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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嘉陵桥渡(ID:gh_7fbc5af99a2e),作者:郑渝川hiecy,原文标题:《毛奇为何不推荐李佩霞?谈谈县域内干部晋升的规则和逻辑》,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7月25日,江西省万年县退休教师李长柳,通过网络实名举报万年县委书记毛奇涉嫌性侵女下属。李长柳的女儿曾任上坊乡党委书记的李佩霞,在2024年6月被留置审查。
次日,江西省纪委监委通报,万年县委书记毛奇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主动向组织交代问题,目前正接受江西省纪委省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过去10天时间里,围绕毛奇和李佩霞的网络讨论,已经进入到比较深入的地步。这一方面跟李长柳放出的尺度很大的录音有关,引发了网友比较多的遐想,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更加主要的原因是,这件事引发了很多同样身居县域干部体系的朋友,对于干部选任成长空间问题的关注。
万年县一些干部的任职简历、学历情况,引发了比较多网友的讨论。很多人倾向于认为,在基层工作,学历高不高、能力强不强、政绩是否突出,在决定升迁问题上,都不如关系“硬不硬”重要。
人脉关系肯定重要,比如同样在基层的乡镇工作,有的人确实能够很快从科员晋升到镇级领导的职务,而且一旦有了一个职务托底,凭借人脉关系的支持,有助于更快地获得拨款、项目支持,从而获得政绩竞争中的优势。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恰恰是很多人忽视的。也就是每个县,除了部分民族地区、经济和社会发展较为困难的地方,一般每年都在招录公务员,数量还不少。再加上满足条件的复转干部、国企和学校等单位的调入干部,几年下来,一个县里边,有资格提升到副科的人其实很多,最低也是200人~400人保底。还有,就是多年未获提拔,在职级上有晋升,却未曾出任实职的干部。
甩锅?没那么容易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加入副科实职竞争的人要少得多,有大多数人其实放弃了晋升。
因为一个县域中,科级干部主要集中在三类单位,一种就是乡镇(班子成员为科级),第二种就是县直属的委、局、办(班子成员为科级),第三种就是中直、省直驻县单位,以及中小学、职业院校,还有就是国企(如果有),级别有的比较高,有的比较低。但这里提及的第三类单位,干部调整频率比较低(比如中学校长,很少调整),而且很多单位、职位根本不归县里管,也安插不了相关的干部。
要从科员到科级,能够大展身手的就是乡镇和县属委局办,职位有限,竞争很卷。但如果对县域治理有基本了解的朋友显然就知道,胜任这类职位并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就是现在的很多工作,从国家经由省市,再到县,也就是各级上级安排的工作,与职责工作很多情况下构成了重合,但也有出入,考核压力很大。不同于在企业任职,通过考核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通不过就要担负责任,而且在体制内并不是那么容易把锅甩给自己的下级。
万一,你的下属,比你的关系还要硬,你甩锅给对方,岂不是给自己带来麻烦?
乡镇和县属委局办的干部,完成上段所述的本职工作,大多需要在下班时段去做。因为县域治理显然大多以县委县政府组建若干个工作专班(以前叫做领导小组),抽调大量的乡镇和县属委局办各自的领导班子成员组成,负责跨部门、跨地域、比较艰巨复杂的工作推进。
比如某个镇长,县里某个局的局长,会被同时选入几个不同名义的工作专班,然后工作任务会被细分到自己头上,比如专司跟几个甚至几十个高频上访的群众沟通,要确保对方情绪平稳,接受有关部门的安置、补偿方案,还有就是限期完成某个地块的拆迁洽谈,再如每一年都有不断刷新指标的招商引资任务。
不是所有干部都想晋升
这里又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以前的县域干部提任,大多是从乡镇一线提拔的,主要选拔那些办事能力强、也比较擅长搞关系、还擅长跑项目跑拨款的干部,但随着最近20年来,基层公务员入口全部调整为了凡进必考,所以这类干部其实变得更为稀缺了。
