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与谷歌的新仇旧恨

冒硅谷之大不韪

加州是民主党最忠实的选区，2016年希拉里在这里赢了特朗普三十个百分点。而硅谷更是自由派的灯塔，希拉里在硅谷所在三个郡（旧金山、圣马特奥和圣克拉拉）的得票率甚至超过了四分之三。特朗普的政坛死对头——众议院议长佩洛西正是来自旧金山，而特朗普在旧金山的得票率甚至没有达到两位数，每次来加州还会遭到集会抗议。

虽然加州的选票是没什么可指望，但美国总统特朗普两周前却来到加州，举办了两场私人筹款活动。其中一场私人高尔夫球活动，单是入场合影的门票费用就高达10万美元，想要坐下来和特朗普聊几句则需要付出25万美元。保守估计，这两场筹款活动至少可以给他的竞选团队带来上千万美元的资金，继续扩大特朗普竞选团队的资金优势。

不过，相对于之前因为支持特朗普而被硅谷骂到逃离的Paypal联合创始人彼得·蒂尔(Peter Thiel)，埃里森的处境要好得多。甲骨文有13万名员工，300多人抗议也不算什么。甲骨文面向的是企业市场，普通民众的抗议也影响不到他们的业绩，企业也不会轻易更换甲骨文的服务。更何况，埃里森本来就是硅谷最特立独行的亿万富豪，他也根本不在乎政治正确的声音。

埃里森本来就是共和党人，也是共和党的大金主。他的个人资产超过600亿美元，和彭博资讯创始人布隆伯格在同一级别，两人都是犹太人。从1993年以来，他累计政治捐款超过了1000万美元。2016年共和党总统初选期间，埃里森支持的是佛罗里达州参议员卢比奥(Mark Rubio)，没有公开力挺过特朗普。

最大专利诉讼案

那么埃里森这次为什么要顶着硅谷骂名去支持特朗普呢？埃里森素来以精明凶猛著称，显然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要知道，2015年他还曾经在自家庄园招待前总统奥巴马打球。埃里森之前和特朗普关系也不密切，之前也没有给特朗普投过钱。特朗普当选之后，也没有见他去和总统套过近乎，倒是库克和扎克伯格见过多次特朗普。

他的竞争对手目前正承受着特朗普政府的沉重压力，他的世纪官司已经到了最后拍板阶段。这个时候给特朗普举办筹款会，给总统带来千万美元政治捐款，换来的收益或许就是几十亿美元。更何况，按照目前的大选形势，特朗普有更大的可能性连任成功，未来四年还会带来持续的回报。

去年11月，美国最高法院宣布受理甲骨文和谷歌的专利诉讼案，这个月底就会开始庭审。从2010年到现在，这桩世纪诉讼案已经持续了十年，终于到了最终尘埃落定的时刻。93亿美元的索赔也是史上最高金额专利诉讼案。相比起来，苹果和三星那场持续六年的专利诉讼(三星最终赔偿5.4亿美元)都只能算个零头。

2009年甲骨文斥资74亿美元收购了Sun，也将后者的明星软件资产Java收入旗下。次年，甲骨文向谷歌提出侵权诉讼，因为Android平台违规使用了Java代码；在后续的诉讼中，甲骨文更向谷歌提出了高达93亿美元的侵权索赔。谷歌认为，甲骨文提出的天价索赔要求是离谱的，他们是根据美国版权法合理使用Java编程语言，只涉及到3%的接口，而且API软件接口不该被认为是专利，更何况Android平台是免费的。

甲骨文提出，谷歌在使用方式没有获得同意的情况下，就在Android操作系统中使用了1万多行Sun公司的Java软件代码。虽然Android平台免费，但谷歌却从中获得了巨大的经济收益，包括至少420亿美元的移动广告收入。

过去的十年中，Android操作系统成为毫无争议的全球最大移动平台，搭载在25亿台设备上(这其中不包括中国大陆市场)。谷歌的市值一度突破万亿美元，而甲骨文的市值只有不到2000亿美元。甲骨文甚至认为，因为Android侵权使用Java软件，导致自己错过了进入智能手机市场的巨大机遇。而此前的塞班和黑莓系统也使用了Java软件，但都是获得了正式商业许可。

联邦政府力挺甲骨文

过去十年时间里，双方就这起诉讼不断较量。2010年甲骨文起诉谷歌索赔80亿美元；2012年加州北区联邦法院裁定谷歌没有侵犯Java版权，API接口不能视为专利。2014年甲骨文赢得上诉，此案被发回重审。甲骨文提出了93亿美元的索赔，但2016年法院再次认为谷歌是合理使用Java，不涉及专利侵权。2018年甲骨文第二次赢得上诉，此案再次回到原点，最终拍板权来到了美国最高法院。

