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亿英镑”招生中介佣金背后：“依赖中国学生”惹的祸？

“最快3个月拿海外硕士双证，时间成本大于经济成本”、“半个月拿美国硕士单证，企业认可”、“从中专到博士只需五年”......近日，多家媒体曝光了海外“速成学历”，再次把留学中介推上风口浪尖。在高等教育高度产业化的英国，留学代理机构蓬勃发展，为英国高校输送大批生源，但“黑中介”“低门槛”等问题层出不穷，使英国的教育质量受到质疑，被盖上“水文凭”的名头。中介到底在英国高等教育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它们和高校有着怎样的利益纠葛？

高校每年“5亿英镑”作为招生中介佣金

英国杂志《Big Issue》报道，每年英国大学花费约5亿英镑用于支付教育代理机构佣金。这些机构参与英国高校50%的国际学生招生，在中国等国家，这一比例甚至高达70%。而在二十年前，这一数字仅是10%。

根据国际高等教育专家、雷丁大学前全球事务副校长文森佐·雷莫（Vincenzo Raimo）的说法，教育代理机构是“存在于国际学生与大学之间的中间人”，他们“希望支持学生完成海外求学之旅”。一般来说，代理机构帮助潜在的学生择校，申请大学（UCAS有一个专门的代理机构门户），申请签证，并提供行前准备的安排。

英国教育代理机构对帮助英国高校招生是显而易见的。《Big Issue》称，英国提前十年实现了其国际学生人数达到60万的目标。国际学生通常平均每年每人支付22000英镑的学费，总学费达235亿英镑。国际学生对英国大学财政健康有着重要影响。最近一篇《卫报》的文章揭示，英国大学收入的五分之一来自于国际学生的学费。

英国大学国际联络协会（BUILA）曾在2021年调查发现， 在105个受访大学中，所有大学都会和至少一家留学中介进行合作，有些学校甚至使用了多达400家中介。很多年前，这些英国大学就开始执行 “返佣制度”。换句话说，留学机构帮助学生申请大学，大学会给中介提成，而大学给的佣金就是中介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为了激励代理机构，一些大学支付慷慨的费用——通常是按每位学生固定的金额或第一年课程费用的百分比。从大学提供的数据来看，代理机构从学校收到的佣金费用在2000英镑/每人到8000英镑/每人之间。十年前，这一数字估计为1000英镑。《卫报》曾报道，仅2022年一年，某所大学在教育代理机构佣金及相关成本上花费了2800万英镑，创下了历史记录。

英国教育网站The Pie News将2017/18学年和2021/22学年的数据作比较，指出在过去五年中，几乎所有英国大学的留学中介合作伙伴数量都有所增长。同时，这些英国大学支付的留学中介费也随之飙升，以英国罗素集团大学——埃塞克斯大学和约克大学为首。数据显示，这两所大学在2021/22学年 均给留学中介支付了超过900万英镑的佣金帮助自己在海外招生。

另外，知名的杜伦大学支付的佣金费用五年来上涨80%。2017/18学年，杜伦大学通过留学中介招收了244名本科生和 1086名研究生，支付了 250万英镑的佣金。2021/22学年，该校通过留学中介招收了411名本科生和1206名研究生，佣金则上涨到450万英镑。

佣金涨幅最大的学校是位于英格兰南部、由多个城市多个校区组成的创意艺术大学（University for the Creative Arts， UCA）。在2016/17学年，该校支付的留学佣金只有37万英镑，而到了2020/21学年，支付的佣金达到了310万英镑，增幅达到 750%。

根据《卫报》报道，大多数大学拒绝披露其开支，理由是商业敏感性，而一些声望较高的大学，如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则表示他们根本不与教育代理机构合作。代表142所机构的英国大学组织表示，由于越来越多的国际学生选择来到英国，对代理机构的开支也随之增加。“更多的学生选择代理机构来帮助他们申请、选拔和签证流程，”该组织表示，并补充说大多数代理机构是“值得信赖且有价值的合作伙伴”，大学有着“严格的程序”来“防止滥用”。

