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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欧商业评论(ID:ceibs-cbr),作者:曹欣蓓,题图来自:日剧《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休年假?想得美!现在公司实行996,争取997。”
“好的,领导。”
“我看了你发来第61版PPT修改稿,我思考了下,觉得还是用第1版最好。”
“好的,领导。”
“今晚12点我会给你发一份客户资料,记得明天早上8点前交具体营销方案,我上班时要看到。”
“好的,领导。”
以上的对话,成了社畜们被夸张化的日常。“社畜”一词源自日本,属于新造词,是会社与畜生两个词组的组合,用于指代在公司不断顺从工作,像畜生一样被压榨的员工。无论是当代的日本或是中国,社畜已经成为一种职场的普遍现象,年轻人们纷纷自嘲为社畜本畜,好笑之余又透着辛酸。
他们戏言自己“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领着微薄的薪水,承担着大量的工作,每天挤在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车厢,忙碌又疲惫地往返于公司与家庭,过着枯燥乏味两点一线的生活。社畜们晚上回到家后,已是筋疲力尽,睡眠和饮食都草草敷衍了事,深陷于生存的泥沼而不能自拔,失眠与脱发成了当代社畜的常见困扰。
在日剧《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中,新垣结衣饰演的女主就是一名标准的社畜。每天早上睁眼,就是一大串需要回复的留言信息;随时随地,甚至在地铁站中也会被要求临时加班;猪队友办事不利,不但要收拾烂摊子,还要代替背锅挨骂;替自己争取权利,却始终无法成功,只能无奈蹲在路边感慨“生活艰辛”。
但仔细回想,从体力消耗而言,白领们每日坐在办公室格子间,并没有从事任何繁重的消耗性劳动,为什么依然会感到疲惫不堪,回到家只想葛优躺?深深包围社畜们的“畜感”,究竟是来自于何处?
坐着办公也会累
坐着办公就不累了吗?不,还有精神上的疲惫。
读书的时候,父母总会叮嘱孩子好好学习,长大后找一份坐在办公室的舒适工作。但“坐办公室”这件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舒适。除了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以外,员工还有一项不可忽视的付出——情绪劳动。
“情绪劳动”的概念由社会学家Arlie Russell Hochschild首次提出,并在学术界引起了广泛讨论。她将其定义为“公众场合中,员工利用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等方式对情绪的管理”。在其《组织中的情绪》一书中,Hochschild表示:“不管任何工作,只要涉及人际互动,员工都可能需要进行情绪劳动”。
这种为了迎合工作需求,强行调整自身情绪,使其符合组织标准的行为,在工作中相当常见。简单而言,我们通常所说的“露出八颗牙齿的职业假笑”,就是一种典型的情绪劳动。从经济学的角度理解,员工的情绪并非只是个人所有物,而是被商品化的有形物品,情绪劳动就与脑力劳动、体力劳动一样,员工付出劳动,交换相应价值的物品——工资。
情绪劳动可以分为表层动作和深层动作,表层动作指的是员工出于组织目的,直接进行情绪伪装,展示并非内心的表达。深层动作则分为主动和被动两种,主动的深层动作指的是虽然组织要求的动作与员工内心动作不一致,但员工经过反复自我催眠,不断调节自身,从而实现与组织目标相符的外在情绪表达。被动的深层动作则是一种理想的完美情况,即员工情绪与组织需要的情绪恰好调整到一致,这种情况下,并不需要消耗更多的情绪,也不容易造成疲惫感。
举例而言,如果某位员工被额外指派了一项新任务,这项任务会导致他每天延迟下班两个小时,却没有相应的工资补偿或福利补贴。由于正值任务启动的第一周,因此该员工勉强忍下了抱怨,假装笑着完成了任务。这就属于表层动作:个体压抑自身情绪,并迅速戴上面具。但表层动作显然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员工内心始终是不满的,如果问题始终不能合理公平解决,那么他可能会采取“用脚投票”的方式,另谋其他出路。
而主动深层动作则是指,在被额外指派了任务后,员工开始反复进行自我催眠,例如“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毕竟这项任务也十分重要”“为了公司发展,多做些让步也是应该的”,通过不断劝解自身,从而增加对新任务的接受程度。较之于表层动作,主动的深层动作显然能持续更久,但这其中漫长的自我催眠与心理建设的过程,依然会加重社畜的“畜”感。
至于被动深层动作,则是一种近似于乌托邦的理想状态,即在公司向员工说明,需要每天多加班两个小时的同时,员工也主动提出,自愿多加班两个小时从事新任务,个体目标与组织目标完全一致,并不需要额外的心理建设或情绪调整。
对于情绪劳动的研究,学界大多集中于服务业,主要是由于服务业更具有代表性。销售需要对客户展现完美笑容,护士需要对病人表现关爱,教师则需要耐心与好脾气,这些都是最具代表性的情绪劳动范例。
成为社畜的上班族
每名上班族强颜欢笑的背后,都包含了情绪劳动。