在这种非常专业的案件中，美国法官会充分考虑专业人士和监管部门的意见，他们的意见又被称为“法庭之友”。而围绕着这一世纪诉讼案，甲骨文和谷歌也拥有自己的强大后援团。在这起诉讼中，谷歌获得了微软、Mozilla以及100多家互联网公司和非盈利机构的书面支持，而甲骨文的战友包括苹果、Adobe等软件巨头，美国出版权和录音行业协会等等。双方都有自己看起来完全正当的理由。

苹果iOS没有使用Java语言， 更何况Android是iOS最大的竞争对手。微软最初宣布支持甲骨文的“API接口版权”，但在新CEO纳德拉上任之后，微软与谷歌达成合作协议，之后改变了立场，转而支持合理使用API。在2018年甲骨文改变Java许可模式，逐步淘汰免费支持Java SE之后，微软去年宣布SQL Server 2019免费支持Java，某种程序也是在挖甲骨文的墙角。

不过甲骨文有更强大的后援——美国联邦政府。就在埃里森做东招待特朗普的同一天，美国司法部公开督促最高法院维持上诉法院的原判。美国司法部副部长弗朗西斯科(Noel Francisco)已经明确要求参加最高法院庭审，他们支持甲骨文的正当索赔要求，“被告复制了竞争对手软件平台的代码，打造了另一个非兼容的竞争软件平台，随后又推广这一侵权产品。”有趣的是，美国保守派联盟(Conservative American Union)也介入了这一诉讼案，宣布支持甲骨文。

联邦司法部的立场并没有改变。2015年奥巴马在埃里森球场打球的那一年，联邦司法部同样宣布支持甲骨文的索赔要求。虽然从理论上说，美国三权分立制度保证了联邦法官不会受到行政部门的压力，但在实际判罚中，最高法院还是会认真考虑来自政府的参考意见。目前最高法院九名大法官中，有两名保守派大法官是特朗普所提名的。

反垄断诉讼压力

如果甲骨文赢得诉讼，这会影响到Android使用体验吗？不会，甲骨文只想要谷歌的赔偿。但应用程序的API接口是否被视为版权，这倒是会影响到我们的互联网软件行业。API接口几乎无所不在，是我们使用智能手机不同软件的基础架构。如果API变成专利保护，那么未来应用软件的开发权限和利益相争就会无法避免。

更令甲骨文感到欣然的是，美国联邦政府正在对谷歌、亚马逊等互联网巨头展开反垄断调查，他们都是甲骨文的竞争对手，而甲骨文却不在调查中。去年9月，联邦和地方调查人员联系了甲骨文，要求他们提供信息配合调查谷歌是否违反反垄断法。美国司法部负责谷歌的反垄断案件，而亚马逊和Facebook的反垄断案则由联邦贸易委员会负责。

云服务巨头亚马逊也是甲骨文的主要竞争对手。去年9月，一个新的非盈利机构自由公平市场倡议(Free and Fair Markets Initiative)公开施压亚马逊，指责后者压制竞争和创新，获取政府补贴，施压仓储工人，侵犯用户隐私。这个非营利机构的背后则是亚马逊的对手：云计算公司甲骨文、连锁超市沃尔玛和购物中心地产商西蒙地产(Simon Property)。

在这一方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特朗普和贝佐斯旗下《华盛顿邮报》的关系极为糟糕，已经多次公开要求打压亚马逊。去年年底美国国防部把价值100亿美元的云服务项目JEDI授予了微软，而不是此前呼声最高的亚马逊。虽然甲骨文也没有拿到JEDI项目，但未来美国政府还会有更多的云服务招标，现在和连任希望很大的总统拉近关系，显然是一个识时务的选择。

美国政商两届向来关系密切，科技巨头与白宫也往来频繁。前总统奥巴马是硅谷的常客，与谷歌和Facebook这两大互联网巨头尤其交好。在2016年大选中，硅谷科技巨头几乎都倒向了希拉里，但结果却令他们大失所望。在随后的几年时间，谷歌、亚马逊和Facebook成为了遭受最多监管压力的巨头。

过去三年时间，除了苹果，甲骨文也一直和特朗普政府保持着良好关系。甲骨文CEO卡茨(Safra Catz)在2016年底就加入了特朗普的过渡团队，并且公开表示“自己支持特朗普总统”，一度引发几位高管辞职抗议。她还曾经是特朗普政府财政部长和国家安全顾问的候选人。2018年4月，卡茨还和蒂尔一道来到白宫，参加特朗普的宴会。

在这样的介绍人脉和利益背景下，埃里森在自家庄园接待特朗普总统，帮助他筹集巨款用于连任选举，就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浪科技（ID：techsina），作者：郑峻 发自美国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