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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血钻故事(ID:xuezuangushi),作者:左页,题图来自:东方IC
人生犹如浪人,短暂停歇离去后,就不会再回来了。——朴正熙
1、全球首富
上世纪30年代中期,韩国大邱人孙钟庆,逃难至日本九州,先在西北部挖煤,后来又去了佐贺鸟栖市朝鲜人聚集村养猪。为了避免歧视,他取了个日本名字:安本钟庆。
钟庆一共生下7个孩子,一家人住在聚集村铁轨旁,铁皮屋顶,简易木板墙。一下雨,猪粪随着雨水流到涮锅、洗脚的水井里。
日本1910年吞并朝鲜半岛,大量难民逃往日本,二战期间,又抓了许多廉价苦力。就这样,日本留下将近100万朝鲜半岛移民。
二战结束,日本滚蛋,美苏争霸,朝鲜半岛分裂成南韩和北朝。滞留在日本的朝鲜半岛人,面临国籍问题:当朝鲜人、韩国人还是日本人?日本籍难入;入韩国籍简单;也有不少入朝鲜籍,但日本不承认该国政权,这部分人实际就成了无国籍状态。
钟庆本是南方大邱人,二战前就来了日本,理所当然入韩国籍。但无论入哪国国籍,只要来自朝鲜半岛,在民族单一和鼓吹血统纯正的日本,都会遭遇严重的歧视和排挤。钟庆为人老实,很难在日本生存下去。但他生了个能干的儿子:安本三宪。
乐观的三宪
三宪跟他老爹的性格不一样,为人乐观阔达,脑子活络。他酿私酒,骑着自行车到处卖,不上税的那种,有人造谣说“朝鲜人酿的酒有猫腻”,他当着客人面亲自试喝。他把酿酒剩下的酒糟拿去养猪,为了猪能卖个好价钱,将载猪车停在车站,去城里记下所有猪肉店价格,谁价格高就卖给谁。
靠着积攒的本钱,70-80年代,三宪做起了韩国移民最常做的生意——柏青哥,也叫弹子机或老虎机,一种半赌博性质的游戏机,颇受日本男女老少喜爱,直到现在,日本90%的柏青哥,都由朝鲜半岛人控制。
三宪干得不错,高峰期拥有56间柏青哥店。有钱了,人也自信了,但因出身,他和家人始终被日本人排挤。1957年,他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取名“安本正义”。正义念书一级棒,16岁考入日本重点中学——久留米大学附属高中。三宪高兴啊,简直有点膨胀了,他对儿子说:“看着你,我都有点异想天开了。为什么?说不定你会成为一个天才呀。哇,全日本第一的天才。”
事实证明,老虎机生意限制了三宪想象力。正义的前途,何止日本第一,人家全球第一。
80年代,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安本正义,不顾家人反对,把名字改回本名:孙正义。后来他创办了软银,90年代末,投资了雅虎、UT斯达康等企业,财富一度超越比尔·盖茨,名副其实全球第一。1999年,在北京,他跟马云畅聊了6分钟,投给阿里巴巴2000万美元。2014年阿里巴巴上市,孙正义总回报高达351.8亿美元。
谁能想到孙家能有今天呢?1990年,一家人终于获得日本护照,成为名正言顺的日本人。可就在上中学时,孙正义同学还追着他骂:“讨厌,朝鲜人。”
2、刺客
孙正义可以证明,韩国人的赚钱能力不比任何人差。但刚刚光复那会儿,它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人均GDP不到100美元,大量韩国人偷渡至朝鲜,1965年金日成说“南方同胞太可怜了,靠向美国人乞讨过日子,要给他们援助点口粮啊”。
文世光,第二代滞留日本的朝鲜半岛人,比孙正义大6岁,也有个日本名字:南条世光。他的父亲从事石棉制造业,住在大阪,算半个富二代,但从小就不喜欢做生意,反而日夜沉迷于各类伟人巨著,比如《金日成选集》。也不奇怪,那个年代,朝鲜像乔碧萝殿下,格外令人遐想。
高中二年级,文世光退学,加入“在日大韩民国民团”,一心想着拯救韩国人于水火之中。1973年,“在日朝鲜人总联合会”大阪支部政治部长金浩龙,注意到了文世光这颗“好苗子”,对他说:“只要杀了韩国总统朴正熙,人们就会起义,进而就能拯救南方同胞啦。”
“在日大韩民国民团”和“在日朝鲜人总联合会”,分别简称“民团”和“总联”,是旅日朝鲜半岛人最热衷的两个组织,顾名思义,一个支持韩国,一个支持朝鲜,目前65%的人加入民团,25%加入总联。两个组织的成员,不分国籍,韩国籍会加入总联,朝鲜籍也会加入民团。
“总联”更神秘和强势,北朝鲜多年资助,它已发展出18家媒体、23家企业,以及60所朝鲜中小学和1所朝鲜大学,常年就干一件事:吹嘘朝鲜伟光正。下辖的学校,用朝鲜官方指定课本,教室挂着金日成金正日的头像。传言它控制着日本70%的柏青哥,势力渗透日本黑社会、邪教和政界。
多年努力,“总联”造就了一个漂移海外的“朝鲜小王国”。1988年,它发行电影《东海之歌》,吹嘘朝鲜乃“人间乐园”,不少人被忽悠瘸了,屁颠颠去了朝鲜。结果,大多数一去无回,少数回来的大骂骗子。日本出生的韩裔球星郑大世,韩国籍,毕业于“总联”朝鲜大学,2010年代表朝鲜参加南非世界杯,朝鲜国歌响起,立马泪流满面。
可以想象,本就喜欢阅读伟人巨著的文世光,肯定无力抵抗“总联”领导的忽悠。1974年8月,领了50万日元报酬,携带内置5发子弹的美制手枪,揣着假护照,文世光成功入境韩国。