但其实,情绪劳动的覆盖范围远不止于服务业,而是深入到每一名上班族的日常。在日剧《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中,女主角即使每天一睁眼就面临着各种信息的狂轰滥炸,加班文化愈演愈烈,依然要保持热情洋溢并及时回复;即使委屈背锅,或是被提出过分要求,虽然感到愤怒与挫败,依然要保持微笑,顺从同意;即使为自己权利伸张失败,或是被安排到了越来越多的活,也顶多只能在私下叹息,转过头,依然要为了生存,精神百倍地笑着点头。
这些职场中的常见行为,背后都是员工为了满足工作需求所产生的情绪劳动,无论是即刻强颜欢笑的表层动作,或是反复告诫自己“为了生存,必须赚钱”,通过自我催眠达到与组织所需情绪一致的被动深层动作,都毋庸置疑地需要消耗内在能量,使员工感到疲惫。
我们可以看到,只有在极端自由,让员工随意放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在乎任何其他的人或事的组织,才可以从情绪劳动中幸免。但现实中并没有如此完美的乌托邦,因此作为上班族,每个人都无法从情绪劳动中逃脱,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工作环境和氛围的不同,导致对员工情绪劳动消耗量的不同。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觉得,同样都是坐着,在家打一天游戏,与在办公楼上一天班,会带来截然不同的感受。前者丝毫不觉得疲惫,没准还能熬夜再玩整个通宵,而后者则会让人觉得累得像脱了层皮。
同时,对于上班族而言,有时会存在这样的想法:专注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其实并没有那么累,但是职场中,每天都有各种突发新状况,还要涉及复杂人际关系处理,各部门间的协作推诿,就会让人非常疲惫。这份感受背后的原因在于:进行意外状况处理与复杂人际协调时,会需要更多的情绪劳动,也更容易让人有“畜”感。
此外,情绪越是压抑累积,越是会耗费个人的能量,令人疲惫到只想当一条咸鱼。也正是因此,每到周一,“不想上班”、“只想躺着”等表情包都会频繁出现,“人间不值得”等词语,也成为了当代社畜之间的流行语。
并且,行为经济学还发现,当个体长期耗费能量时,其行为决策都会受到影响,会更偏向于依靠直觉、经验、感性等做出非理性决策。例如当社畜们结束了疲惫的一天,终于回到家,虽然原本还有学习或健身计划,却最终选择了自暴自弃,在沙发上葛优躺,依靠买买买发泄情绪,都属于情绪劳动所导致的非理性行为。
社畜为什么会有“畜”感?答案并不取决于从事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比例,而取决于工作中所包含的情绪劳动。
从传统人力资本的角度而言,企业所支付的工资包括了员工的日常工作、个人知识储备,以及技能水平,但并没有考虑到情绪劳动的要素。但若结合现代的管理思想,就能发现情绪劳动也是企业需要支付的一部分工资。如果企业长期未将情绪劳动纳入考量,可能导致员工满意度降低,甚至最终离职等情况。
如果想要进一步了解“畜”感,我们可以与管理心理学著名的霍桑实验相结合。霍桑实验由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梅奥主持,其中的“霍桑”二字,指的是实验对象——制造电话交换机的霍桑工厂中的员工。霍桑实验主要通过改变工作环境与条件,考量是哪些因素影响了员工的工作效率,其对管理学的突破点在于:实验结论将管理从工作和物的因素上,转移到了人的因素上,引导管理者对人的社会面与行为面有更深入的了解。而社畜背后的情绪劳动,显然属于人性重要的一面,与员工满意度密切相关。
管理者要明白,情绪劳动不可能被彻底消除,并且在很多情况下,情绪劳动对企业而言是有益的。无论是始终对客户保持微笑的销售、温暖且关爱病人的护士,或是循循善诱的耐心教师,都是企业对外所提供的极富价值的情绪资产,也是吸引客户的重要来源。
因此,对企业而言,在前期招聘时,人力资源经理要尽可能帮助候选人了解工作明细职责,让候选人考量这份工作是否符合自身的兴趣爱好以及人生规划,企业目标能否与个人目标相契合。只有在入职前对所要从事的工作抱有符合实际的预期,并且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的情况下,才能更好地缓解工作所带来的情绪劳动。
在后期管理时,管理者要意识到,温柔、耐心与善意并非每个下属与生俱来的特质,也可能是包含了情绪劳动后的掩饰。如果仔细考察在一名在下午4点,依然热情洋溢地向客户介绍产品的销售,可能会发现她早上才处理了两起令人不悦的投诉,并且因此延误了午饭,微笑背后满是疲惫与辛酸。
为了提高员工满意度,以及舒缓员工的心理压力,企业可以定期组织聚会、徒步、骑行、K歌等团建活动,帮助员工适度放松心情。同时,作为管理者,在对下属说明工作内容与要求时,应当尽量提供更多的信息,让企业所做的决策并非自上而下的强制性压迫,而是在提供了大量背景资料的情况下,与下属交流公司的需求与想法,更好地实现个人目标与企业目标的重合,通过创造良好的沟通环境,搭建有序的工作流程,尽量减少员工情绪劳动的工作量。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欧商业评论(ID:ceibs-cbr),作者:曹欣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