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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简单心理 (ID:jdxl2000),作者:江湖边,原文标题:《“功绩社会”生产大量抑郁症患者:被迫内卷的7个迹象》,题图来源:AI生成
在《十三邀》最近一期广为传播的对谈视频中,一名中学生提问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林小英:现在国内的教育是否太卷了?
林小英直言:是,太卷了。
“现在的孩子在学校里,吃饭时间只有5分钟。他们过度地自我监控、自我算计,不敢休息”。
这是因为对优绩主义的盲目吹捧,“使社会褒奖了很多只有单一特点的人”。
人们无法停止追逐某个单一标准,并总是需要确认自己正将身边的竞争者“甩在身后”。
哲学家韩炳哲说,这种焦虑不仅仅来自于个人,还来自于“功绩社会”的建构,来自于一种“内化的资本主义(Internalized Capitalism)”,它催生大量过劳的抑郁症患者和倦怠的人。
在一个以绩效和利润为中心的社会中:
人们需要确认自己一直在成长,发展停滞是不可忍受的;
每年都必须学到新东西。比如升职、加薪,哪怕结交到新人脉,培养了新爱好。银行存款需要有稳定加速度,至少一年比一年上个台阶;
他们慢不下来,休息时有罪恶感。他们的自我价值与生产力息息相关,认为不忙等于放弃进步;他们觉得必须一直工作,如果不上班,自己就是懒人。
当内卷成为社会的隐形脚本时,林小英认为:不要“过度嵌入”那个僵化的系统,而要学习“脱嵌”。
她援引著名教育心理学家Howard Gardner的“多元智能理论”——在所谓的“正常学习、工作”之外,你有很多智能没有得到开发。你需要自己学习如何去自我探索、自我开发。
这就是从过度内卷中,让自己“脱嵌”出来的一种方式。
脱嵌的前提是“觉察”——觉察什么是内化的资本主义,什么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今天与你聊聊:资本主义内化程度高的人,可能有以下7个表现。
休息时,你感到“罪恶”
研究显示,“什么都不做”本身,会让10%的人产生负罪感。
杜伦大学领导的一支专门研究“休息”的团队,曾针对135个国家的18000名受试者做了一项大规模在线调查。
关于“休息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存在两类截然不同的矛盾答案:自由、积极、安静、快乐VS担忧、愧疚、自私、烦人。
▷“休息”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感受?
这10%的人认为,休息就是工作的反义词,而忙碌才是社会地位的象征。
换句话说,你认为停下来是可耻的。生而为人,你必须要“做出贡献”“持续进步”,不然人生就是虚无的,存在就是没必要的。
你不能“仅仅因为活着(human being)”而感到自己的价值。而必须成为一个human doing(行动的人)才有价值。
用“忙碌”回避自己的真正需求
精神分析师David Morgan认为,整天忙于工作的另一个潜在目的是分散注意力,为了“离自己远一点”。
“人们已经习惯于寻找分散注意力的东西,以至于无法忍受和自己共度一个悠闲的晚上。这是一种隐藏自我的方式,因为洞察自己需要心理空间,而所有这些分散注意力的技巧都是用来逃避自我的”。
心理咨询师Petal Walker有过另一种相似的说法:用忙碌回避需求的人,是一种“逃类型”的人。他们在逃避自我——整天都在忙,就不用面对自己的感情和需要了。他们似乎强迫性地持有一种潜意识,认为“变成更好的自己”可以带来安全和爱。
什么都不做是可怕的。因为那时他们被迫要直面自己一直回避的那个重要问题:
“什么都不做时,我是谁?我有什么价值?我还值得被爱吗?”
你的自我价值感与“生产力”息息相关
现代资本主义植根于竞争理念,员工的价值来自生产力。我们必须超越同龄人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必须比同事做得更快更好,才能避免被解雇。
这种恐惧和焦虑不能靠签了一份大公司合同,或者升职加薪来平息。因为你所处的“竞争系统本身”会大部分人处于永久焦虑状态。即使今天得了100分,工作评了A+,也只能挣得暂时的喘息——因为人们认为自己的价值只等同于最新的成就。
这就是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Alienation)。韩炳哲定义下的21世纪属于“功绩社会”。个人必须自发地行动,去成就自身。但这种个人意志被过度肯定。人们总是在说:只要你努力,就一定会成功。你有责任“成为更好的自己”,并且这种追求永无止境。
可怕的是,当你感到压力很大,外界还会告诉你如何进行“压力管理”,如何“好好爱自己”,仿佛那也是你必须要擅长的部分。
然而,一个相信“皆有可能”的社会,会让人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甘愿进行自我剥削。这比外在的剥削更有效率,因为它伴随着一种自由的感觉。
公司也许会给你制定OKR(一种绩效管理手段),但实际上公司甚至不必这样做。因为“持续成长和进步”已经成为你的思想钢印。
你对竞争不过你的人有优越感
生活在功绩社会中的人,通常会强烈认同“我的努力永远不会背叛我”这句话,因为他们享受着辛勤工作的成果(S´liwa&Johansson,2014)。
但“只要努力,就会成功”背后的另一层意思是:如果失败或贫穷,就是因为你不努力、懒惰、不思进取——如果地位等级是以功绩为基础的,那么逻辑推断是,地位较高的人也必须比地位较低的人更有才能、更有价值、更努力,或者在其他方面更有功绩。
功绩社会所秉持的“只要努力,就会成功”,不仅仅意味着一种竞争和择优而取的方式,它还关乎我们对失败的态度,关乎我们如何看待那些表现不如我们的人。
最糟的情况是非人化(Dehumanization)。他们把贫穷的困境视为咎由自取,认为无法适应丛林式竞争的人不值得怜悯。
Harris&Fiske(2006)的研究发现,人们对于“最底层的人”所持的刻板印象甚至可以激活与厌恶相关的结构(如脑岛)。Ball(2003)的另一项研究发现,人们对“功绩地位”的风险感知,似乎还会激起了一种“焦虑但无情”的决心,以确保自己远离“阶级滑落”的风险。
