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资上亿的夜游，为何成了城市的沉重包袱？

一

这两天，#大唐不夜城半年仅赚23.53万元#登上了热搜，打造出诸多网红景区的曲江文旅业绩让人大跌眼镜，也让我想起近期一次哭笑不得的差旅经历。

前段时间，我受邀去国内北方一座城市考察当地文旅资源，这座城市四面环山，三面环水，河水穿城而过，我们姑且称这里为A市。

在A市我们有一个重要行程，那就是参观去年年底才斥资上亿搞出来的城市夜游景观带。

晚餐后，夜游X江活动开始了，我们被安排坐上一艘有些年头的河轮，准备沿着微风习习的河面进行一次梦幻般的夜游，据说A市壮美的夜游景观带正是修建在河两侧。

仿佛一场“黑色幽默”，我发现这条全程1小时的游轮航线大部分时间江面两侧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星光偶尔从空中洒落，同行的人早就回舱掼蛋、喝茶了。

黑灯瞎火，啥也不是

作者供图

就在我对这乏味夜景感到极度失望的时候，A市负责文旅宣传的D处开始向我介绍这座城市的夜游景观设计了：

“你看张老师，这里要是灯亮了，将会是音乐喷泉，我们是照着迪拜大喷泉1/2修建的，设计团队可都是国际背景......”

“张老师，你再看那边，要是灯亮了，是一座光影大桥。”

“哎，咱们再过去一点，就是我们A市最昂贵的小区，光给这个小区外墙面做灯光设计就花了上百万啊，如果开灯就是星光下的CityWalk。”

“你再往远一点看……”

我说谢谢你，我不看了，我眼睛疼。

在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河上飘着，我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D处，咱们为什么不开灯呢？不是早就修好了吗？”

D处跟看傻子一样笑了笑，反问道：“您知道开灯一晚上要花多少钱吗？”

我心里估摸了下说“也许几万？”

D处立刻摇着脑袋说：“不对，是十几万呢！现在我们市才有多少游客，你们都是受邀免费坐船的嘉宾，这艘游船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全城亮灯的运营成本啊。”

那我就好奇了：“市里做这个项目时，没想到这些问题吗？”

D处撇撇嘴，叹了口气：“当然考虑过，但我们在创文，想提升城市形象，还指望今年暑期旅游的人多了把夜游撑起来呢，但你看现在夜游推广得并不顺利，这不才请你们过来嘛。”

一边是寥寥无几的客流量，一边是沉重的日常运营养护成本，修得起，开灯开不起，对于A市而言，夜游船的“熄灯之夜”是一堂无比现实的课。

二

一份今年发布的《中国城市夜经济活力指数报告》报告显示，2023年，中国夜游市场规模达到1.57万亿元。

虽然夜游市场上万亿元，放眼全国，已经有多个城市夜游景观除了逢年过节象征性开几天，大部分时间闲置落灰，原本浮华的夜游灯光设计成了一些地方的沉重包袱。

不仅如此，除了夜游城市景观带铺设，一些“大干快上”的夜游景区投资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了。

上周末，我一个读者朋友，也是从事文旅景区管理十余年的“行业老兵”C总来北京找我吃饭。

刚上菜，C总就称把我之前写的《操盘手太多，景区不够用了》一文已经推给当地政府负责人了。

他说，您这篇文章真的写到我们文旅人心坎里了，“什么时候政府才能明白文旅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的事，不知道怎么做，捂紧口袋也行呀。”

C总举例称，之前有个专门用夜游项目忽悠政府的J公司跑到他所在的华北某地递交了一个方案，政府正儿八经地把他叫过去开会，看看怎么政府出钱提升他景区的夜游水平。

“一接到方案，我都吓傻了，”C总回忆道，“3.9亿元的投资预算，设计方案费就高达2亿。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玩的，谁投谁SB。”

在业内，这家名字里有着“更上一层楼”含义的J公司以强大的政府公关能力著称，一番游说下来，他们和当地政府保证只要项目落实，未来一年必定能吸引到500万人流。

见当地官员耳朵根子又软了，C总笑了，他说，我相信J公司投了以后，今年、明年有可能达成这个数字，但到底这个人流是人数还是人次我们要搞清楚。

实际上，C总自己专程去考察过J公司在其他地方的夜游项目，所谓的人流量统计不过是“数字游戏“，“一进一出就算两人次，中途带客再出入两次，我一个人就给他们贡献了6人次。”

看当地政府情绪高涨的样子，C总的建议是“这样吧，只要政府不投资这个夜游项目，让J公司自己去找资方，不管资方是企业还是协会我都无所谓，他们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我问他，为何要拒绝当地政府的免费夜游投资？

C总的理由很简单，“你用不讲武德的方式诓了当地一笔钱，最终的结果往往不如预期。”

他进一步解释称，据他观察J公司夜游城的品质、效果大多很差，免费开放还好，只要收门票就没人来。

“最后损失背锅的不还是老百姓和纳税人？那还不如修个市政公园给人纳凉消暑强。”

三

越来越多的夜游项目如同昙花一现，折射出许多城市在发展旅游产业时普遍存在的急功近利与资源浪费。

而近年来，国内夜游招投标依然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国照明网等一些公开可查的数据显示，仅去年上半年，多个千万级正在招标的文旅夜游相关项目总投资金额约5.1亿元。

一些二三线城市的夜游项目投资额更是高得惊人，随便截取几个：

武汉市两江四岸江滩景观照明提升工程项目总投资额约3.95亿元；

长沙“一江两岸”城市照明提质工程总投资约3.6亿元；

宜昌城区夜景及‘长江夜游’灯光提升工程”总投资近5亿元……

从上面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到城市夜游项目打造少则几百万元，动辄上亿元。

夜游运营费用也高得吓人，此前有媒体披露，仅武汉长江两岸的灯光秀一年的运营成本需要6000万，而这些开支目前都是政府买单。

不难看出，基建狂飙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形式大于实质的城市“新面子工程”夜游项目摇身一变又成了吸金窟。

市场失灵了是么？

说好的科学规划、严格预算呢？说好的反复论证、层层审批呢？

要知道城市亮化的确提高了市民的幸福指数，但是巨额的建设费及运营费，对地方政府的经济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

同时，人流不及预期算是意外，可是有的夜游项目选址规划，仿佛就是为了避开人流精心设计的。

从中国政府采购网公布的一些夜游项目招标公告来看，有些项目距离城区上百公里。当地人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坐一两小时车去玩呢？难怪有些夜游景区项目开始运营后，大部分日子每天只有稀疏可怜的游客，还没景区员工多。

近年来，当许多城市纷纷投入巨资建设所谓的“夜游经济”，如何创收成为各大城市的重大难题，毕竟就连夜游鼻祖——大唐不夜城也只是勉强盈利，半年赚得钱怕还是不如你家隔壁超市。

所以，这种现象不仅出现在A市和C总所在景区，一些城市在夜景美化、光影秀等项目上盲目的“大干快上”，不仅让城市财政捉襟见肘，原本城市的独特风貌也可能在喧嚣一时的光影中被淹没。

同时，债务负担留给继任者，这种短视的行为贻害无穷，缺乏文化内涵、千篇一律的夜游项目也注定无法长久留住游客的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旅界，作者：theodore熙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