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年轻人，拒绝生育

韩国严峻的超低生育率和人口危机是我们熟悉的话题，丁克早已成为韩国的潮流。在今年6月，韩国总统尹锡悦也已宣布“韩国进入人口国家紧急状态”。

那么，作为传统文化深厚的东亚国家，上世纪起源于西方国家的“丁克”缘何在当下流行于韩国？越来越多的韩国人选择丁克的原因何在？面对丁克潮，韩国政府有采取什么措施吗？效果如何？

丁克狂潮

“丁克”（DINK：dual income no kids）指的是一个家庭、两份收入、不养小孩的家庭，丁克最早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进入21世纪后，“丁克潮”席卷全球。

韩国统计厅2023年12月18日公布的一项统计结果显示，韩国去年登记结婚不到五年的初婚新婚夫妇共81.5357万对，其中“丁克族”多达23.4066万对，占比28.7%。

新婚夫妇中，近1/3选择不要孩子

韩国新韩人寿保险（Shinhan Life Insurances）于2023年3月至4月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25-39岁的群体中，越来越多的单身人士和未生育的夫妻选择“丁克”。

在700名受访者中，34.3%的受访者表示计划未来不生育孩子。年轻一代比年长者选择丁克的比例更高，女性选择丁克的比例高于男性。

韩国的丁克比率，相当高了

韩国总统尹锡悦自己本身就是丁克一族。

尹锡悦52岁才初婚，妻子金建希当时40岁。2024年，双方的年龄分别是64岁和52岁，没有子女，是一个彻底的丁克家庭。总统夫妇在家里养了4只狗和3只猫作为情感寄托。

不养孩子、养猫狗的总统尹锡悦并非个例，而是韩国日渐增加的丁克族的典型代表。

韩国丁克流行的原因何在？

与崇尚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且早早进入发达主义的西方国家不同，韩国推崇东亚儒家文化，重视子嗣繁衍、传宗接代，且在20世纪90年代才跻身发达国家行列，那么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美国的丁克为何会成为韩国年轻人的选择，甚至愈演愈烈呢？

在过去十几年里，韩国政府已尝试了各种激励措施来鼓励家庭生育孩子，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究其原因，主要是巨大的经济压力、女性对职业生涯的追求与严重的性别歧视。

首先，经济因素是韩国人选择丁克的主要原因。

就业、房子和教育是韩国年轻人的三大压力来源，也是让他们远离生育的“幕后推手”。韩国社会学教授崔振浩表示，房价飙升、教育成本太高、就业条件严峻等因素，都让抚养孩子变得更困难，成为许多韩国年轻人结婚或生育的障碍。

在韩国，绝大多数工作机会都聚集在首尔及京畿地区，超过一半的人口居住在那里，导致公寓及土地资源供不应求。

韩国国土交通部2023年12月22日发布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以2022年为准，普通民众需要不吃不喝15.2年才能在首尔市购置房产，不吃不喝攒钱9.3年才能在首都圈买房。而韩国生育率最低的城市就是首都首尔，仅0.55。

首尔的房价收入比由2021年的14.1升至2022年的15.2，仁川由7.1增至7.7，京畿道为8.9。与之相反，全国平均房价收入比则由6.7降至6.3。

韩国劳动研究院2024年12日发表《过去十年无子女夫妇特征变化》报告显示，以2022年为准，受丁克夫妇中双职工较多的影响，丁克家庭月平均实际收入大体上较有子女的夫妇更多，储蓄金额也多，但储蓄的主要目的是准备住房，这与首尔地区高昂的房价有一定关系。

将大量资金用于购房，也让很多年轻夫妇推迟甚至不考虑生育。

其次，高昂的私立教育成本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选择丁克的韩国人的比例。

私教是韩国特色。从四岁起，韩国的孩子就会被送去上各种昂贵的课外班——从数学和英语到音乐和跆拳道。在韩国，这非常普遍，如果不上课外班课程，就意味着放弃了孩子的人生，在极度内卷的韩国，这几乎不可能，这也导致了韩国拥有全世界最高的育儿成本。

韩国教育部和统计厅发布的数据显示，2022年韩国课外辅导费达到26万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389.6亿元），创下历史新高。

其中，接受课外辅导的中小学生每人月均支出52.4万韩元，同比增加7.9%。其中小学生支出增幅最大，为9.2%，然后依次是中学生（7.4%）和高中生（7.3%）。

2022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只有2%的韩国家长不送孩子上课外班课程，有94%的家长觉得经济负担繁重。

