻山洞打仗过家家，累了便跟去发小家吃饭，被爸妈挨家挨户找。

遇到下雨天，穿上雨靴，跑到雨水汇集成小溪的路边欢快踩水，直到被下班的爸爸瞅见提溜回家。那时冬天西瓜是个稀罕物，爸妈花了重金买回一长条的西瓜块。我站在案板边，眼巴巴望着，爸爸切下一小块，我便麻利地张大嘴，一口吞下，不一会儿，西瓜都进了肚。

那时的我人生理想就是拥有一间自己的小卖部，路口转角处的那家，5 毛一包的无花果和跳跳糖是我的最爱。

2. 人生第一考惨败：学习到底是什么？

一年级的入学考试，40 分不到的成绩，是幼儿园疯玩的结果。妈妈大发雷霆，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愤怒。回家的路上她在前面走着，怒吼着问我是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题都答不上来，太丢人！我亦步亦趋，心里第一次有了世界崩塌的恐惧，感觉她好像再也不要我了。

校长建议我晚一年入学，妈妈极力争取，我才在这所农药厂的子弟小学入学。一二年级，我成绩平平，三年级时转学到了新成立的育英实验学校。

新学校环境相对宽松，我开始学习英语和计算机，慢慢掌握了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成绩升了上来，人也自信了许多。偶然发现夜晚的月亮和路灯看起来就像一簇花似的，一检查近视了。大大的框架眼镜让我收获了四眼的外号。

那时最期待的是寒暑假。除了循环播放的还珠格格，最欢乐的是来到姥姥家的小菜园，跟姐妹一起，抓知了蚂蚱蛐蛐，装满一个矿泉水瓶，交给姥姥。姥姥把它们泡在盐水里一晚，第二天给我们仨油炸了吃，别提多香。姥爷家的小院，是我最爱的地方。可以悠然坐在那块大大的花岗石上，忘记考试的紧张，忘记练琴的枯燥，看着天，就这样一下午。

那时的我不知道，此后许多年，我都想回到这段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它会在未来给予我温暖和勇气，让我重启前进的脚步。

3. 我在她们的冷漠中后知后觉，原来这是霸凌

五年级后听从父母的建议，我跳级考学到离家十多公里外的初中，开始了住校生活。初期因为想家，在忐忑中煎熬，周六放假铃响起的那一刻如冲出牢笼的鸟儿般跑到妈妈的怀抱里，回家畅快地洗澡看剧。周日下午返校时，学校大门口把世界分割成两个：外面的世界有爸妈有家；里面的世界，是孤独和冰冷。

那时我便想，好好学习，是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呢？似乎是的，因为看不到别的路。于是我把自己沉浸在学习中，成绩保持得不错。

初一下学期一次返校时，妈妈送我到宿舍，不巧撞见两个室友和两个男生在宿舍里聊天。大家都很尴尬，妈妈和我放下东西，说了两句便离开了。我慢腾腾地回到房间，发现大家都不在了。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谁知竟是一场校园霸凌的开端。

此后一个月，两位室友恋爱的消息传遍校园，被老师叫家长。慢慢地我发现其她的室友也不再主动跟我说话，我便一个人吃饭自习。回到宿舍，大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看到我来，便不再说下去。后来这叽叽喳喳变成了：你看吧，眼小脸大像蛤蟆……也是过了一周，天天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我，原来他们认为是我告密。

那时怎么熬过来的呢？除了把自己埋进书本中，晚饭后我都会在操场溜达，有时边走边悄悄抹泪，因为不敢太大声哭引来注意。有时去电话亭插 IC 卡给老妈打电话闲聊。有时在日记本里倾诉，然后撕掉。夜晚回到宿舍，快速洗漱，窝进被子，无声流泪。但我从未告诉过家人这段经历。

后来初二分班，我再也没有跟 7 个室友见过面，才结束了那段日子。当了班长，在新的班级和宿舍里有了知心的朋友，大家一起策划为老师庆祝教师节。那时初中为数不多快乐的一年。

