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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0 07:00

离职博主:算法之下,真问题被忽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ID:openyouthology001),作者:刘天,编辑:阳少,原文标题:《离职博主:算法的暴政和被忽略的真问题》,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本文探讨了离职博主现象背后的算法驱动和真实问题,以及离职者的真实生活状态和挣扎。

• 💡 离职博主现象揭示了算法对内容创作的影响和社会焦虑的表现

• 🤔 离职者生活在旷野和轨道之间的挣扎,展现了现实困境和迷茫

• 🌟 小红书离职博主的热门化反映了人们对多元生活的渴望和对稳定生活的不安

在我微博的“经常访问”里,有一个排名特别靠前的朋友,半年来我几乎每天都会看看他的更新。他主要写一些关于失业和找工作的记录,他更新频繁,写得也很诚恳,尽管微博只有36个读者。


而另一位朋友的离职生活看上去则要精彩得多,他在小红书更新了自己从大厂裸辞之后申请到了国外硕士offer的笔记,带来了两万多的阅读和几百个粉丝。而他后来告诉我,笔记和现实是有出入的。


有人将“离职博主”戏称为内容赛道,各行业的离职潮反而带动了一波流量密码。而我则好奇,平台构建的旷野和真实的生活差距有多大?离职博主的流行,是算法使然,还是人们的想象力匮乏?以及这背后,每个人避而不谈的真问题是什么?


带着这些问题,我跟他们两个分别聊了聊。事实上,我也采访了一些其他离职的朋友,但最后没有放进来。这绝对是我写过最容易找采访对象的文章,因为不管主动或被动,都有太多的人离开职场了。


裸辞博主,不是“真裸”


半个月前,我的朋友Jason兴奋地告诉我,他在小红书发布了一篇笔记,内容是从大厂裸辞之后申请到了国外硕士offer,这篇笔记给他带来了将近两万的阅读量,涨粉几百,是他近期数据最好的一篇。在此之前,他不靠做小红书博主赚钱,虽然也接过零星广告,卖过几单托福资料,收益共计2000块左右。


可是,周围熟悉Jason的人都知道,其实早在辞职之前,他就拿到了学校的offer。不仅如此,3月初,他做了一个小手术,目前还在康复阶段,可他却在那篇火了的笔记里写到,辞职之后的他恢复了健身跑步。


对于笔记内容与真实生活的出入,Jason倒很是坦诚:“关系好的朋友们都知道我发布的内容做了美化,但是只有写裸辞才有流量。你说辞职之后做手术躺了俩月,这没人看。辞职之后健身跑步提升自己,积极自律,这才是人们想看到的。我没觉得我欺骗了受众,因为我给他们提供了有效信息。”


Jason告诉我,他的评论里有三类人,第一类是插科打诨来暖场的;第二类是伸手党,会跟你要一切需要动手查询汇总的信息;第三类是还在上班的人,言论里透着羡慕,还许下了之后也要裸辞的愿望,他们认为Jason做了自己想做又没法做的事,而这类人是比重最大的。


这不禁让我好奇,相比于Jason,那些更大流量的离职博主,是不是包装得更为夸张呢?或许可以从一个专门做离职博主观察的账号窥知一二。简介中,这个账号说要观察100位离职博主的动态,Ta会盘点离职博主们的基本信息、数据、离职后的方向,并且给博主一个赛道归类,写出分析和建议。


我看到该账号对一位离职博主的建议是:“在帖子里多提‘北大毕业、字节裸辞、百万年薪’这三个爆点;更新频率与内容质量需要优化,普通的旅居日常对于涨粉没有任何帮助”。


这种观察让Jason感到愤怒和厌烦。他认为不论发心如何,为了流量变现也好,单纯记录生活也好,离职博主们起码给很多人提供了一些可能性的参照。但这类观察账号,把人进一步扁平化和标签化了,像是把人嵌进同一种模具里。


之后我发现,小红书上的裸辞博主和Jason差不多,并不都是真的裸辞。他们有些在辞职之前就有一些稳定副业,有些做好了深造准备,随时可以出发,有些打算先出去玩玩,但基本上都有一定的存款,对未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计划。而他们唯一的相似之处,是向人们展示了脱离上班这件事,自己过得还不错。


流量与焦虑的双向奔赴


由于我过去一年都在打工旅行,Jason曾一度建议我也去做离职博主。


与此同时,另一位朋友开玩笑说,包括裸辞在内的“离职赛道”已经是一片红海了,主要是被更细分的“裁员赛道”挤压了。小红书上可以看到各类离职博主划分,有裸辞型的,gap型的,数字游民型的,还有大厂毕业型的,比招聘软件上的工作内容还丰富。


当我在小红书输入“裸辞”,它联想出的关键词有:重启人生;三十岁;焦虑迷茫;四大;创业开店;在家现状;北京;深圳;gap year;人生是旷野。把这些关键词输入给chatgpt,它甚至可以给你生成一篇以假乱真的离职博主文案。


而随便打开一个离职博主的小红书主页,标题诸如此类:


我所有的自卑,都终结在再次月入3W的这个月;


34岁985硕士,裸辞做自媒体博主,我替大家试过了;


大厂拜拜!百万年薪漂亮宝贝不干了!


