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薅“仅退款”的羊毛？

时下，重庆的蜂糖李正大量上市，杨婷又进入到繁忙状态，在短视频平台卖起了货，不过让她糟心的是，近期遇到多起“仅退款”事件。“理由比较奇葩，能够察觉到对方就是想‘白嫖’。”她讲述道，商品尚在途中，有人就申请了“仅退款”。

“仅退款”是指在网络购物中，当满足一定条件时，消费者无需退货，而直接申请退款的方式。现在，“仅退款”似乎正成为电商交易中的矛盾漩涡。

7月15日，媒体报道了广西钟山县人民法院快速调解的一起因买家网购11元衣服后“仅退款不退货”引发的纠纷，买家退还了货款以及承担800元店主维权支出费用，相关话题迅速冲上热搜。这给陈康添加了些许信心，近期他也起诉了一名网购了14元商品“仅退款不退货”的买家，“目前还没最新消息，等着吧。”他如是说。

“正如硬币有两面，人和事也都有两面。”进入2024年后，仅退款成为电商平台的“标配”，半年以来，一枚硬币带来的正反面影响亦正在上演。因仅退款滋生的“羊毛党”逐渐显露“真身”，趁机做起了“生意”。商家则在社交平台上“抱团取暖”，互吐心声，他们有怨气，亦感无奈。

《IT时报》记者进行了调查，跟踪仅退款“生意”背后的门道。

“羊毛党”生财之道：帮人退款、售卖教程

“我这边会教你学会怎么仅退款，还有引流。让你利用这个方式挣钱，也可以帮自己在平台上白嫖。”在社交平台上，当记者以一名“求学者”的身份试图学习仅退款的技巧时，卖家甲蛊惑道。

据甲介绍，其销售模式有两种：其一，登录他人平台账号，帮其完成仅退款，所退之款，他和申请退款的人各收一半；其二，售卖教程，可支持平台为淘宝和拼多多。“其实适用于任何平台。”甲说道。

记者以58元价格购买了一份他口中的教程，一份操作步骤文档加一个录屏视频。“说白了，就是找碴。”甲介绍：“客服分为两种，一种是商家客服，另一种是平台客服。平台客服的权力比较大，当平台介入退款后，商家‘无权’干涉。”“嘎嘎好退，要求合理，账号正常，几乎都可以。”在“吸睛”的话术中，记者了解到，所谓“找碴”就是无中生有，他们常把退款理由归咎到商品质量和商家服务方面。

当记者以为“五五分成”是这条产业链“行规”时，卖家乙告诉记者：“还可以四六分、三七分。”7月中旬，乙新建了一个“赚钱群”，在群内，她吆喝着“购物软件仅退款，联系我”。和甲的盈利模式相同，乙也是提供帮退款和卖教程两种形式。教程和录屏，她的售价为66元。“多说点话”“退得越少，速度就会越快”“以小额商品为主，金额大的风险高”……多个“温馨提示”被标记为教程的重点。

记者接触5名卖家后，发现他们所卖教程其实也是从其他“商家”处购买而来，自己再倒手赚差价。不同“商家”所售的课程内容大同小异，记者获取了一份售价为8.8元和20元的教程，经对比发现，除了有无录屏，话术手段几乎一样。

不仅于此，“局中局”也潜藏其中，一名卖家与记者打交道不到半小时，便以有急事为由开口借钱。

谁在薅“仅退款”的羊毛？源头何在？

“你为什么会想到专门薅仅退款的羊毛？”“这么做是否会心里过意不去？”面对记者的提问，甲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根本不会觉得过意不去，商品质量真的有问题，你去找商家退款的时候就知道了。”乙则表示：“习惯就好，做人不要太善良。”有的卖家说：“看见别人在做，自己也想试一下。”还有人直呼：“因为很赚钱啊，而且平台也支持‘仅退款’。”

