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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新闻周刊(ID:chinanewsweekly),作者: 于海洋,吉林大学行政学院教授,题图来自:中新社 陈文
2002年1月25日,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曾携夫人一行抵达深圳访问。中新社发 陈文 摄
2月25日,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因长期患病逝世,享年91岁。这位在位长达30年之久的总统,军人出生,从追随纳赛尔到接过前总统萨达特的职位;从“十月战争”中率空军痛击以色列,一举成为民族英雄到实现长期执政,又最终因贪腐滥权操控选举,被“肯飞亚运动”掀于马下。
本以为穆巴拉克的残生会了却于囹圄,不想不过三年时间里,埃及就再次天翻地覆,民选总统穆尔西被军队推翻。穆巴拉克也不必再为850位平民之死负责,一生积蓄罚没后归老田园。最后,军政府给予这位前总统的身后之名是“军事领袖和战争英雄”。
回顾历史,近一个世纪以来,中东大地有多少穆巴拉克这样的人物浮浮沉沉?谁曾留下什么,谁又能摆脱宿命?
二战结束之后,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风起云涌,多少少年英杰加入复兴党,投身军中,在中东各国推翻封建王朝,反抗英法殖民者,为实现民族独立抛却热血。
“法卢加之虎”纳赛尔1956年宣布收回苏伊士运河、与英法以三国血战时,年轻的穆巴拉克和老阿萨德(叙利亚前总统)驾驶战机与侵略者鏖战;更为年轻的萨达姆、卡扎菲则眼含热泪,在广播中倾听纳赛尔的宣言,并立志加入阿拉伯复兴运动。
穆巴拉克是阿拉伯复兴运动中的一员,他经历了那个时代的动荡,并就此打开了自己仕途的大门。
这些当年正值盛年的革命者赶走了老迈的英法殖民者,迎来的是美苏两个超级大国,还有更为顽强的新兴之国以色列。不过,虽然驱逐了老国王,但面对着旧王朝、复兴的教士群体还有更为西化的新革命者,复兴党没有能够解决阿拉伯民族的独立问题,也没有解决阿拉伯世界的体制问题。20年的革命,没有带来战场上的胜利,也没有带来国家的富强,强人政治并没有解决阿拉伯世界的道路问题。
继任埃及总统之位的萨达特曾经被寄托以阿拉伯复兴志向的重望,他本人也期望用对以色列的胜利,获取进一步推行埃及政治社会改革的资本。于是,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穆巴拉克作为埃及、叙利亚和约旦三个战线的空军司令,勇敢战斗,获得勋章,成为了萨达特的副手。
不过,穆巴拉克也亲眼目睹了阿拉伯联军先胜后败,看见阿萨德、萨达姆、卡扎菲支援的部队溃不成军。又亲眼目睹萨达特与以色列谋求和平,成为阿拉伯世界公敌,然后被穆兄会刺杀而死,倒在他的怀中。
在中东大地最风起云涌的时代,作为亲历者的穆巴拉克,在第五次中东战争中,带领埃及坐视叙利亚军队和巴解组织孤军苦战,并永远失去了“阿拉伯复兴事业船长”的角色。这位曾经慷慨激昂的革命者,在自1981年至2011年任职总统的30年,其治下的埃及军队是特权体系空前巩固的30年,是埃及贫富分化空前的30年,也是埃及平庸而和平的30年。
随着民怨的积累,宗教极端主义重新复活,旧的官僚机器日渐老化。穆巴拉克还有当年的老战友们对此已视若无睹、麻木不仁。当曾经的英雄老去,他们迎来了强人政治最危险的世代轮替。穆巴拉克、萨达姆、阿萨德、卡扎菲,都在试图让子孙继位的时候遭遇了革命。激进的教派武装揭竿而起,复兴党政权在一个又一个国家走向失败。“大什叶派走廊”在中东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基地组织、IS(“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叙利亚杀人盈野、攻城略地。内政的失败又引来了外部势力的干预,中东再次成为大国角力的战场。
穆巴拉克的归宿,比起中东大地上无数枭雄,算得上晚景不错,毕竟当年复兴党的“老战友”如萨达姆、卡扎菲、萨达特等不得善终,推翻穆巴拉克的穆尔西也在2019死于监狱;而穆巴拉克,则好歹老死于床榻之上。
不过,这种幸运很大程度上不能归功于穆巴拉克本身的执政有方,而是托庇于纳赛尔、萨达特及阿拉伯复兴运动的余荫。埃及辉煌年代和美国、以色列及前苏联的密切关系,使埃及政权免受外部干预之苦。作为复兴党发源地,埃及用70年时间积累的复杂网络,限制了穆兄会这样激进的极端势力发展的空间。
为什么穆巴拉克是同代复兴党领袖中提拔儿子最为艰难的?原因就在埃及是由一个庞大的组织在领导国家,而非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那样高度个人化的家族统治模式。穆巴拉克的弱势让他狼狈入狱,但也因为这种弱势,其家族最终得以保全。
曾经翱翔于蓝天的“空战英雄”,最终坠落于尘埃,功过任人评说。一人之兴亡不足讨论,但阿拉伯世界世俗化现代化道路的艰辛,却可管中窥豹。是什么让一群少年志士最后集体沉沦?是什么让曾经的革命者成为自己要反对的人?
这片土地仍然在燃烧,但未来在何方,依然没有答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新闻周刊(ID:chinanewsweekly),作者: 于海洋,吉林大学行政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