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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城市进化论 (ID:urban_evolution),作者:杨弃非,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决堤近77小时后,7月8日22时31分许,湖南省岳阳市华容县团洲垸洞庭湖一线堤防决口完成合龙。
洞庭湖是我国第二大淡水湖,接纳湘资沅澧“四水”、吞吐长江,是长江流域最重要的洪水调蓄湖泊之一,关系到长江中下游抗洪大局。同时,洞庭湖本身有长达3471公里的堤防、大小堤垸226个,是湖南防汛抗洪的“主战场”。
从今年6月16日到7月3日,湖南连续下了近20天的雨;整个湖南平均累计降雨量864.7毫米,比常年同期多了43.9%,是1961年以来同期最多的一次。
这让洞庭湖的抗洪压力陡增,6月30日,随着洞庭湖标志性水文站——城陵矶站水位突破警戒水位33.0米,“洞庭湖2024年第1号洪水”形成,到7月8日15时退至警戒水位并继续回落。此次超警时长达198个小时。
如果将时间向前倒推,过去两年,洞庭湖更受关注的问题是“汛期反枯”。去年7月9日起,洞庭湖标志性水文站城陵矶站水位持续走低,连续18天处于1950年以来历史同期最低水位;到8月下旬,洞庭湖上游“三口”“四水”来水量较多年同期均值偏少51.9%。
洞庭天下水,历史上不仅是农耕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也是长江地域洪水的重要调蓄湖。为何近几年变得“喜怒无常”?守护洞庭湖,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
一、汛也是“枯”
“变枯”是洞庭湖的总体趋势。
与长江流域的其他湖泊类似,历史上的洞庭湖曾经历从小变大再变小的过程。湖南省自然资源事务中心地质环境监测部高级工程师余姝辰曾在接受采访时提到,据历史记载,春秋战国到秦汉晋时期,洞庭湖的面积还只有大概1000平方公里,经过一系列地质变化,明末清初达到鼎盛时期的约6000平方公里。
有说法是,该面积甚至超过鄱阳湖,为中国第一大淡水湖。但在那之后,洞庭湖的面积就开始加速缩水。
2004年前后,北京大学环境学院的赵淑清等人曾对洞庭湖近70年土地覆盖变化进行追踪。根据历史地形图和遥感数据监测显示,洞庭湖的水体面积从上世纪30年代的5074.6平方公里减少至1998年的2917.8平方公里,减幅高达42.5%。
图片来源:赵淑清、方精云:《围湖造田和退田还湖活动对洞庭湖区近70年土地覆盖变化的影响》
湖面变小的洞庭湖,也变得更加“凶猛”。
据余姝辰分析,洞庭湖的演变主要受地壳沉降、泥沙冲淤和人类活动等三大因素影响,其中,人类活动对洞庭湖演变的影响直接表现在围湖垦殖和平退堤垸。有观点认为,面积萎缩减弱了洞庭湖原本的泄洪调蓄能力,而垸田形成后,大量淤泥堆积又造成垸外湖洲高于垸内农田的外洪内涝局面。到清代道光年间,已经有人将长江水患和黄河水患相提并论。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洞庭湖区防洪以“堵”为主,不断加固堤垸设施、整治洪道。直到1996年、1998年长江流域连续大水后,水体面积的问题开始被愈加重视,“疏”的策略随之上马。
当时,洞庭湖实施“4350工程”,对大量堤垸逐步平退,使2015年洞庭湖高洪水位时的水体面积恢复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的4350平方公里。2018年的数据显示,洞庭湖区平退堤垸333处、搬迁55.8万人,使洞庭湖调蓄面积扩大了779平方公里。
近年来,洞庭湖再次出现缩小的迹象,根据长江大学地球科学学院的周再文等人测绘,1989年到2022年,洞庭湖区丰、枯水期水体总面积呈下降趋势,3大湖区平均减少93.27和140.15平方公里。
图片来源:周再文、何贞铭等 《多源时序影像洞庭湖流域水体时空演变特征分析》
湖南工商大学教授、湖南省洞庭湖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会副会长柳思维曾撰文指出,近20年来,由于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加速推进,对建设用地产生巨大需求,洞庭湖区生态湿地遭到不同程度的侵占,湖区的滞洪削峰能力进一步被削弱。如果长江和湖南湘、资、沅、澧四水同时遭遇暴雨,较大洪水就可能会对洞庭湖区造成严重侵害。
二、四种方案
“长江之肾”洞庭湖患上了“肾结石”,“病灶”在于水枯。为了去除病灶,湖南提出了不少解决方案。
柳思维总结出目前四个主要操作思路:一是拦湖建填,在岳阳城陵矶临港新区附近建洞庭湖水利枢纽工程;二是开挖西洞庭湖澧水下游连接长江的运河和通道;三是以疏通河道湖底清除淤积泥沙,包括先疏通长沙至岳阳湘江河道,以扩大洞庭湖蓄水能量;四是坚决实施退田还湖工程。