这群卖家薅着平台商家的羊毛，转而成为新的“商家”角色。最头疼的，无疑是和他们“斗智斗勇”的商家。

商家“死磕”：为了14元将官司打到底

高中毕业后，杨婷就开始进入电商行业，在拼多多和抖音开网店已有5年时间。近期遇到的仅退款订单，是一个同城发货的蜂糖李商品。据其介绍，果子皆是新鲜采摘后发出，从发货到收货仅需1天时间，当商家收到商品后，却以果子发软和不脆为由申请仅退款。“如果不及时回复，平台就会默认退全款，再想追回，必须走流程进行申诉。”杨婷及时进行了回复，考虑到可能会有个别果子被挤压坏，她选择赔偿一半的金额。不料，买家不满意，在店铺评论区写了“假货，又酸又软”的差评。

“以100箱申请售后的商品为例，基本上只有五六箱的订单正常提出售后要求和申诉金额，剩下的基本都是仅退款。”她说，有的买家会截取她直播中讲的某句话，为其扣上“虚假承诺”和“发假货”的帽子，进而申请退款，“比如，因雨水原因，今年有的蜂糖李是脆甜的，有的会带有酸味。但在买家和平台小二的交流中，这句话成了‘主播介绍的是脆甜无酸’。”杨婷没有具体计算过遇到多少仅退款的订单，但很多订单都选择了赔偿一半金额。

多次斗智斗勇之后，杨婷摸清了“羊毛党”的特征，“专业‘羊毛党’比较好判断，下单不问，或者简单问问，且下单频繁”。

在广西钟山县人民法院调解的“仅退款不退货”案例中，买家在某购物平台上的某店铺购买了价值11.96元的衣物，收到货后申请退款，但拒绝店铺客服“退货退款”的请求，继续选择了仅退款。最后，该电商平台基于大数据作出了仅退款处理。通过调解，买家联系店主协商退款退货事宜，并同意承担800元的相关费用。

在淘宝开户外用品店的陈康正经历着类似的事情。

今年6月，一名来自山西长治的买家在其店铺购买了一盏售价为14元的灯具，页面显示收货4天后，对方表示商品质量有问题。“在发货前，我测试过，是正常的。买家录了一个视频以证明商品有问题，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陈康说。于是，他向对方承诺由自己承担运费险，让对方将商品寄回，然而买家申请了仅退款。后续，平台小二介入，但这笔订单还是被作仅退款处理。

在和买家联系的过程中，陈康表示希望对方能把商品寄回，并表示“如果不寄，我就投诉”。该买家随即在平台进行了投诉，称陈康存在威胁行为。之后，陈康收到了平台小二的电话，让他不要再与买家过多交流，否则就要计入违规和进行300元罚款。

咽不下去这口气的陈康在互联网法院上进行起诉。他坦承，14元商品很不起眼，但心里总有一口气，“能向我道个歉就够了”。

“七日无理由退货”失效？商户希望平台不“偏心”

“十年老电商人了，从来没觉得这么难过。”在上海开网店的商家张蔓告诉记者，今年上半年的客诉量已经超过过去3年之和，“平台有些‘偏心’了，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大胆地去薅商家羊毛。”

杨婷在另一电商平台也遇到一定数量的仅退款事件。她告诉记者，无论是否过了7天，平台客服介入后就会直接要求商家接受全额退款。

“不是7天之内的订单也可以退款。”不少“羊毛党”表示，三个月之内甚至半年之内的订单皆可以退款。“平台审核没那么严格。”卖家甲如此回应记者的疑问。

根据《网络购买商品七日无理由退货暂行办法》第十条规定，网购商品在到货之日起7日内无理由退货，七日期间自消费者签收商品的次日开始起算。此外，“无理由”并不等于“无条件”，比如网购商品的目的需为生活消费，退货的商品应当完好等条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规定，“退货的商品应当完好”是适用七日无理由退货规则的前提。

再看“仅退款”这一规则，最初是为了治理平台商品质量参差不齐，乃至货不对板、假货等严重质量问题。不过，在记者与多位商家的对话中，似乎现实并未那般美好。

平台如何做到不“偏心”？公平和合理是众多商家的心声。张蔓表示，谁提出、谁举证，希望平台能更加公平一些，该是商家负责的，就由商家负责，但倘若不是商家的责任，也不要逼商家贴钱“讨好”消费者。在另外一名广州商家看来，平台的规则落实应该更为清晰，不应搞“两面派”，一面对消费者是模糊处理，另一面对商家却是严苛对待。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杨婷、陈康、张蔓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