8月15日,韩国光复节,朴正熙预定在汉城国家剧院大厅发表演讲。上午10点,文世光混入大厅,演讲至第23分钟,他扣动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由于太紧张,打中自己大腿(真系天才),几乎没人注意他扭曲悔恨痛苦的脸。
忍着剧痛,他奔向主席台,开了第二枪,又打偏了。会场大乱,军人出身的朴正熙迅速躲入讲台后面。紧接着第三枪,哑火。第四枪,一出悲剧,击中主席台落座的总统夫人陆英修,当场死亡。现场听众绊倒文世光,第五枪打中讲台国旗。五枪射尽,警卫举枪对射,流弹打死一名高中女生,制伏文世光。
刺杀现场和文世光
神枪手电视里常有,现实中不常有,“总联”真能忽悠。
刺杀行动,看着就像一场闹剧,所以当时没人料到,它会产生深远的历史余波,影响大韩民国国运,震荡今日韩国政局。当然最可怜的,是无辜惨死的高中生和总统夫人陆英修。
3、背影控陆英修
1925年,陆英修出生于韩国忠清北道沃川郡,人美心善,受过西式高等教育,英文溜,父亲陆钟宽是当地首富,母亲是大文豪李齐贤女儿。朝鲜战争前,一家人住在“校东府”——古代专供丞相居住的历史文化遗产。
陆英修
这样的富小姐,为什么看上当年陆军本部情报局小科长朴正熙,至今成迷。朴科长颜值不高,矮矮的,一脸凶相,工资低,住集体宿舍,二婚,带个女儿。两人相亲认识,陆军情报局同事、陆英修表哥宋在千牵红线。
陆英修父亲极力反对,嫌弃朴科长矮穷挫,陆大小姐却一见倾心。可能这就叫眼缘吧。多年后,她说陆科长的背影吸引了她:“他脱去军靴站在屋里的背影,让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感,人的脸可以撒谎,但背影绝对骗不了人。”
朴正熙,比陆英修大8岁,出生于庆尚北道善山郡,贫苦佃农家庭,家里第六个孩子。他老娘怀他时44岁,膝下已有两孙子,家里穷,不想再生,喝了一大碗酱酒、大罐垂柳汤,以及各种打胎秘方,不见效,从高高的柴火堆跳下来,还是没用,数月后,朴科长强势出生。
年轻时的朴正熙
20岁,小朴在小学教书,尔后考入“伪满洲陆军军官学校”和“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期间取日本名高木正雄,毕业后加入关东军、伪满洲军,在中国东北,在河北玉田、遵化围剿抗日根据地,屠杀中国人冲锋在前,人称“高木突击队长”。
回到南韩后,跟着哥哥朴东熙,参加地下革命党,反李承晚政权,失败后被捕入狱。在狱中,未来的朴总统干了这辈子最丢脸的事——变节保命,出卖战友,导致1600名官兵被捕,哥哥朴东熙和400名地下党惨遭杀害。
朴总统年轻时的军旅生涯相当不堪,简直难以启齿,所以再次搞不懂陆英修怎么会看上他。两人相遇时,朝鲜战争开打两个月,韩国无净土,各种妻离子散,陆家舍弃田产和豪宅,逃难至大邱,而战争恰成朴正熙飞黄腾达的跳板,陆英修下嫁,可能也有找个军人保平安的意思。
截止1961年春,朴科长已荣升为釜山战区军需基地司令。可见,背影控陆英修眼光很准。当然她没想到,老公会当总统,自己会被误杀。
4、兴南大撤退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朝军冲进汉城,南韩失去90%土地,无数人拖家带口逃往南方,陆英修一家仅是众多难民家庭之一。有些人后来回到了故乡,有些人一辈子没能回去。这是朝鲜半岛内部的一次难民潮,无数家庭的噩梦。
麦克阿瑟仁川登陆后,战局逆转,朝军腹背受敌,美韩联军北上突破三八线,夺取了平壤。仅用几天时间,联军就在朝鲜咸兴举办“统一庆典”了,时任韩国总统李承晚兴致勃勃来到现场,自信大势已定,麦克阿瑟放话:“打到鸭绿江,回家过圣诞。”
可在联军得意时,中国志愿军秘密入朝。11月25日,正值冰封寒冬,宋时轮率领志愿军9兵团,抵抗美国陆战1师,在海拔1000多米、滴水成冰的长津湖,上演了惨烈的“长津湖血战”。中国军人以简陋装备、巨大人员伤亡为代价,击溃联军,并将其赶回兴南港口。
第9兵团,原来驻守在台湾海峡,士兵大多来自南方,却遭遇几十年不遇漫天飞雪,零下38°恶劣严寒。许多穿着单薄棉衣的南方子弟,人生第一次见大雪,冻伤冻死数以万计,有些连队晚上用热水洗脚,第二天全部脚肿到无法行走,匍匐在地的士兵,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被冻成了英雄冰雕。但即使如此,号称王牌军的美国陆战1师,还是被我军打得溃不成师。
长津湖战役
设立在咸兴的韩国临时政府,又忙着大撤退了。问题是,军队易撤,支持过临时政府的当地民众怎么办,难道丢弃不管吗?时任随军翻译韩国人玄凤学,恳求美国第10军军长爱德华·阿尔蒙德:“请把帮助过联军的民众,尤其基督教徒,也一并带走吧。”
于是,10.5万兵员、9.1万难民、1.75万台车辆、35万吨物资,在兴南港口上演“敦刻尔克大撤退”,但总长达400米堆积如山的食品、肥皂、猪油、咖啡、果汁,400吨凝固甘油炸药和500枚千磅炸弹,实在塞不下了。美军当然不会留给追击而来的志愿军,两艘巡洋舰、七艘驱逐舰和三艘火箭发射舰一字排开,向港口发射近34000发炮弹和12800枚火箭弹,黑色浓烟腾起,炮声震耳欲聋,一粒米也不留。
