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华兹华斯寻访自然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观察家 （ID：eeoobserver），作者：金衡山，题图来自：AI生成

山谷，湖面，小径，山坡，弯道，以及满眼的绿。这个位于英国西北部的著名的湖区，简直就是一个各种绿色竞相竞争的世界，翠绿，浓绿，淡绿，墨绿，鲜绿，还有太多的无法名状的绿。山坡上的低矮嶡科类植物像是在山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毯。路边有很长的像似干打垒矮墙，但不是泥土建筑的，而是一片一片的石块垒筑的。墙里面的牧场，野草丛生，却是羊儿心仪的好东西。壮如小牛犊的绵羊在山坡草场里低头吃草，有的则干脆在草丛里闲坐，或好奇地或呆呆地或做沉思状地观望周围的天地，它们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羊了，这大片的绿地都属于它们。

道路沿着山脚蜿蜒，弯道加斜坡让开车的人很是担心，但好像身边开过的车都速度飞快，飕飕地掠过弯道，在狭窄而逶迤的道路上自由自在的行进。不禁想起了当年的华兹华斯，这位喜爱在山间小径漫游的诗人，在没有汽车的时代是如何在山谷与山坡间穿行的？

坐公交车，抢占二层最前面的位置，路边景色尽收眼底。路边有不少村子，大多是两层小楼，黑砖外墙，给人一种厚重的历史感。华兹华斯的小屋位于现在的湖区风景点格拉斯米尔不远处，它有一个很有点诗意的名字“鸽屋”。这里并不是他的出生地。生于1770年的华兹华斯的老家也在湖区，离这里不远。但这个地方却成为了最为著名的这位诗人的纪念地，大概是因为在这里他写下了后来被认为是他的一些名作，如《我心跳跃》《露西组诗》，他最不朽的《序曲》的一些篇章，还有广为流传的《水仙咏》。

1799年至1808年间，29岁的华兹华斯与他妹妹多萝西住在这里，期间他结婚生子，也是在这里他与另一位浪漫派诗人柯勒律治有很多往来与通信。更是在这里他产生了做一位诗人的信念。此前他去往法国，因革命气氛而振奋，且在那里爱上了一位法兰西女郎，并有了一个孩子。但很快形势变化，对法国大革命产生了失望，那么是不是在“鸽屋”的日子里，贴近自然的生活给予了他帮助，寄托于山水间，使他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于他而言，自然大概要比政治更加能够疗治人性的弱点，这或许正是浪漫主义诗人的一大追求？

小屋也有两层，房间都很低矮，但在那个时候其实应算条件不错了。华兹华斯能在湖区安居也因为继承了一笔遗产，经济上的独立与优渥让自然更有了一份恬静的力量与影响。“像一朵云飘荡在山谷间，孤独地”，一方面寄情于山水，另一方面，他其实总是脱离不了孤独的感觉。露西组诗中透露出很强的孤独与孤寂感。但与此同时，也须知道，自然本身就是一种孤独的存在。看自然，与自然交流，其实是在与自己的心灵对话。“看到彩虹我心跳跃，我的生活就此开始”，“孩子是成人的父亲”。这里的象征意味如果不与孤独感联系在一起，很难读出意义来。不过，也是因为自然，他的孤独不再是孤单，更不是可怜，而是个性的追求。这也是为什么在湖区的山涧、峭壁、溪水、树林间漫步时，他会激情澎湃，但又随后归于宁静，因为有一种超越自然的力量在其心中萦绕，一种近乎宗教的力量，把个人的求索提高到道德哲学的高度。

小屋的后面有一个非常漂亮而又极其自然的花园。草儿长的率性，花儿开的欣快，鸟儿蹦蹦跳跳把这视为自己的家。坐在这个花园里的小凳子上，想着华兹华斯的当年生活，不知不觉杯中的咖啡失去了滋味。嗅到了自然的味道，但到底是什么，小鸟应该更清楚。

早上九点的湖区码头，三三两两几个人，风吹来，不禁打个寒颤。太阳没有出来前的夏天湖区需要用冬天的穿戴来御寒。不过也恰遇此时，湖面的宁静更显自然的本来状态。湖区之大很难用数字表示，一个简单的理解是湖区这个单词是复数（lakes）。湖中有岛，岛上有房子，大多是别墅，且有历史，有些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显然，早就有人看上了这里的风景，希望远离喧嚣，过上隐居生活，但那是富人才有资格做的事。这些岛上或湖边山脚下的大房豪宅的拥有者都是贵族。有些后来几经转手，现在是酒店。不过，依然是有钱人能住的起的地方。风景其实是占有的结果。相对而言，华兹华斯也是占有者，一个用语言、情感和思想的占有者，并让他人能够共享。这大概不外乎就是文学的职责和作用。

在《序曲》中，华兹华斯回忆了他在湖区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爬山涉水，尤其是在月光下泛舟，那不仅是浪漫，更是勇敢者的行动。在他的时代，甚至更前时候，早已经有人到这里游览，那是要冒着一些危险的。自然的召唤是那么有力，总是能让一些人抛去顾虑，陶醉于美景之中。美，不只是指秀丽、漂亮、旖旎风光，很多时候是让你驻足后，目光凝滞的一刹那、无以言表的那些个瞬间。“敬畏”或许是比较靠近那种感觉的一个词：惊诧于大自然的神奇，进而敬重于那种无形的力量，更甚者，继而产生一种畏惧的感觉。“敬畏”应该包含这几层意思在内的。华兹华斯在描写自然的文字中，常常出现“畏惧”(fear)一词，有指对上帝之力的畏惧，有对自然的神圣的崇拜而畏惧，不管是哪种，敬畏之意应该皆包括其中。

从游船上看湖水与周边的山丘，远不见边，近者见屋，山围绕湖，湖，洞开山谷。想起李白的诗：“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可以改一下：孤日一片天边来，因为实在是硬硬的湖风太冷了！自然可看可敬可识，不过比较而言，华兹华斯时代的自然与人的关系更为贴近，现在的我们大体只能把自然当作养眼，再高级一点，养心的对象而已，但是无论是心还是眼，留在自然里的时间其实都少得可怜。华兹华斯要是生活在现在，肯定会惊诧到掉下巴。要读多少遍华兹华斯的诗才能帮助改变我们的眼与心？

或许，这个问题不存在。湖边的小镇鲍内斯（Bowness）太有意思了，石头外墙，二楼斜角，英国式庭前小花园，每一处都鲜花盛开，色彩绚丽，美不胜收。这种人工的自然岂不得来全不费功夫，甚至更加养眼？那么心呢？街头拐角的英国小酒馆里半杯啤酒就可以把那颗心滋养得开开心心了。

别了，华兹华斯！不带走一片彩云，留下脚印跟着你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