离职博主们的心得似乎也有一个模版,包含了“失去”和“得到”这两部分。失去的部分总是显而易见且一笔带过——稳定的收入和五险一金,但收获了身心健康、全球旅游、自我提升、读书深造、灵活收入等等。看起来自由洒脱而诱人。


“裸辞”这个词的意涵也就此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以前,它象征着毫无准备与对未知的恐惧,如今更多体现的是一种心态上的不再忍受和斩钉截铁。


但真有看上那样的洒脱吗?离职博主的文案模版与评论区更像是算法和焦虑的双向奔赴。一部分人的焦虑在于,照常规路径读书工作已经没法获得稳定回报了,但看起来做网红也许是可以赌一把的;更多人实际上仍然害怕生活停下来,害怕自己没有收入,只能在手机前观摩着旷野的模样,而“旷野”则在平台的加持下,拧巴地进入了数据的轨道。


Jason跟我透露他的爆款心得:“你先确定你想写的内容,然后去小红书搜索栏搜,看哪个点赞多,就抄个类似的。比如同样是写‘辞职’,‘裸辞’、‘辞职’、‘不干了’看似都一样,但是‘裸辞’的数据更好。再叠个buff,大厂、互联网、30岁、中层。这不就是信息流算法找关键词吗?”


此外,只有达到标准,平台才会给推流。而高质量笔记的标准无法量化,只靠官方运营人员对用户情绪的捕捉和感知。


播客“独树不成林”(主播本人就是一个小红书博主)曾在一期名为《社交平台风气因何变差?审核、盈利还是用户下沉》的节目里提到,当主播加入了一个有三百多人的小红书博主和运营群中,她发现粉丝再多的小红书kol,都要听从小红书运营人员发号施令,遵照每周热点话题,按照规定和频率去发布内容,还有考核标准。


一开始,这位主播加了kol运营群,但一直没有按照群规发布笔记。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运营人员的@:不按照群规发布,就会被踢出群。她这才去观摩学习了群规:每天下午6点前要把笔记内容发到一个共享文档供小红书运营人员审核批阅;若一周没有发够四篇“激发讨论的高质量笔记”就会收到“红牌警告”;如果一周的笔记全部被判定不合格,就会被踢出kol群。


博主发了两篇宣传自己播客内容的小红书笔记到文档里,分别是《女权主义在美国发展成了什么鬼样子》,以及《和刘擎老师散步聊天一下午》。结果都被运营人员打了红叉,批注“这个笔记不是高质量笔记,不符合标准”。而文档里受到平台推流奖励的“高质量笔记”则如下:《99%的人不知道的思维陷阱》、《这些道理,在生孩子前怎么没人告诉我》。


但流量并不一定意味着变现,有的博主会感慨自己仿佛给平台拉磨的驴。而此种机制和很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情一样,从大群体里分化出更服从也更能卷的那些人,给一点点利益,让人们抢破头。


不被流量垂青的“活人”


比起包装好的博主,我更想看到人们在失业后的迷茫与思考,而这些不会出现在小红书的推流里。但只要将目光从高度同质的文案句式、短视频AI声线和被刻意制造的热点移开,就能够发现离职的“活人”到底过得怎么样。


在今年年初被裁员前,Ahong是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的中层,手底下有几十号人。他在那家公司工作了超过10年。被裁员的原因无非是效益不好,整个部门都没了,他作为部门leader也无法幸免。他符合在2024年失业的典型人设:互联网公司高P,35岁,有房贷,失业之后至今没有找到工作。


Ahong在微博——一个现如今几乎不会给素人带来任何粉丝增长和流量变现的平台——持续更新着他的失业日记。与其说是写给他的36个关注者,不如说他完全就是自说自话地记录。在拿到赔偿之后,他也出国玩了一阵子,看到东南亚人松弛而慢节奏,他会反思普遍的焦虑和无效内卷。但过了裁员初期潇洒轻松的日子,他就开始不停地面试。


有一次,他和一家大厂面了五轮,到了提交工资流水的阶段,他觉得已经稳了,但HR突然告知他岗位关闭了。他郁闷了很久,更让人难过的是,为了让父母放心,他把好消息提前告诉了他们。之后,那些没有板上钉钉的结果,他对家人只字不提。


有的面试则让Ahong感到荒唐,比如已经工作这么多年了,还有面试官问他高考成绩。对于这个岁数的人,服从性测试很难起到任何作用。他不再为了得到一份工作而削足适履,遇到不喜欢的,他会主动提出“咱们别耽误彼此时间了就这样吧”,直接结束面试。


从一开始对面试的“掏心掏肺”,到后来收起关于“我想做什么”这种输出,Ahong在微博写道:“一部分(原因)是功利,一部分是我觉得不值,真诚这种东西不应该拿出来给并不在乎的人看。”