4. 坠落深渊，中考高考接连失利

初三，离中考还有 4 个月时，爸妈却为我办理了转学。因为爸爸工作变动，全家搬到爸爸老家的城市，而我被安置在老家镇上的初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我听不懂当地的方言，融不进新的班级，跟不上学习进度。当地的中考在初二提前考地理生物，我一边补考，一边努力适应。那 4 个月，妈妈在学校旁租了一个村里小平房陪读，可我，就像被一下子推下悬崖，一切都在快速下坠，却不知道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为什么要从原来不错的学习环境中离开来到更偏僻的地方，为什么原来成绩还不错的我会一下子这么差。

我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心被掏出了一个无底洞，想哭却哭不出。收到原来同学的信和礼物，是唯一开心的时刻。

果不其然，中考失利，分数考不到当地重点高中。

高一开学发现，一间宿舍是住了快 20 个人的大通铺，我在压抑的环境中拨通妈妈的电话，求她为我转学。就这样，我从尖子生，变成了一个需要花万元择校费才能上一个普通高中的学生。择校费是新高中的班主任告诉我的，他的本意是想让我体会父母的良苦用心，激励我好好学习。

殊不知，我痛恨着一切。我会在听不懂物理时放任自己听不懂。谁成想，3 个月后第一次月考，坐在最后一排的我，成绩在班里第 3，震惊了老师。可我自己知道，这一直是我原来的水平。

高中 3 年，我曾考出过比重点实验班更优秀的成绩，文科优势明显，但却被“学理走遍天下”洗脑后选择自己不擅长的理科，硬着头皮啃下。

2009 年，第一次高考，全程发懵，考砸了。

那时的成绩在山东只能上个很普通的二本。没用太多思考，我选择复读。再次重复高三的生活，只去做一件事——学习，学习再学习。从早六点开始到晚十一点，那时感觉吃饭睡觉都好像在浪费时间，晚自习结束洗漱回宿舍，同学们还会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再看会儿书。

那时，我常常把一个小本子珍藏在枕头下，小本子的第一页是爸妈偷偷写给我的一段话：女儿，你永远是爸爸妈妈的骄傲，爸爸妈妈爱你，加油！

每当遇到特别难的题目或是阶段考试成绩不理想自己躲起来哭泣时，看到它，内心就会升起一股力量，告诉自己没关系，再做一遍，看看卡在哪里，学会它。

2010 年，第二次高考，超了一本线 20 分，去了在海边的大学。

5. 平凡如我，终于明白，人生重要的不只有考试成绩

四年大学，活得非常自我。加入社团，组织活动，赞助谈判，竞选干部。学了第二专业，在周末的法语课上，常常对着动词时态变型抓耳挠腮。高考的后遗症还在，一直觉得学习还是最最重要的事，因此保持了不错的成绩绩点。

大三下学期，放弃保研，在周围同学面试实习考公时，一心备考另一所一线城市的学校。2014 年 1 月，得知初试成绩时，我在驾照考试的场地边，震惊地蹦了起来。

从双非本科到一线城市读研，我的内心一直有些自卑。本科就在这里的同学，一路英语侃侃而谈，落落大方，而自己连小组展示的 PPT 都做不利索。实习面试时，身边是清北人大的本硕闪着光的自我介绍，而我默默背着自己的经历，硬撑下来。

此前，我一直认为，虽然天资平平，但不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不论最初自己的水平如何，只要踏实努力，就能考出好成绩、好名次，这就代表了我是优秀的，是值得被看见的，值得被爱的。一路应试下，我有了一个严重的后遗症，那就是异常害怕失败。总觉得一场试没考过，从此人生就完了，像跌落悬崖粉身碎骨。而那种没有成功的人生似乎是不值得过下去的。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人生不只有考试的失败，还会经历恋爱的失败，求职的失败，买房子被坑的失败，还有减肥的失败。接受自己的普通，接受人生会有很多失败，明白成功是多种因素复加的结果，明白即使失败，人生依旧值得过下去。这是 4 年大学和 2 年读研生涯中，我学会的最宝贵一课。