兴南大撤退
咸兴难民文勇炯和姜韩玉夫妇,带着吃奶的女儿,登上了美军LST舰艇,但夫妇俩并不清楚美军会把他们带去哪里。他们住在船舱底部,禁止爬上甲板,经过三天两夜航行,期间除了拥挤点,倒也没有饿肚子,正值圣诞节,美国人还给他们每人分了几粒糖果。
下了船,一家人安置在临时收容所。上船时银装素裹,下船后南国风光,他们既兴奋又紧张,打听后才知道此地方为巨济。文勇炯和姜韩玉原本想着,凭借美国人强大火力,在南方待两三个礼拜就回去了,所以没带多少东西,没成想,此后半生,他们再没能回到北方老家,连家里老人何时去世也未能知晓。
文勇炯原是咸兴市政府农业股长,现在一切从头再来。他学人家做生意,去釜山袜子厂进货,然后卖给其他小商贩。可性格木讷的他,非做生意的料,屡战屡败,贫困交加,最后一病不起。家里担子,全落在妻子一人身上,一个女人没什么特殊技能,谈何容易,只能靠拉煤饼勉强糊口。
他们家是当年典型的难民家庭,人生地不熟,贫困无望,生活无着。但夫妻俩还算幸运,1953年生了一个总统:文在寅。
5、汉城枪声
一场战争,有人倒霉,有人得势。
1950年爆发的朝鲜战争,对陆英修和文勇炯来说,是巨大的悲剧,对屌丝出身的朴正熙而言,却为莫大的幸运,建功立业加官进爵,要不然就他那长相,不可能高攀陆大小姐。好在结婚后,朴正熙还算老实,对老婆疼爱有加。
1961年5月15日夜,家里闹哄哄的,年轻军官们吞云吐雾、进进出出。陆英修哄睡完槿英和志晚两姐弟,已是晚上10点,朴正熙和军官们也准备出门了。陆英修叫住了丈夫:“检查一下槿惠的作业再走吧。”
严肃的父亲拿着作业,跟着妻子走进卧室,看了一眼伏在案几写作业、正读五年级的朴槿惠,又看了一眼在外婆旁边熟睡的槿英和志晚,没有言语,没有离别拥抱,眼神关怀后,转身回客厅,换上军服军靴,佩戴好手枪。电话铃响了,朴起身接电话,只见他眼神愈发凝重,这时门外又走进两位将军,见人齐了,脸上毫无表情的朴正熙低声说道:“全暴露了。”
朴正熙一家
因为不忍看韩国败在庸官之手,朴正熙和侄女婿金钟铋在内的9位少壮派军官,密谋8个月,联合炮兵团、海军陆战队、空降团,计划在5月16日发动军事政变。
但在起事前夜,一位战斗团团长反水,导致计划泄露。陆军高层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朴接电话那会,镇压宪兵已在路上。
朴出门时,没有跟陆英修交代任何特别的话,但两人心知肚明,此次别离,大概率生死永别。
参与政变的六辖区司令部参谋长金在春,第一个打电话通知计划已暴露。他在电话中焦急地问道:“现在怎么办?”朴正熙答:“这样也死,那样也死,反正都得死,还顾虑什么。”
部分参与起事的年轻军官,已加紧销毁传单、声明、备用名单等机密文件,而原先商定好的革命部队,电话怎么也联系不上,镇压叛乱的宪兵反倒先行抵达叛军指挥所。朴正熙没了底,属下建议,不如带领一众兄弟逃往深山打游击吧。
如果不是朴正熙近乎冷血的意志扛着,政变真就失败了。当他来到叛军指挥所,年轻军官和镇压宪兵两军对峙,稍有不慎擦枪走火血流成河。混乱之际,朴登高一呼,面向镇压宪兵做了一个声情并茂的小演讲,竟然成功说服了宪兵倒戈:
“各位,4.19革命后我们一直等国家走上正轨,但现在成什么样了?包括国务总理在内的高官们只顾着预订酒店收受金钱,像什么样子?腐败无能的政权正在把国家推入灭亡的深渊,我们实在看不下去,所以才冒着生命危险革命,同志们,加入我们吧。”
原计划起义部队,也在凌晨出发了,正浩浩荡荡开入汉城。进城部队没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拆了几处路障,仅和少许宪兵和警察起了点小冲突。熟睡的汉城市民,听到了零零星星几次枪声,第二天一早醒来,广播里全是政变者的宣言和禁令。
5.16政变
当时主事的张勉,听闻叛军入城,吓得躲起来不见人影,总统尹潽善倒做了件好事,顶住驻韩美军司令马格·路德的压力,拒绝下令调一线部队镇压叛军,避免了一场同胞间自相残杀的流血悲剧。
6、挖煤洗尸
对当时的韩国人来说,“5.16政变”似乎也就是新的独裁者上台而已。但正是这次政变,将韩国拉出了颓废的泥潭。
前面我们说过,光复后,韩国穷得叮当响,当时更强大的北朝鲜,又像饿狼一样潜伏在侧,让它时刻身处恐惧而无暇建设。
怎么兼顾国家安全的同时投入经济建设,是摆在当时韩国人眼前的难题。在朴夺取政权前,无论是第一任总统李承晚,还是后面的总统尹潽善,都未能解锁这道难题。
但答案说起来也简单,后来的韩国、西德,包括今日的中国都提供了答案:发展经济就是最大的国家安全。没有经济基础,搞再多核武器都不会有安全感,比如今日朝鲜。5.16的意义在于,它让一个明白这个道理的政权上台了。
夺权不久,朴正熙先去了一趟美国,亲自跟肯尼迪解释。他很直白:“韩国当前最大的任务是开发经济。就像德国一样,国家在分裂的情况下,经济实力不持平的话,经济落后一方在其他各种领域也会落后的。”
但搞建设需要钱,光喊口号没用。可朴承接的国家就一烂摊子,200人以上的企业仅24家,要钱是真没有,所以为了搞钱,一开始也干了不少荒唐事。