我问他,为什么不将微博里的这些思考带到小红书去,说不定也能成为另一种形式的离职博主,毕竟他在互联网做了十年内容,从网感到嗅觉都不在话下。他说:“你发十个视频,可能有一个突然火了,按照内容运营的思路你又是没法复盘的,因为小红书算法是个黑盒,你的数据并不会因为复盘而稳步提高。”


Ahong之前的职业生涯顺遂而平稳,他也是我在内容行业见过为数不多、勇于承认上班是适合自己的人。当我们聊起网上热议的“旷野&轨道论”,Ahong不太认同,“宏大叙事的抽象理论很难用于微观指导。大家本来都在轨道上,突然火车出轨翻车了。然后你告诉我人生是旷野,不一定得在轨道上。何况跟失业潮里的人去聊自由和旷野,多少有点阿Q自我安慰的意思。” 


“旷野”和“轨道”对中国人来说当然是有意义的命题,但它的前置条件却是如今能做到退休的工作少之又少,被迫职业中断的人越来越多。与此同时,社会对于非典型的工作生活形态仍缺乏基本的支持。人们追求所谓的旷野,更像是轨道被迫中断、远方并不明朗之后的不得已而为之。


当旷野和轨道共存


在新西兰打工旅行这一年,我看到了“旷野和轨道”共存的另一种形态。


我经常能在招聘网站上看到一种工作类型叫做 fixed term,相当于项目制合同工。这里面还包含一种形式,就是替“休了产假的全职职工”上班。一般工作周期就是一年左右,会在招聘里提到“this fixed term role is to fill up the maternity leave.(这个定期合同角色是为了填补产假空缺)


这办法很妙,大家不会群众斗群众,抱怨要替休产假的那个人工作,也能增加工作机会——有的人可能就想上这种短期的班,不论体力还是脑力劳动。有一段时间,朋友所在的公司要招聘新的CFO。朋友把一位候选人的简历发我看,我发现这几年她简历上一直都是很短期的履历,有时几份工作时间会有交错穿插。“可能她不想一直上班,也有可能同时兼任好几家公司负责财务的工作,这在新西兰的小公司很常见。”朋友说。


没人会问她为什么上份工作就干了那么短的时间。


我还在滑板场认识了另一个年轻朋友,当时她辞职了半年,每周领着大约300刀的失业金,这个数额可以负担一个人基本的吃住花销。那段时间,她每天的生活就是起床吃饭,开车出门,疯玩。有时和朋友去赶海,有时去上潜水课。因为长期在户外玩橄榄球和滑板,她晒得像块碳。


有一天,她突然找了个班上,就在滑板场附近的面包房负责收银。一周四天,每天6小时。我问她怎么突然开始上班了,为什么不做她过去的本行(供应链)?她说,雪季马上要开始了,她要攒点钱去南岛雪山住两个月。面包房的工作只用兼职,有时间玩,最重要的是随时可以辞职。


她既不会把“上山下海”称为旷野,也没脱离过任何轨道。在新西兰,这样的人有很多。当社会的劳动保障体系足够健全、工作类型足够多元,人们不用担心HR对简历空白处的诘问,更不用担心失去工作之后朝不保夕,“旷野”和“轨道”的分野便不再那样明显。


活在真实中


而我们这边刚踏入职场的年轻人又是什么样的状态呢?微博上最近流传着一张表格,显示2023年城镇私营企业及其他城镇企业新增住房公积金开户人数是256.15万人,与此同时,2023年的毕业生人数是1158万人,也就是说,这一年能找到一个能够缴纳公积金的工作的应届生,仅占22%左右。


所以,能在小红书写下“大厂裸辞”的标题,多多少少也意味着一种特权。绝大多数没有住房公积金的人,只能在评论区外沉默。


从“旷野&轨道”再到“离职博主”的大热,这背后恰恰是人们对于真实且艰难的现状有意无意的回避。在真实失业率讳莫如深、一个又一个行业倾覆的背景下,人们对于未来的无措和迷茫,能够在离职后的“旷野”里觅得答案吗?以及裸辞后的旅行读书、健身灵修就意味着多元的人生样本吗?


今天的“时代最强音”有两种:在B站上关于范进中举的视频里,年轻人在弹幕里狂刷“上岸”,彼时指向性非常明确的讽刺如今被轻松转化为励志宣言,对待范进的态度,人们“质疑-理解-成为”;小红书上的博主们则用精心构建的松弛感,把旷野搞成了赛道。


某种意义上,对稳定生活的想象力匮乏,也会造成对多元生活的想象力匮乏。当我们对于社会的参与只剩下消费与工作,那么能够产生的最大限度反抗,便只有不买与辞职。


但我们仍然应该尽可能地,不停止追问,不放松警惕,不让渡选择。虽然我们都知道,不是每一次追问都有回音,不是每一种问题都能被解决,不是每一次选择都是自主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ID:openyouthology001),作者:刘天,编辑: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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