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片冲奥，别卡在翻译这道关

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作者：冬惊，题图来自：《哪吒之魔童降世》

2020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刚刚揭晓，韩国电影《寄生虫》包揽了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外语片在内的四项大奖，成为本届奥斯卡最大赢家，也为韩国电影创造了历史。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这是奥斯卡评选举办92年来，首次将最佳影片奖颁发给一部非英语的电影。

作为影视翻译从业者，羡慕韩国电影人的同时也不禁对中国电影抱以期待：什么时候中国电影也有机会横扫奥斯卡？什么时候中国电影的海外票房能够诞生一个千万美元俱乐部？什么时候中国电影能够承载中国与世界进行文化沟通的重任？

我认为，中国电影的英文翻译这块短板是时候该补一补了。

和一秒钟特效相比，翻译个剧本贵么？

电影传递信息靠画面语言与声音语言，一部中国电影想在英语国家取得好成绩，被英文受众所理解和推崇，翻译质量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但行业现状却是翻译成为了整个电影工业里最不被重视的一环。

去年我在电影院里看过三部自己参与翻译的电影，只在《误杀》的片尾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制片人把我们工作室的LOGO放了上去。从2010年到现在，我参与过几十部电影的翻译工作，在十个打算找我做影视翻译的人中，有八个会被报价吓退。

那我们的翻译报价是多少呢？一个完整的电影剧本通常有3万~5万字，一个台词本字数大概在9000字~15000字之间，我们全部用英语母语翻译来做，单个剧本加台词本的翻译费也不到10万元，就是这样的报价，绝大多数客户仍然会嫌贵。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些电影通常愿意在1秒钟的特效制作里投入20万以上。

电视剧的翻译行情更是让人哭笑不得。某电视剧的台词本翻译业务，一集大概有8000字左右的台词，但客户预算只有1000元，还需要翻译在一天之内完成。这是什么概念呢？我们十年以上经验的资深中国译员每人每天通常只处理2000字~3000字中译英工作，即便是中英双母语的译员，一天最多也只能翻译5000字而已。

坦诚说，千字报价低于150，一天还能生产8000字的中英译员，我在国际翻译圈还真没见过，就连印度的翻译报价行情都比中国高。当然，也有一种低成本的解决方案，那就是问谷歌，机器翻译再人工快速修改，不查字典也不查语料库，有些玄幻小说走向海外市场就是这么干的。

一部中文电影推向海外市场，第一步你得把剧本大纲的英译版提前推给海外合作伙伴和发行商，第二步你还想让各个电影节来自不同国家的评委们能看懂和喜欢你的剧本，第三步才是面对中文只会说你好的电影观众，希望他们能通过快速闪现的字幕理解角色想要传达的感情。

在这每一步里，相应的剧本大纲（包括剧情简介、人物小传）、剧本和台词字幕都会严重影响受众对整部电影的观感，进而转化为中文电影在海外市场的整体表现。

一部在中国市场能够创造20亿元以上票房的电影，在海外票房还不到100万美元，文化隔阂固然是一道天堑，但精准地道的翻译也绝对能够架起一座小小的桥梁。我热切期待着能够参与到第一部在海外取得千万美元票房的中文电影翻译工作中。

剧本翻译，是“信达雅”还是想当然？

怎么给电影选翻译？谁来评价电影翻译的好坏？可能不少制片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请个英文好的同事来把关，找个“信达雅”的。然而这实在是一个外行指导内行的经典误区。

不少制片方受“信达雅”影响，认为中译英也必须要讲求个信达雅，即便剧本原文没有什么文学性，也希望译文读起来“高大上”“文笔优美”，或者将半文半白的中文译成所谓的“古典英文”（英语世界中并没有“古典英文”这个定义）。然而我们中国人毕竟不是英语母语者，很多人认为“雅”的译文极有可能是语法和表达皆不正确的英文，甚至连时态都是错的（英文剧本和剧本梗概通常用一般现在时进行叙述）。

普通人如果没有接触过翻译理论，往往只知道一个“信达雅”，而“信达雅”甚至算不上一个翻译理论，信达雅的标准究竟是什么，连严复都没有解释过。

必须承认，如果没有足够的积累，我们中国人对英语的“感觉”经常是错的。有很多剧组喜欢找一些所谓“英文很好的中国同事”或者“海外华侨”来看试译，而这些人的英文水平可能根本不足以判断中译英的好坏，自然也选不出什么好翻译。

与其找个自认为英文好的中国人来一锤定音，倒不如找个英语母语者来读一读译文语法有没有错，内容能否看懂——反正翻译出来最终是要给外国人看，而非英文水平参差不齐的国内受众。