1961年夏天,在几个财政官员的鼓噪下,朴正熙发动了一场货币改革,花了450万美元印制费,在德国一家印钞厂赶制了四大箱新版货币,将原来的货币单位“圆”改成了“元”,并贬值10倍。据说这样一折腾,就能把大量隐形资金“吸出来”,国家就有钱搞建设了。
这种野蛮改革,本质是政府掠夺私产,结果可想而知:货币流通凝固,社会陷入大混乱,经济活动瘫痪。
接着,政府又想从企业主手上抢钱,借口打击“非法集资”,抓了一批企业家,说他们融资太多、垄断外汇买卖、逃税、向国外转移财产。弄得企业家们人心惶惶,信心大挫。
第一批抓起来的企业家,有一个叫李秉哲,第一制糖厂老板。朴正熙亲自审问他,两人因此有过一次尬聊。李对朴讲:“说我逃税,实在冤枉,现在的税法沿用战时税制,税金远远超出经营收入,严格遵循,是个企业都得破产。”
庆幸的是,朴虽然专权,但他抱着一颗拳拳爱国心,很快懂得了尊重企业家和市场规律。李老板跟他抱怨后,他回去把抓人的下属大骂一顿:“既然我们现在掌权了,就该让国民吃饱吧,靠连北边都不如的经济实力你想怎么办。差不多得了,让企业家们尽快回去为经济复兴做贡献吧。”
获释后,李老板召开记者见面会,表示愿意把全部财产捐给政府,还说朴一定能挽救国家。虽然为了保命说的违心话,但李确实没看错,他自己也得到了巨大好处,最终发展出一个史无前例的巨无霸:三星。
事实证明,靠掠夺企业家私产、偷偷印纸币,是行不通的。当年的韩国,干活的人不少,但工作岗位实在不够。全国统共2400万人口,1/10的劳动力没工作,矿工一半以上是高中生,其中24%为大学生,连博士也抢着去挖煤。
社会上闲散人员太多,政府看不下去,禁止年轻人白天在舞厅跳舞,理由是“应全身心投入国家重建,不能利用白天宝贵时间纵情歌舞。”他们抓了200名“流氓分子”,在市中心街道进行悔过自新大游行,挂着“我是流氓,愿意接受国民审判”“告别流氓生活,我们把年轻的心奉献给国家”等标语。(好熟悉的配方)
没工作,就会穷折腾。
1961年12月,情况终于迎来转机。冷战加剧,东德突然中断向西德派遣劳工的合同,工业发达的西德,一下子成了韩国的倒影:工作多,劳动力少。同处兄弟阵营,德韩正好优势互补,一拍即合,签订《经济技术援助协定》,德国出钱,韩国出劳力。
合同规定,派遣过去的壮劳力,先去西德学习采矿技术,号称“矿山技术训练生”,说白了就是廉价苦力。
朴政府正愁没处安置大量劳动力,因此不遗余力促成此事。保健社会部向全国发出招募广告,鼓吹国外务工有多好,媒体纷纷报道“德国呼唤你”。
第一批申请者超过14000人,只有250多人选中,其中不少是大学生。一名被选中的劳工听说能去国外挣美元喜极而泣:“家里实在太苦了,我希望我一个人的辛苦可以挽救一家人。”
从1963年选出第一批劳工,到1977年最后一批,韩国一共向德国派遣了7936名矿工,这就是著名的“派德运动”。
派德矿工和护士
底层矿工,工作相当繁重,暗无天日的工作环境,时常面临塌方漏水的危险。一名矿工回忆:“我们在潮湿狭小的矿井里干活,有不少人用炸药炸矿时送了命。”
居住环境也不好,为了省钱,往往几十个人拥挤在一间集体宿舍里,臭虫,疾病,寂寞和不适的气候,时刻困扰着这些工人,平时也没啥休闲活动,德国人酒吧聊天,韩国人蜷缩一团,偶尔宿舍边踢踢皮球。
1964年,韩国和德国再次签订劳务协议,这次派遣女护士。这些护士跟矿工一样,通过严格的招聘选拔而出,第一批为128名,截止1977年,派遣了共11057名护士。这些年轻妇女,待遇和男性矿工差不多,过去就是干德国人不愿干的苦活累活:照顾麻风病人、瘫痪的老人、精神病人,端屎端尿,擦洗尸体,一天工作9个小时以上。
女护士,每个月赚280至400马克,男矿工,每个月赚160多美元。这点工资在德国不算高,但远高于国内,韩国人能吃苦,省吃节用,将收入的80%寄回了家。
这些寄回来的钱,对一穷二白的韩国来说异常珍贵,据统计,韩国劳工年均创汇超过5000万美元,占当时韩国GNP的2%,为朴政府创造的“汉江奇迹”提供了第一桶金,也激发了韩国人的奋斗热情。
1964年12月10日,朴正熙夫妇去德国找贷款,特意去了一趟鲁尔地区的煤矿,慰问300多名矿工和护士。劳工组成乐队,演奏了国歌欢迎总统夫妇。总统在一个大厅里发表演说,勉励在外务工的同胞:“即使我们自己无法看到,我们也要为子孙后代打下繁荣的根基……”
演讲中泪流不止
总统的演讲,勾起了在外劳工的甘苦,一名护士突然泣不成声。一时间,无论男人或女人,整个屋子哭声一片。正在演讲的总统和一旁的夫人陆英修,以及所有随行人员,也随之泪流不止。
韩国人,太南了。
7、流血换发展
夺权后,朴正熙向德国派了劳工,也向日本借过钱,为了国家发展他豁出去了,但他知道,美国还是最大的爹。
刚夺权那会,美国人不信任军政府,所以他需要反复解释。当时老美在亚太的关注焦点,已经转移到越南。朴正熙抓住老爹G点,1961年11月第一次见肯尼迪时,就主动提出往越南派兵增援。
朴愿意跟着美国打越战,有多方面考虑,其中之一是害怕美国人的精力转移后,从南韩撤军,弄不好一旁虎视眈眈的朝鲜会扑过来。等到1964年,朴政府预料,美国人不可能赢得战争,因为战争的合法性成疑,但依然主张派兵,因为战争也是发财的好机会。穷困潦倒的韩国,除了一把子气力,啥也不剩,就算美国战败,但如果参战可以赚来外汇,昧着良心干点坏事又如何?