把工作放在关系之上,认为别人不过是“达成目标的一个棋子”
韩炳哲认为,功绩社会的另一个特点是,人们彼此孤立和疏离,陷入倦怠感。它摧毁共同体、集体和亲密关系,甚至摧毁语言本身。
成为普通人被视为一个诅咒。
人们不仅拥有单一的成功标准,比如:只有北上广的人生才精彩;年薪500万,带某个牌子的大金表,开某个价位的小汽车才算“成功人士”。
还在寻找亲密伴侣时,给潜在的约会对象做Excel表格打分。让伴侣也成为“达成所谓幸福生活的一个棋子”。当然在此之前也会给自己打分。
这么做的问题是,“为自己打分”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非理性。因为没有客观的依据来决定一个人的价值,“准确或真实的自我打分似乎不可能实现”(Ellis,1976)。
它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一种物化。人们互相成为对方眼中需要“扮演的角色”,也将别人视为一个个达成目标的棋子。
至于事情喜不喜欢,有没有意义,都不用强求跟真实自我的一致性。他们势不可挡地奔向了温尼科特所说的“假自体”。
他们迟早会发现,自己与那个“从打分制选秀中胜出的伴侣”陷入了假性亲密。
站在理想自我面前,真实的自己也将永远成为一个失败者。
你沉迷于那个“被凝视状态下的自我”
在功绩社会中,人们沉迷于自己的身份,并倾向于认为“只有当事物被展示出来并得到关注时,才拥有价值”。比如:我的社交媒体形象如何,背什么牌子的包,消费什么档次的餐厅。
人们喜欢把商店里的高价物品当成是自我价值的证明。如Anthony Galluzzo在《制造消费者》中所描述的,“百货商店贩卖的是一种阶级身份。品牌不仅仅能给人安全感,还能通过符号工程将商品与社会文化价值联系起来”。
人们花太多时间思考“被凝视时我看起来如何”,点开微博和朋友圈查看评论和点赞,不断思考自己以及他人如何看待自己,而没有足够的时间“自我凝视”。
一项针对大学生的研究显示,自我物化会破坏女性社会能动性,阻碍人们对社会正义的追求(Calogero,2013)。将自己视为被凝视的对象(而非主体),也会降低你在日常任务中的表现,忽略外界信息,让人不太可能尝试新事物。
这么做也会让人丢失幸福。因为你对自己的看法不稳定,你的自我主体叙事程度低,因而幸福感取决于“人们眼中你的形象是好是坏”。
优先考虑财富增加和个人成长
这是一种做任何决定前都“功利化”决策的倾向。比如“它是否可以带来财富”“它是否对我个人成长有益”?
如果做这件事不能写进OKR成绩,那就不做。如果一项兴趣爱好对工作没好处,也不能100%沉浸其中。
比如看书。对我来说它只是工作的延伸。一旦开始看书,我的脑子就会自动在里面找选题。而且,我也一般“只允许自己看跟工作有关的书”。
另一个朋友说,自己唯一没有负罪感的休闲活动是“健身”,因为它符合一种“自律”和“变成更好的自己”的期待。如果哪天心情不好暴饮暴食,第二天则必定产生自我厌弃感。
在功绩社会中,人们会因沉溺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违背了精英主义观念,而“感觉不正确或受到评判”。
人们存在一种“无限超越自我”的期望,把自己视作实现“理想自我”的零件,一边不断进行自我剥削,一边拒绝踏上寻找真实自我之路。
写在最后
哪怕你有高度内化的资本主义,请不要认为自己很糟糕。这不是一篇为你贴标签的文章,而是一篇邀请你重新思考自我和社会关系的文章。
上野千鹤子在东大的演讲中说:这是一个“努力也未必有回报”的社会。请不要把成功完全归功于自己,或用来追逐个人资本。因为“有人终日努力工作却依然贫穷,有人甚至没有机会努力和接受教育”。
不要忘记自己所处位置的特权,多倾听结构不公中弱者的声音。当结构性问题被正视而不是忽略,个人就可以脱离对失败的“全权苛责”——也就是“我认为自己不够好,问题全在我自己”的不合理信念。
另一方面,我们生活在功绩社会中,要完全抛弃内化的资本主义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意识到这些方面的存在,可以帮我们提高对自己的觉察。
觉察是一个终生的过程。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不要将自己视为工具(也就是自我物化)。每当感到被物化的时刻,尝试对自己说:“也可以不加油。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成为自己的盟友”。
围绕抑郁焦虑等心理疾病的治疗,常常要求人们将“调节情绪”的义务揽到自己身上,却忽视了“功绩系统”社会的系统暴力。
有时,我们不要仅仅治疗症状,还要看见疾病本身。
参考资料:
Shannon K.McCoy;Brenda Major(2007).Priming meritocracy and the psychological justification of inequality.,43(3),0–351.doi:10.1016/j.jesp.2006.04.009
Haslam,Nick;Loughnan,Steve(2014).Dehumanization and Infrahumanization.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65(1),399–423.doi:10.1146/annurev-psych-010213-115045
Schudson,Michael(1972).Organizing the'Meritocracy':A History of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Board.Harvard Educational Review,42(1),34–69.doi:10.17763/haer.42.1.l5772104r6108v01
[德]韩炳哲,王一力(译),《倦怠社会》,中信出版社,2019年6月
[法]安东尼·加卢佐,马雅(译),《制造消费者:消费主义全球史》,广东人民出版社,202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