放下“信达雅”的执念吧，不妨把你选中的译文拿给外国编剧看看，看看他能不能读懂。

剧本翻译，要时间还是要质量？

影视客户对翻译的要求永远是又快又好，而翻译回馈给他们的也永远只能是二选其一。写剧本是创作，翻译剧本同样是艺术，这一点是很多影视制片方所不具备的认知。

但也有合作非常愉快的制片方。2016年的夏天，我们给《流浪地球》做了剧本的英文翻译。《流浪地球》的制片人一开始就给了我们非常详细的术语表，为翻译的协作省下了很多不必要的周折。当时我带领两位译员在七天内协作翻译了两万多字，并以原版英文剧本为参照，与译员明确了剧本翻译的格式、时态、风格等基本要素。不过为了赶时间，《流浪地球》的制片方找了不止一个翻译团队，我们只做了其中一部分工作。

《疯狂的外星人》前期只有我们一个外部的翻译团队，我们一直在争取时间以保证质量，但剧组的时间紧张，更希望我们在一周内翻译完整个剧本，或者在两三天内完成剧本的更新。

《疯狂的外星人》是我们经手的剧本中版本最多的。我们在进行中英互译的同时，剧组的中国编剧和美国编剧也在修改剧本。我们前前后后一共翻译了三四个月，电脑里存的相关文件有近百个，包括每一个版本的中英文剧本、每个翻译的回稿、校对稿、意见反馈和定稿。

团队合作的优势是速度快，弊端就是难以统一每个人的风格和质量，统稿也很花费时间。影视翻译最好的办法还是一个剧本全部用一个译者从头翻译到尾，这样最有利于保持术语、风格的统一。如果是中译英，最好能有英语母语译者参与翻译或者校对。

只要客户预算充足，我都会建议他们选用我们的资深英语母语译者来做中译英，或者请中英双母语的译者翻译，译完再由中国翻译校对把关，看看有没有理解上的偏差。

于是经常有人会问：这些老外懂中文吗？中文水平咋样啊？这时候我就要耐心解释：我们长期合作的几位美国译者不仅精通中文，还有十年以上的翻译经验，并且全部都翻译过文学作品，出版过翻译图书。

但是大部分需求方还是觉得用英语母语翻译太贵了。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交稿时间过于紧迫，参与翻译的人员太多太杂，以及缺少英语母语者把关，是大部分电影中译英失败的原因。

保密的同时，如何保证字幕翻译不出错？

中文电影的英文字幕出问题或者不够好，还有一个常见的原因是剧组不给翻译看片子。剧组为了保密需要，经常不给翻译看片，只提供文字版的台词本。剧情跳跃较大时，译员往往很难仅从对话明白剧情的前因后果，往往就因为自行脑补而闹出笑话来。

我们当然理解剧组的保密需求，也的确存在译员（尤其是外籍译者、审校）和剧组不同城的实际困难，但也希望制片方能够信任译员的职业操守，相信保密合同的约束力。另外，安排中文编剧与译员进行直接沟通答疑也好过译员盲人摸象。

我们在影视翻译中经常碰到的另外一个困难是原文的频繁改动。上完第一版中英文字幕之后，电影往往还会再做不止一次的剪辑与修改，导致台词本里原本放好的译文顺序发生变化。这个过程如果不及时和翻译沟通，全部都自行改动，就有可能造成字幕的错译或者错位。

翻译《误杀》台词本时，制片人曾多次就字幕的修改和我们进行翻译上的确认，但是因为我和我们的中英双母语译者都没有看片，最后还是有个别细节不太到位，有两句台词前后顺序错了，可能是上映前剧组又做了调整。

翻译就是充满遗憾的艺术，最好的办法还是剧组在最后一版字幕做好后请译者或者译审到现场看片，确认字幕没有上错的。

英文配音，中文电影海外推广的顶配操作

影视翻译领域存在诸多问题的同时，也有一些非常值得期待的好的动向。

1月31日，《哪吒之魔童降世（英配版）》在北美影院上映，电影台词英文翻译和配音皆由美国顶尖配音团队倾力打造。在国内市场积累足够底气之后，中国电影终于再次拾起进军海外市场的雄心，并通过英语母语的译配来进一步消弭文化隔阂。

与好莱坞电影进入中国市场必然做中文配音不同，中文电影进入海外市场很少会做英文配音。这当然是有成本的考虑，毕竟配音比起字幕翻译来说可贵了10倍不止，但更多还是信心的问题。当你的海外票房预期是50万美元时，让你花10万做字幕翻译都嫌贵，但如果有信心创造千万美元的票房，那么花200万来做英文配音也就成了划算的选项。

与我们合作的美国翻译前阵子也给我看了一个他为《兰心大剧院》翻译的配音字幕样本，我觉得这种模式就很好——有了地道的翻译和英语母语的人配音，不用再全部依赖字幕理解对话，想必应该可以让更多的外国观众走进影院，让更多各个年龄层和不同文化水平的观众都能领略到中国电影的魅力。

作者简介：冬惊，中英翻译，同声传译，北京尔东萱翻译工作室创始人。团队曾参与《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误杀》等知名影视项目的翻译工作。     

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作者：冬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