但打仗不是派劳工,要死人的。狠人朴正熙想好了,为韩国尽快摆脱贫困,别说死点年轻人,一代人甚至都要做出牺牲。对美国来说,有人急吼吼替自己送命,出点钱不叫事。
1965年9月,韩国组建了第一支越战部队,人数达17890人。在送行仪式上,朴正熙对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说道:“现在和过去,我们总接受别人帮助,历史即将转入我们帮助别人的新时代了。”
截止到1973年,韩国累积派遣了32万人参加越战,高峰期同时在线48000人。代价是,一共5099人战死沙场,负伤11232人。好处当然也不少,年轻生命为韩国赚回10.36亿美元,一度占了韩国出口额36%,为本土经济贡献了充足外汇。
越战韩军
全盛期,80余家韩企和16000名技术人员跟美军签约,揽下修路、运输、装卸、疏浚和建筑工程等项目,学了技术,锻炼了赚钱能力,也为日后大规模进军中东建设市场,打下坚实基础。
由赵重勳、赵重建兄弟成立的韩进集团,正是利用在越南搞物流赚取的金钱,收购了大韩航空,终成一代财阀。一名叫K.R金的韩国女人,在越南开了一家面向美军的洗衣店,后来把洗衣店开到了芽庄、归仁、金兰等地,4年赚了170万美元。现代集体得到了湄公河永隆港疏浚项目和金兰建筑工程,尤其后者,让它4年赚了1783万美元。
用流血换发展,韩国人做到了。
但真的值吗?当时大部分韩国人流着泪咬着牙说“值得”,不过朴正熙的历史恶名,也多添了一笔。
1992年,来到越南留学的韩国学生郑久秀,花了三年时间遍访越战轰炸过的村落。她发现,韩军制造了严重的人道灾难,屠杀的平民高达8000余人,包括杀害孕妇、烧毁村落、刺杀婴儿和奸杀妇女,其中还包括太平村屠杀、丰一屠杀、和美屠杀等惨绝人寰的集体屠杀。
1998年,时任韩国总统金大中访问河内,为韩军犯下的罪行道歉,承诺支援越南未来建设。但曾经亲自参与过越战的韩国总统全斗焕和卢泰愚,却装死连个屁都不放。朴槿惠批评金大中道歉是对历史无知,不过2013年她担任总统时,参拜了胡志明墓地,献花鞠躬。
历史时而残酷时而讽刺,谁能想到今日韩越两国摒弃前嫌,已成最重要的贸易伙伴,2017年韩国甚至超过中国,成为越南最大的贸易逆差国,三星也把大部分工厂搬到了越南。
一个流血换发展,一个流泪换工厂。
六七十年代的韩国,是个贫弱小国,无限压榨自己的国民,是他唯一出路,除了那些被派往德国、中东和越南的年轻人外,国内劳工也一样被榨成了干。
1970年11月13日,首尔郊区的和平市场纺织工业园,爆发了一场小规模工人抗议,十几个年轻人高喊着口号,要求政府和工业园区管理者,改善工人工作环境。但他们刚聚在一块,警察和保安就冲过来,殴打、驱逐。
这个小团队,由园区里十几名裁缝组成,组织者是22岁的青年全泰壹,也是一名裁缝,一张娃娃,看着像个十几岁的高中生。
全泰壹1948年8月26日出生在韩国大邱,父亲是个缝纫工,原来靠制作学生校服为生,但因为政局动荡、生意失败,欠下一屁股债,终日借酒消愁,殴打孩子老婆。不满13岁的全泰壹,担起家庭重担,先在家乡卖三脚架,16岁离开暴躁的父亲,带着母亲来到汉城和平市场,做纺织工人。
汉城有三大市场,东华、统一、和平,其中的纺织工厂生产了韩国70%的成衣制品,在朴政府“出口加工导向”政策下,这里也是压榨底层劳工最狠的工业区。
无论男女,一天工作15个小时是常态,订单来了,在夏季30-40度的环境下连续彻夜加班3-4个通宵。70年代,海大面包公司的女工罢工抗议,请愿书上写:“我们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我们知道8小时工作制,但考虑到公司的情况,我们愿意工作到12小时,但超过12个小时,对我们来说太难承受了。”
为了应对高强度的工作,工人普遍服用防瞌睡药品,戏称“定时”,工人前一年一天服一片就够了,但形成耐药性后,一天服3片不见效。
工人为了避免丢工作,都学会了“憋尿”,忍受打骂、虐待、羞辱。工资也不高,根据韩国劳总计算,70-80年代,制造业工人平均工资只够满足生存需要的50-60%,年轻的工人们饱受各种疾病困扰:营养不良、慢性消化病、尘肺病、肺结核、神经衰弱、女子月经不调、妇科炎症等等。
韩国女工
但在全泰壹组织抗议之前,韩国工人很少集体抗议,更别说罢工了。一方面因为当时工作机会难得,抗议容易丢掉工作,大部分工人只能忍耐,另一方面,跟中国人一样,韩国人受儒家文化影响,极重家庭观念,为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和衰老的父母,什么苦都愿意吞。当时一名工人在日记中写道:
“当我困得受不了时,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当我的身体实在太累、手也变得麻木时,我撅撅手,想到了我的弟弟妹妹。但接下来,我的眼睛开始直冒金星。”
在组织抗议前,全泰壹已是裁床师傅,为了工友利益,找过老板谈判,向官员反映问题,都无效,这才有了抗议游行。警察很快制服了这群抗议者,收缴了上面写着“我们不是机器”的横幅。
抗议失败,绝望的全泰壹将工友拉到小巷子,对他们说,“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我们中必须有一人做出牺牲”,说完,把一罐汽油泼在自己身上,并点燃了一根火柴,火焰瞬间蔓延全身。在彻底烧死之前,他还拿着《劳动基准法》,并高喊着,“我们不是机器”。
工友扑灭了火焰,送他去了医院,但他已奄奄一息,亲朋好友无法凑足三万元手术费,他的妈妈李小仙,恳求在场的劳工部官员做担保救儿子一命,遭拒绝。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跟妈妈说,“不要浪费我的生命,请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任务”。昏迷片刻后,他接着说道:“妈,我……饿了。”
1970年11月14日早上10点,全泰壹离开人世。
电影海报:全泰壹自焚
全泰壹自焚事件,在韩国掀起轩然大波,长期受压榨的工人被深深激怒。但他没白死,成为韩国劳工的象征,标志着经济民主化斗争的开锣。
由全泰壹为开端,女工们最早起来反抗。包括全泰壹的妈妈李小仙,后来也成为劳工抗争代表人物。
70年代,仁川的东一纺织公司,女工抗议运动活跃。厂方为了让女工们退出抗议组织,威逼利诱,使尽各种贱招,甚至鼓励男工性骚扰、恫吓胆小的女性。