中介不择手段：佣金驱动影响学生的选择

在大多数情况下，教育代理机构的作用是填补学生对英国教育系统了解的空白，但也有少数机构采取不道德的做法，包括伪造文件、为学生提供所谓的“充足资金”以满足签证申请要求、向学生提供免费iPad以促使他们更换代理机构，以及为自己争取佣金的一部分。

今年五月，英国内政大臣苏埃拉·布雷弗曼（Suella Braverman）提到了“不择手段的教育代理机构可能在支持不当的申请，目的是贩卖移民而非教育”。

《Big Issue》称，代理机构与大学签订合同，并从学生的首年学费中获取10%至30%作为“介绍费”。有些代理机构还向学生收费，这种做法被称为“双重收费”。在中国，双重收费更为常见，学生需要支付1000美元以上的费用以获得申请帮助、撰写个人陈述和考试准备服务。学生往往不知道代理机构同时也会从他们选择的大学那里获得佣金。此外，代理机构还会为诸如寻找住宿和机场接送等额外服务收取更高的费用。

关于佣金支付的透明度问题，英国文化协会国际学生流动全球项目负责人Jacqui Jenkins表示：“我们希望学生意识到代理并不等同于学校的指导顾问。”与学校指导顾问不同，代理对于学生选择哪所大学有着既得利益。根据英国大学国际联络协会（BUILA）的一份报告，使用过代理的国际学生中有24%认为他们的代理“偏向某些特定的大学”。超过30%的受访工作人员同意“代理会推动学生去那些能给他们带来更高佣金的学校”。

这段话概述了教育代理行业的复杂性和其中存在的潜在问题，包括代理机构的利益驱动行为及其对学生选择的影响。

在英国，中介监管仍相对空白。针对这一问题的可能的解决方案是，英国文化教育协会（British Council ）在官网列出了全球留学中介认证名单。官网称，这些留学中介均在过去两年内获得了英国文化教育协会的留学中介培训证书，意味着他们十分了解英国的教育体系。另外，读者还可以查看感兴趣的机构是否符合英国高等教育质量保障局（Quality Assurance Agency）的要求。QAA向所有英国高校发布指南，确保他们充分支持并培训他们的中介合作伙伴，并鼓励他们将英国文化教育协会的职业道德规范纳入他们与留学中介的合同中。

该项目负责人Jenkins表示：“如果我们赋予代理机构和学生权利，并为高等教育提供者提供最佳实践指导，那么我们希望整个生态系统能够得到改善。”该计划包括在线培训课程和评估，以检查参与者对其角色的理解。自从2022年12月启动以来，已有13000名代理加入该平台，其中来自62个国家的2600名代理完成了评估并获得了认证。

但雷莫担心“认证”这个词可能会“引起混淆并可能导致误解”，这不是一种质量认可的标志。英国文化协会的网站明确指出，国际学生和英国大学官方“有责任进行自己的风险审查”。雷莫担心认证可能被不良代理机构利用，因为听说过英国文化协会的家长可能会错误地将其视为质量保证的标志。

低分上岸名校正在成为可能？

除了通过中介招收以正常流程入学的本科生和研究生，随着英国大学陷入财政危机，如今英国高校的招生正在以更低的入学条件招收预科生。

2024年初，《泰晤士报》一项秘密调查显示，英国顶尖大学集团——罗素集团（Russell Group）大学正在花钱聘请中介，以招收成绩远低于英国本土学生的海外留学生，这些学生大多来自中东、非洲和亚洲。

▲《泰晤士报》报道截图

《泰晤士报》称，罗素集团有15所大学为海外留学生提供一年制预科课程，允许以远低于正常要求的A-level或GCSE成绩申请到本科课程。它们分别是——杜伦大学、布里斯托大学、埃克塞特大学、华威大学、诺丁汉大学、利兹大学、曼彻斯特大学、纽卡斯尔大学、利物浦大学、卡迪夫大学、谢菲尔德大学、伯明翰大学、南安普顿大学、伦敦玛丽女王大学和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