这实则包含了协调两对关系,一是如何协调长江与洞庭湖之间的江湖关系,二是如何协调现有居民和湖区的关系。其中,协调“后三峡时期”的江湖关系,格外受到当地重视。
作为洞庭湖上游重点水利设施,三峡通过蓄水拦沙、无疑能够改善洞庭湖防洪形势。但与此同时,其也可能对洞庭湖水枯造成影响。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出席十四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的湖南代表团以代表团名义提出《关于支持将洞庭湖区作为重点纳入三峡后续工作长效扶持机制的建议》,就提及在三峡影响下,洞庭湖出现水既“进不来”又“留不住”的情况。
一方面,除松滋西河全年通流外,其他河道断流严重,湖南湖北沿岸地区460万人、575万亩耕地干旱缺水,引调水任务重;另一方面,9-10月受长江上游水库群集中蓄水影响,洞庭湖出流加快,水位迅速消落至24米,枯水期平均提前30天,由此导致“灌溉供水设施难以取用水,垸内水网生态基流难以保证,水环境承载能力显著降低,易形成黑臭水体”。
基于此,建议提出“将洞庭湖区作为三峡后续工作长效扶持重点区域,增大资金投入力度,系统解决河道崩岸、供水灌溉、生态环境保护修复等问题,科学改善江湖关系,提升洞庭湖水安全保障,复苏洞庭湖生态环境”。
除保障来水外,提升洞庭湖作为“容器”的承载能力同样重要。
在柳思维看来,只有进一步推进退田还湖工程,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洞庭湖生态危机。一个切入点是,通过“平垸行洪、退田还湖、移民建镇、产城融合”,“将大通湖中心的大通湖垸和大通湖东垸打通建设成一个常年水面面积为1390平方公里的大洞庭湖蓄洪湖,使整个洞庭湖湖面扩充到4015平方公里的大湖水面”。
但从此前“4350工程”的实施情况来看,由于涉及多方利益调整,在分类推动的过程中,进度并不算快。
比如,据中国新闻周刊调研发现,平垸行洪的民垸被分为单退垸和双退垸,对在汛期高水位才会被淹的民垸,实施退人不退耕的“单退”,而对于低于退湖后正常水位的民垸,则实施人田均退的“双退”。但由于资金等问题,“双退”存在不小的难度。
三、大湖经济
而要妥善解决洞庭湖的难题,还牵扯到当地经济社会发展方式的转变。
今年5月,中央第五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通报了洞庭湖湿地生态破坏的典型案例。督察组发现,此前,湖南省曾要求到2020年底前全部清退自然保护区内欧美黑杨、并同步开展退林还湿、平沟还水等生态修复工作,但目前不仅平沟还水等生态修复工作基本未开展,并且违规种植死灰复燃,清退区域被出租给个人种植枫杨、旱柳等。
有承租人向媒体提及,承包种树的目的在于成材后卖给造纸厂,而造纸业正是洞庭湖区推进转型的产业。根据湖南省2018年的规划,环洞庭湖三市一区范围内造纸业制浆产能将在当年底全部退出。
不仅如此,督察组还提到,在常德澧县湿地保护区内,非法采砂行为同样存在,相关企业共计挖空了两千多亩洲滩。
有分析指出,两种行为均为洞庭湖水体面积减少的“元凶”。违规种植会造成相当大的耗水量,就如“湿地抽水机”导致洞庭湖水位下降、湖区萎缩,以及湿地退化、生物多样性衰减等恶果;采砂更会导致江湖河床下切,大大增加湖泊的泄流能力,让湖区在枯水期更“枯”。
无论是造纸和采砂,都是以往湖区“靠水吃水”的传统生存逻辑。眼下,一种生态和经济协同发展的新模式急需探索。
2014年,国务院批复《洞庭湖生态经济区规划(2014-2020年)》,将湖南岳阳、常德、益阳、长沙市望城区和湖北荆州共33个县(市、区)纳入,目标为“更加秀美富饶的大湖经济区”。而在去年更新的《新时代洞庭湖生态经济区规划》中,进一步定下江湖协同治理引领区、湖区绿色转型先行区、内陆港口兴物流枢纽和山水文化旅游目的地四个功能定位。
对于四市一区而言,这既是必行之路,也是发展之机。
纵观环湖城市,湖南的长沙、岳阳、常德分别为省域经济体量前三大市,荆州也是湖北经济第四大市。而就湖南一侧来看,洞庭湖区人口占全省总人口的24%左右,国土面积占全省22%左右, GDP占全省近25%,地方财政收入占全省近20%,是湖南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高的板块。
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叶青看来,一个思路是加大科创发展力度。纵观全国,湖区正在成为创新发展的高地,长三角的“环太湖科创圈”正在推进,东莞松山湖同样正在形成一个以华为为链主的创新集群。
更重要的是,一个更加安定的洞庭湖将是当地经济发展的重要保障。
从近年来的发展经验来看,洞庭湖“水多水少”都成灾。遇大洪水时,容易发生溃垸性重大险情;枯水期由于水量少,直接影响生产生活用水安全、水生生物安全、航道安全。与此同时,长江的倒灌带来的泥沙淤积出千万亩沃土湖田,还铸造出一个中国大粮仓,促成“湖南熟,天下足”的中国大粮仓格局。
大湖孕育大城,这一发展定式也需要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