1976年7月,女工们正在厂里罢工,一群穿着蓝黑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胆小的女生被吓哭了,其中一个女生建议脱掉上衣,跟男人们赤身肉搏。只见500-800个赤裸着身体的女人,挽着手,唱着工会会歌,紧紧贴在一起。
警察和男工都惊呆了,但无耻的男人最终还是冲进了人群,抓着女人头发,一个个拖着上了警车,200个女人躺在地上阻止警车开走。大量女工受伤,有两人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最后发展成了神经错乱。
YH商事贸易公司,成立于1966年,是一家专门制造假发的公司,70年代,世界假发市场衰退,公司衰落,老板将4000名雇员压缩到1800名,1979年3月宣布关闭工厂,引发工会抗议。
事情越闹越大,宗教团体和知识分子加入进来,8月9日,187名工人涌进了新民党大楼,在政治党派的支持下,继续抗议。两天后,100多名防爆警察砸玻璃窗户,推倒家具,进入大楼内抓人,许多新民党党员,和该党总裁、未来的韩国第一任“文人总统”金泳三,也被抓走了。
这次事件,第一次将工人运动与政党政治挂勾。后来同情底层工人专门打劳动纠纷官司的卢武铉,正是在金泳三提拔下进入政坛的,加上卢武铉的前任金大中,以及卢武铉的小粉丝文在寅,都算底层的代言人,也是军政的反抗者,并构成了韩国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一条主线:反抗和民主。这条主线,与李承晚、朴正熙以及他后继的两位军人总统全斗焕、卢泰愚构成的军政线,形成终极大对抗。
韩国历届总统倾向
YH商贸事件,并非两大阵营第一次交手,之前金大中跟朴正熙已打过多次擂台战。朴正熙派人暗杀绑架他,但这人命大,好几次身临险境,却成功逃出生天。1971年,金大中参加总统大选,获得了540万张选票,差点扳倒朴正熙。
所以朴除了四处找钱外,他还要跟这些民主派斗智斗勇。这是用军政命令驱策底层民众发展经济必然会遭遇的问题。1970年,朴正熙把金泳三叫到了青瓦台,两人有过一次秘密会谈,朴跟他说:“兄弟,咱们别闹了行不行,我不是不想放权,但我一旦放开,国家势必大乱”。
YH商贸事件,除了偶然与政治勾连上外,其实它还产生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在铁板一块的朴政府内部劈开了一条裂痕,并直接导致朴正熙死亡。
8、致命饭局
历史上很多偶然出现的小事件,往往能产生意想不到的重大后果。
多年前,刺客文世光误杀了陆英修,有一个小姑娘,生活因此被彻底打乱,并经历了严重的精神危机,这就是22岁的朴槿惠。
当时她正在法国留学,获悉母亲被枪杀后,立马赶回了国内。朴正熙没有再续弦,而让青春少艾的女儿代替母亲,行驶“第一夫人”职责。
这对一个22岁刚刚失去母亲的女孩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常人很难想象。她说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心头如刀凌迟般痛苦。午夜梦回,她时常想起母亲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要是能卸下肩上的重担,即便住在小房子里,一家人也能其乐融融过日子。”
多年后,朴槿惠出版自传,中文标题叫“绝望锻炼了我”。后来她也当上了总统,但很快又因为“巫婆干政门”,遭遇弹劾、下台、坐牢。人们回溯这位女总统的成长史,发现正是她母亲被刺杀那会儿,“巫婆干政门”的主角崔顺实的父亲崔太敏,趁虚钻入了她恐惧的心灵世界。
从这个意义上说,文世光刺杀事件的余波,震荡了韩国今日政局,一点也不夸张。
和这件事相似,另外一个导致重大历史后果的偶然事件,就是我们刚刚说到的YH商贸事件。不幸的是,这一次的后果,还跟朴槿惠有关,且又像一把尖刀扎进了她的内心。
陆英修死后,钢铁直男朴正熙,表面看着还行,但心态也起了变化。他原来喜欢吃生鱼片,抽美国“船”牌香烟,喝法国“帝王”牌威士忌。陆英修很懂他这些嗜好,样样伺候周到体贴,甚至陪着他半夜豪饮。但老婆死后,这些东西一下子消失了,生活变得索然无趣,思念之情丛生。
朴槿惠恐惧的内心,被崔太敏钻了口,朴正熙则被一名叫车智澈的私人警卫,替代了日常生活中陆英修的位置。
YH商贸事件爆发后,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釜山、汉城、大邱、马山等地相继爆发了争取民主的学生暴动事件。
这让朴正熙愤怒不已,以选举舞弊为由,撤销了金泳三新民党总裁职务。但这引起美国不满,要求他软化执政措施,美国总统卡特访问韩国,不先见朴总统,反而先与金泳三秘聊一个小时。
但朴这个人吧,从来就不吃威胁这一套,反而愈发强硬,不仅警告美国不要干涉韩国内政,甚至放话:“如果再出现类似釜山的事态,我就亲自下令开炮。”
陆军参谋长郑升和、情报部长金载圭、秘书室秘书长金桂元,是朴三个最重要的权力机关掌门人,但三人跟美国一样,也规劝朴改变以往的行事方式,主张温和化解当前困局,甚至要求他废除专权色彩严重的“维新宪法”。
唯独彩虹屁制造机、警卫室室长车智澈,为了讨好朴正熙,支持他的强硬态度。车这人小学毕业,没什么文化,五大三粗,作为警卫,责任是保护总统府安全,按理来说没权力干涉国政大事。但陆英修死后,他代替陆,尽心照顾朴的私生活,因此慢慢有了话事权,以至于连郑升和、金载圭、金桂元这等人物,也要看他的脸色。
朴正熙对车智澈的器重和青睐,以及车智澈本人佞臣贼子的嘴脸,越来越让几位下属愤怒。尤其是金载圭,因为他负责分析事态情报,很容易受到朴正熙当面责问。
有一日,金载圭建言,应该彻底变革现行政策。没想到,朴听完后拉长了脸,不仅严厉驳斥了他的建言,反而怒骂他和情报部软弱无能。而一旁的车智澈帮腔道:“就因为你们情报部措施不力,没有对YH公司事件采取强硬镇压措施,才会出现后面的烂糟事。”
倍感屈辱的金载圭,再也不想忍下去了,暗生杀机,后来隐约听说自己被列入内阁改组名单,很快将被除名,更是心灰意冷。而负责内阁改组这么大的事,据说朴总统又交给了车智澈这个小人。
10月26日,晚上7点左右,距离青瓦台500米,情报部宫井洞餐厅,金载圭、金桂元、车智澈、朴正熙,以及由车智澈叫来助兴的演歌歌手沈守峰、大三学生申才顺,一起聚餐。
席间,再次被车智澈奚落后,愤怒的金载圭从腰间掏出了手枪,高声喊道:“阁下,带着这样一个酒囊饭袋,能把政治搞好吗?”