在中介帮助下，留学生只要在GCSE考试中拿到几个C，就可以进入竞争激烈的大学就读一些课程。比如，留学生申请布里斯托大学经济学专业的A-level成绩只要达到CCC，申请杜伦大学该专业的要求为CCD，而申请埃克塞特大和纽卡斯尔大学，成绩只需DDE。这些大学也接受没有参加A-level考试但GCSE成绩达到5个C或B的留学生。然而，这些课程往往要求英国学生在A-level考试中取得A*AA或AAA的成绩。而留学生第一年学费的20%也将作为佣金进入中介的腰包。

一位代表罗素集团4所大学的招生官告诉《泰晤士报》的卧底记者：“如果你能借力走捷径，为什么要走最艰难的路呢？国际学生支付更多的钱，大学将获得几乎两倍的收入，所以他们给留学生留有余位。”

中国成为主要生源国引起警惕：招生风向正在转变

多项数据显示，中国是英国国际生的主要生源国，这给英国高校带来财政上的明显利好，但也引起了警惕。2023年7月，《卫报》报道称，英国高等教育管理者“学生办公室”（Ofs)突然致信23所大学，警告他们不要依赖中国留学生，要求他们审查收入应急计划，以防海外招生突然中断。数据显示，2021/22学年，在所有国际学生中，中国留学生的占非欧盟学生总数的27%，遥遥领先于其他国家。伦敦大学学院（UCL）和曼彻斯特大学是招收中国学生最多的两所高校。

英国高等教育政策研究所（HEPI）最新报告指出，2021-22学年的留学生为英国带来了约420亿英镑的经济价值，其中376亿都来自非欧盟国际学生，这意味着许多英国大学越来越依赖国际学生的学费作为其主要收支来源。因此，英国学生办公室致信大学，要求他们注意自己的海外学生占比。英政府认为，若有一些大学无法掌控的突发情况发生，会对大学收入产生即时且重大的影响。

▲《卫报》报道截图》

伦敦经济学院和政治科学学院的国际学生招生官内森·布伦南（Nathan Brennan）表示，对于一所大学来说，过于依赖单一市场是非常冒险的。有些学校已经开始做了调整。

比如UCL一位发言人说：“与许多其他英国大学一样，我们不断扩大招生范围并实施有针对性的招生计划，招收国际学生尽量多样化——因此，印度、美国等几个主要市场人数都有所增加。”而代表英国140所大学发声的英国大学协会（UUK）表示，已经充分意识到过度依赖狭窄的学生申请流的风险，并一直在努力使学生群体多样化。最近来自印度、尼日利亚和阿联酋的学生人数都有所上升。

罗素集团某大学一名本科教学委员会成员证实，他们的机构目前正试图纠正对中国市场的过度依赖，表示“这是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因为中国市场不是一个非常稳定的市场，且往往会导致学生形成封闭圈子”。他们正通过瞄准印度市场解决这个问题，但该成员补充说：“一旦中介代理机构知道大学对印度感兴趣，他们就会增加违规行为。当这么多操作都是由商业驱动时，大学很难检查。”这再次说明代理机构的操作在很大程度上未受监管，管理教育代理的责任主要落在大学身上。

可以看到，当中国学生们蜂拥而至时，英国正在悄悄转变方向。这也意味着，进入英国顶尖学校的入场券减少，竞争更激烈。

参考资料

1.Education agents: Inside the murky and 'unchecked' £500m industry changing shape of UK universities，Big Issue，20 Sep 2023

2.UK universities paying millions in agent fees to secure international students，Guardian ，18Nov2023

3.Cash for courses: top universities recurit foreign students on low grade， The Times， 21Jan2024

4.English universities warned not to over-rely on fees of students from China， The Guardian， 18May2023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顶思，作者：Ly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