现在基层缺乏的干部,就是两种,第一种就是能做事,能够运作关系和项目的一类人;第二种就是比较擅长解读政策,读懂上级政策信号更好汇报工作的另一类人,当然,这并不能简单概括为“笔杆子”,虽然第二种人天然需要“会写”。
所以,现在很多地方的县域,乡镇、局委办的干部基本上都是公招考进去的,跟上一代干部有着很大区别,前者的知识结构更为优化,但后者的行动能力更强。在老一辈干部慢慢淡出基层岗位的情况下,被选入工作专班的年轻干部,其实压力很大,因为无论是招商引资,还是维稳化解矛盾,另外就是需要高频率地与群众进行沟通互动,这些本质上都不是从小学到大学教育过程能够培养出的能力,也不是他们、她们在科员任上能够被培养出的能力。
工作专班,突发事务,领导交办的工作,都构成持续布满的压力,偏偏县域体系的财政能力还很弱,也就是说,很多人就算有心有想法完成既定职责工作、工作专班分派工作,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终就会变得比较狼狈。
对于县委书记来说,在一个县域内当然是拥有绝对的权力、权威,如果乡镇、局委办的干部完不成专班任务,那就可以让对方腾出位置,甚至有时会出现戏剧化的局面,比如领导雷霆万钧地安排下属就地免职。有过免职经历的干部,要想东山再起,自然是很困难的。
也就是说,很多通过考试或者复转、老师岗位调入机关的干部,在科员岗位上虽然不会被培养出上述能力,却可以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自己的上级(乡镇党政班子成员,或县属局委办班子成员)的真实履职状态,尤其是在考核和工作专班机制下的真实压力。自己究竟是不是有这样的能力去应对那样的挑战,慢慢也就变得很清晰了。
科级干部的晋升锦标赛
这种情况下,仍然有部分科员会想尽办法来参与职务竞争,包括这次事件牵扯出的毛奇、李佩霞等人,显然都属于这类。毫不夸张地说,无论他们、她们的提升,是不是获得了关照,但确凿无疑的一点是,他们、他们至少通过前面提到的挑战,所以才能够完成科员到科级的关键一跃。
现在的问题是,到了科级,也就是说几乎每个科级干部都有比较强的实干能力和抗压能力,而且执行力大抵也不错,但是要继续提升,也就是从科级到副处,就非常困难了。
首先就是副处在一个县域内的职位非常少,相比科级可以说是断崖式的减少。一个县里边,四大班子的正副级,还要除去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必然要出任的职位,以及上级安排、异地轮岗挂职的职位,剩下的真的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填上一个坑,不仅要等待现有位子上的人退休或提任或落马,而且还要PK掉至少一大帮资历、能力、执行力跟自己差不多的科级干部。
怎么办?至少从目前的信息来看,会有一些乡镇或县属局委办的干部,想到的办法就是成为县里书记或者县长的“人”,但因为提任县里四大班子的职位,属于地级市组织部的权限,县里的书记、县长只有推荐权,所以不确定性就很大。
这种情况下,有些乡镇、局委办的领导会选择政绩抢跑,这确实是一个很可行的办法。但是正如我们前面所提到的那样,县里的发展资源比较少,而且各种关系层峦叠嶂,错综复杂,打开工作局面不仅需要资源注入,往往还要得罪人,所以政绩抢跑,有时必然需要突破现有的政策甚至法规法纪的边界,比如跟企业合作,在未获政策批准或备案的情况下运作企业、投资项目。
并且,既然是没有拿到政策批文,县里资源就少,所以很难较好地安置补偿失地农民以及城镇里的拆迁居民。这种时候,政绩抢跑的干部就需要赌一把,加快项目运作,同时尽可能快地补全报批程序,然后拿到资金安抚失地农民、拆迁居民,以及其他利益相关方——赌成功了,干部就收获了政绩,如果赌失败了,那就是被问责,科级的位子甚至公务员的身份都保不住。
更多人选择的是紧跟县领导,也就是领导安排我做啥,我就做啥,绝不冒头,但是尽可能不落后。这样一来,一个县的发展,责任和压力就全集中在书记和县长两个人身上了。有时我们就能发现一些地方的县级领导被问责,也是因为政绩抢跑,这些人被问责后,底下的干部除了那些直接送钱的,其他人反而没有担负什么责任。
但还是那句话,你不愿意担负什么责任,只愿意搭便车,更不是跟书记、县长共担责任,那么凭什么要求书记、县长在给地级市的组织部提交本级本地四大班子成员的人选时,提交你的名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嘉陵桥渡(ID:gh_7fbc5af99a2e),作者:郑渝川hie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