接着,他连开两枪,第一枪击中车智澈右手腕,第二枪击穿朴正熙胸部,血流如注。
金载圭被捕后还原事件经过
车智澈仓皇逃向厕所,金载圭追了过去。奄奄一息的朴正熙躺在血泊之中,一旁吓得花容失色的歌手沈守峰,正好坐在总统身旁,整个人都懵了,她扶起总统至怀里,流着眼泪问道:“阁下还好吗?”朴回答:“我不要紧。”
随后,车智澈再中一枪死亡。已经杀红眼的金载圭,返回找到躺在血泊中的总统,对着他的头部又开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两位吓得掉了魂的小姐,逃之夭夭。
9、财阀
一个国家,有强势的向善力量,推着国家往前走,同时又有反抗的力量对冲,是很幸运的事。只可惜,在韩国,两种力量的平衡点始终没找到,反而深陷在仇恨的泥潭里,不同政治理念的人,无法和平谅解,斗得你死我活,形成著名的“青瓦台魔咒”。朴正熙的死,只是这个仇恨泥潭里的牺牲品之一。
当年军政总统全斗焕被人查出腐败,夫妻两跑去寺庙隐居避难,请求国民原谅,他的好基友同为军人出身的卢泰愚总统,也帮着打圆场:“前总统的罪孽就让它过去吧。”但政敌不依不饶,等卢泰愚下台,继任的金泳三政府把他们俩打了个包,一并送上了审判台。当时汉城的街头,市民打出标语:召集愿意向卢泰愚扔石头的人。
全斗焕和卢泰愚被审判后,韩国人算是真正结束了军人政治。但在军政垮台后,由它扶持并催熟的财阀,又变成了压榨国民的新势力,且比军政更加难缠。
军政时代,财阀受到政府诸多保护,工会被视为禁区。现代公司的创始人郑永周以反工会而闻名,三星的李秉哲则说:“直到黄土盖上我眼睛,否则永远不允许建立工会。”
当时的财阀像管犯人一样管理工人。现代集团的工人每天上班来到公司门口,拿着尺子的门卫先检查发型和头发长短,发型不合格不让进,头发太长当场剪掉,进入公司后先强制做早操,定时定量吃饭,吃的比猪差干得比驴多,下班了出工厂还要被搜身。
现代集团工人罢工抗议的高潮,出现在80年代卢泰愚政府时期。卢泰愚相对朴正熙和全斗焕,治理方式柔软一点,但现代集团求助,一样派出警察镇压工人。
军政府偏袒财阀是相当明显的。1962年,政府为浦项制铁(当时为国有)划拨了一块将近2000英亩的土地,但有80多户人家对动迁不满,起诉项目方。见项目受阻,朴政府果断采取强制措施,出动保安、警察,挖祖坟、拆房屋,毫无留情,并给那些敢动村民坟头的工人特别嘉奖。
浦项制铁立项时,国外银行担忧韩国还款能力,不肯贷款,眼看项目要黄,创始人朴泰俊直奔青瓦台,向朴正熙诉苦,要求挪用剩余的日本战争赔款1亿美金。这些赔款,是先辈们用死亡和残疾换回来的,原本打算用在农、林、渔业等项目。朴泰俊哭诉说,“如果我不争取这笔资金,浦项很可能永远沦为荒野。”朴正熙心里发毛,但思考片刻后,当场拍板:“冻结这笔资金,拨给浦项。”
1969年,三星响应政府“培育出口产业”,准备成立三星电子,但国内其他电子企业反对,认为三星参与进来,将会独霸国内市场(猜得没错),电子工业协会也以国内供给过剩,反对成立三星电子。李秉哲自从把朴正熙训了一顿后,朴经常找他咨询政策建议,1965年在朴的鼓励下建立了韩国肥料。这一次遭遇同行反对,他又亲自找到朴正熙本人,毫无悬念,很快就拿到了政府许可。
政府倾斜个别财阀,造成的后果是覆水难收,尾大不掉。大财阀以极低的利率从银行获得贷款,如果考虑通货膨胀,有时光贷款就意味着赚钱,导致财阀们不顾市场规律以及生产能力,拼命扩大产能和经营范围,不怕欠债多,就拍欠债少,多到死不掉最好。
结果,韩国经济出现了严重的重复投资、过度举债,在1997年金融危机前,财阀企业平均负债率高达300-500%。1997年,韩国经济崩溃,韩宝、三美特钢、真露、起亚等大型财团纷纷倒闭,政府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签订借贷协议,直到2001年才还清贷款。
文人总统金泳三上台后,搞过市场自由化改革,1998年金大中上台,也推出过所谓的“5+3”原则,提高企业经营透明度、防止非法继承和赠予,但这些改革并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原因是,财阀已深入韩国经济肌理,前30家财阀营收,占了韩国全年GDP的75%。
以今天的三星为例,它的市值占韩国GDP的22%,深入到韩国人从生到死的各个方面,财阀的“打工仔”李明博即使当了总统,见了三星总裁李健熙,也不自觉深深鞠躬。号称开明的卢武铉也一样没辙,为了救济一家不良信用卡企业,不得不违背自由市场原则,对金融企业实施半强制性集资,理由为“防止系统风险”。
如今的韩国,人均收入突破3万美元,普通人过得却很辛苦,经济增长了,工作机会和工资却不涨,因为财阀们囤积了大部分企业收益,不愿意分配。2017年,财阀企业累计营收利润增长54.8%,但失业率却升到9.9%。
劳工们从70年代开始维权,但他们的权益至今得不到保障,正式聘请的员工会罢工,财阀们就以临时工和小时工的方式雇佣,仅支付56%的工资,年轻人千辛万苦上大学,可他们中37%出校门后第一份工作只能是临时工。
尾大不掉的财阀限制了韩国创造力,任何创新产品刚一出现,就会被大集团收购,以至于韩国近20年来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创业英雄,中微企业丧失了崛起土壤。