看到过许多优秀的人，优秀不只在于成绩。有的人沟通协调能力不错，能一呼百应。有的人有自己的特长，主持唱跳演奏绘画都能露一手。那我呢？除了一张张好看的成绩单，我还有什么？我擅长什么？我热爱什么？我愿意过怎样的一生？

这些问题在 25 岁学生时代结束的人生十字路口，我一遍遍扣问自己，却没有答案。突然间发觉学了这么多年，对做选择竟一无所知。面对手里的 offer，在那迷茫纠结的两天里，我在网上各种搜罗信息，甚至列出了 SWOT 分析利弊。在家人轮番劝说下，万般挣扎后我放弃了四大，选择了体制。

那一刻，我感受到内心深处有隐隐的不安，好似在一个路口跟自己的梦说了再见，渐行渐远……

6. 珍贵如我——32 岁，一切刚刚好

2024 年，来城市整整 10 年，读书 2 年，工作 8 年。

2016 年工作伊始，一腔热忱，见识了社会多样性，下班压抑到大哭，跟妈妈打电话怒吼着我要辞职！

2017 年，开始对镜头敏感，说话前确认是否用词准确，不得罪人，不给自己挖坑。体会了体制职场规则，我知道自己不喜欢，跟自己说好好考证，考出来就走！

2018 年，脚踝扭伤后半年才康复，打车拄拐上下班。不知道前路在哪里，痛苦迷茫。

2019 年，不满自己胖到 124 斤，斥巨资找了私教，开启了在健身房哭天抢地的锻炼生涯，在运动的多巴胺中慢慢走出颓丧。跟眼前一直陪在身边的这个男人领了证，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享受了一场温暖真挚的婚礼。

2020 年，进入新的工作环境。疫情突袭，生子遇意外，娃出生就进 NICU 住了两周，我努力适应着生理和心理都在巨变的新手妈妈生活。

2021 年至今，是鸡飞狗跳，深陷自我怀疑的 3 年带娃生活。没有离开体制，工作中成了一名职场熟练工。曾幻想自己是温柔坚定的妈妈，读了一些育儿书，学了儿童心理课辅食课护理课，可还是在情绪崩溃时怒吼，在孩子频繁生病时自责。

慢慢体味到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困境，每年看到体检报告都要感谢身体。每次看到银行卡余额和房价的鸿沟，就问自己是否该更努力一些？是否要离开？离开后做什么？除了妈妈妻子女儿，我还是谁？越想越内耗，后来在 8 年考证的屡战屡败中，发现曾经擅长的考试也不太擅长了。

我似乎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2023 年，在崩溃中开启了一场自我拯救之旅。我想重拾写作。开始阅读，尝试正念冥想、书写情绪日记，学习教练，在通勤骑行的路程中享受自由，放下自我设限，参加活动与人链接。带着好奇心，探索各种方式了解自己。

后来，在一次次冥想练习中，在一遍遍书写后，我好像开始捡回了丢失已久的自己。于是有了一些力量，重新回望过去长长的路，还有那个小女孩，内心纯粹、充盈、自在、好奇、不畏惧一切的我。

她问我，你快乐吗？

我摇头，泪晃下来。

她说，我现在挺快乐的！作业做完了练完琴就可以看电视。你知道吗？下大雨踩水的感觉，好玩极了。作文老被夸，英语很有趣，数学有些难但绞尽脑汁做对了感觉超级棒，好奇黄发碧眼的外国人怎么生活呢。对了，我现在还是不敢一个人睡觉……

我笑了笑，泪又晃下来。

泪光中，她抱住我，对我说：“没关系，都过去了，向前看吧，我一直都在。”

原来我一直都是我自己。这么平凡的我，这么珍贵的我。会被简单的幸福击中，会坚守自己的底线，会发自内心的共情，会在失败中趴一会儿再起身继续。还有，现在慢慢学着不再自我苛责。

未来如何？能否过上向往的生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平凡和珍贵是生活这枚硬币的两面。做好当下的每一小步，想要的未来才会来。

清晨骑行，耳机里传来一首歌：“盼得日出云开，明明白白，观山看海，一生无需多精彩。”我看着东边亮起的天空，开始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奴隶社会（ID：nulishehui），作者：大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