近些年,财阀继承者们闹出各种腐败和生活丑闻,许多韩国人患上了“朴正熙乡愁”,幻想再次出现挽救局势的强势人物。但他们哪里知道,朴是他们今天幸福生活的开端,同样也是今日困局的缔造者。
尾声:韩国的未来
文人总统金泳三、金大中,和后来的卢武铉,都算和平交权,那是韩国政治史难得一见忘记了仇恨的蜜月期。但李明博上台,逼死卢武铉,又让韩国政坛再次陷入仇恨泥潭。
当年的卢武铉已经下野,在乡下过着无忧无虑的农夫生活,但因为民众有什么冤屈,总乐意来找他这个曾经的平民总统,所以下野后人气不降反升。
标榜财阀“代言人”的李明博很不爽,误以为他有什么政治目的,于是把他夫人和儿子接受贿赂的糗事曝光,利用检察系统不择手段骚扰威胁,让卢武铉苦不堪言。
卢武铉本就以底层代言人著称,道德是他的立身之本,受不了李明博挑起的舆论羞辱,更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家人,跳崖自尽了。
卢武铉的小粉丝文在寅,亲眼目睹这一出悲惨丑剧的前因后果,隐忍着悲愤,一上台就把李明博送进了监狱。
从这个历史脉络来看,文在寅实际是“青瓦台魔咒”——韩国仇恨政治泥潭的最新一环。
1953年出生的文在寅,父母都是难民,出身底层,与卢武铉共过事,做了多年的人权律师,专门替底层劳工打维权官司。如果不是大哥卢武铉邀请,他根本没兴趣参与青瓦台工作。
他和卢武铉,年轻时主要干一件事,就是反抗专权,反抗军政府干预司法,促进现代民主和法制。那是属于他们俩的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虽然生活动荡,偶尔还会抓进去关几天,钱也赚不多,但充满了正义的晕眩感,被底层民众需要的满足感。
年轻的文在寅
但在金泳三和金大中上台后,韩国政治实现了民主,传统的反抗斗争实际已经凋零,甚至没有存在必要了,因为军政已经宣告结束,没有什么可反抗的了。
所以文在寅辅佐卢武铉当总统那会,是他最痛苦的日子,被深深的厌倦感困扰,真实的政治生活并没有他年轻时从事反抗斗争来得兴奋,日复一日的是各种鸡毛蒜皮。在位期间,他曾三次提出辞职,只是碍于卢武铉的面子,又乖乖回去了。
很难想象,一个极度厌倦青瓦台政治生活的人,为什么会急吼吼跑去竞选总统?
很多人把他的动机解释为复仇,但更准确的说法,其实在他的自传里早就说清楚了:他一辈子在反抗军政,是李明博逼死卢武铉的过程,让他意识到韩国的民主法制并不是真正的民主法制,尤其是号称独立的检察系统,很容易沦为私仇工具。这意味着,他还需要继续为年轻时的理想而战斗。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扭曲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民主法制呢?
因为李明博被视为财阀的“看门狗”,所以很多人认为,扭曲民主法制的,正是背后的财阀。所以文在寅上台,也被认为就是要与财阀们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但这种脸谱化想象,只是舆论的意淫而已。
文在寅深处韩国政经中心,他当然比谁都明白,凭借一己之力,根本无望扭转韩国的财阀体制。他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修补性的救济而已。简单来说,他无法撼动财阀们的根本利益,只能打击财阀的代言人、看门狗。
所以当李胜利们的丑闻曝光后,那后面更深更凶险的黑洞,他也只能在外面张望张望而已。
事实上,光应付那些看门狗,他就已经累得半死。
他今年9月无视争议,刚刚提拔的法务部长官曹国,因为女儿“论文门”上任仅35天就落马了,这位官员被认为是总统“心腹中的心腹”,任务是为改革当年逼死卢武铉的检察系统。
结果,随着曹国下台,首尔出现大游行,人们不仅高喊曹国混蛋,也高喊着“文在寅下台”,总统支持率从最高峰80%跌落到目前的40%。更可怕的是,据说已经送出国外的文在寅的女儿也被政敌盯上,正以涉嫌腐败之名调查她。
曹国低头
反复上演的“青瓦台魔咒”,似乎又在赶来的路上。
70年代,青春激扬的文在寅,被朴正熙政府送进监狱,他和卢武铉们多年努力,终于推翻了朴代表的军政。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也好,卢武铉也好,也是在朴那一代前辈流血流汗创造的物质基础上成长起来的一代人。
仇恨只懂黑白,但历史从来灰色。朴正熙和他催熟的财阀,其实都无法用简单的坏人和好人来概括。贡献和罪孽,冷血与温情,如果无法理解人性的复杂、历史的深邃,那仇恨的泥潭,就不会有干枯的一天。
主要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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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平.《文人总统金泳三》.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夏海强.《谁在审判总统》.东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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