新韩人寿保险于2023年3月至4月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25～39岁的群体中，47.5%的男性将选择丁克归咎于高昂的抚养和教育孩子费用。

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职场，加之对女性不友好的职场环境促使女性被迫丁克。许多女性不愿意生小孩的原因是怀孕和生育对她们职业生涯会造成负面影响。生育后重返职场的韩国女性会发现她们原有的岗位已经被取代。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中，韩国女性受教育程度最高，但韩国的男女薪酬差距却最大，女性失业比例也高于男性。

OECD数据显示，2021年韩国女性就业率为56.7%，其中25～29岁女性的就业率高达70.9%、30～34岁跌至65.7%、35～39岁仅为57.5%。

据韩国女性家族部2023年6月发布的一份调查，近三年来有过中断职业生涯经验的女性比重从35%增加到42.6%，重新找工作所需时间从7.8年延长至8.9年。很多韩国女性表示，如果要请假生孩子，可能就不能回去工作了，她们需要权衡选择事业还是选择家庭。

同时，“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思想根深蒂固，虽然韩国女性的受教育程度不断提高、进入职场的女性越来越多，但育儿和家务的大部分负担仍落在妇女身上。

在韩国，子女出生的前八年，父母有一年的假期。但在2022年，只有7%的韩国新生儿父亲申请休假，相比之下，新生儿母亲休假的比例是70%。很多休产假的男性并没有用假期来照顾孩子、减轻妻子的负担，而是借机完成自己的职业规划——比如通过司法考试，为职业转型做准备。

休育儿假的女性即使重返职场后仍然承担着养育子女的重担，她们要平衡家庭和事业，投入事业的精力自然而然减少，职业发展自然而然受到限制。

丁克有何影响？

韩国丁克家庭的增加对韩国的经济、社会和文化等方面都产生了影响。

韩国的很多丁克家庭把宠物当孩子养，并把宠物视为自己的精神寄托。很多人给宠物提供优厚的生活待遇，把大量金钱和精力花费在宠物身上。

韩国人创造了一个新词，叫“petfam”，即pet（宠物）和family（家人）的合成词，把宠物当成孩子的平替，把对孩子的渴望和热爱寄托在宠物身上，只因为养宠物更便宜更省心。

根据韩国媒体的描述，“首尔遇到的宠物狗都比小孩多”。养宠物人数接近韩国总人口的1/4，宠物经济不断升温，宠物市场的规模已经超越婴儿市场。

2023年韩国宠物推车销量首次超过了婴儿车。医疗和兽医行业的数据则显示，截至2023年11月，宠物医院的数量是儿童医院的两倍。

2023年韩国宠物医院市场收入高达6.7亿，预测未来几年也是持续走高的趋势。图：Grand View Research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韩国的幼儿园入园儿童日渐减少，已经有1000多家幼儿园被改建为了养老院。2023年，韩国有多达157所小学没有招到新生，有多达169所大学招生未满。根据《韩国时报》报道，韩国6175所小学里，去年有接近1/4在校生数量低于60人。

年轻的丁克一族选择享受当下，那进入体弱多病的老年又该如何呢？很多丁克家庭以及单身者们会选择“组团养老”，更有甚者已经跳出了传统思维，开始收养朋友当子女，或是认朋友当爹妈了。

这样方便他们应对诸多医疗与社会事务上的文件需要直系亲属签字的情况，比如生病需要做手术签字、法律上需要亲属保释等情况。44岁的尹淑兰“收养”闺蜜一起生活，并撰写了《领养了朋友》一书。

作为全球人口生育率最低、老龄化最快的国家之一，根据联合国预测，到2100年，韩国人口将下降至现在的一半，韩国将进入超老龄化社会，韩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国家安全都岌岌可危。

韩国政府已经注意到了丁克族的壮大，政府出台一系列措施鼓励育龄夫妇生育，并且还在扩大政策范围。超长的产假（三个月）及育儿假（一年），给生育夫妇每月的育儿补贴、住房补贴、免费乘坐出租车、医院账单甚至试管婴儿费用的补贴都已落地。

韩国一则鼓励生育二胎的广告。图：jmagazine.joins.com

公职人员率先垂范。多生孩子，从公职人员做起。韩国政府出台政策，从2024年开始，韩国最基层两级公务员，如果生育2个或以上的孩子，就能在评定升职时获得额外加分，孩子越多加分越多。如果孩子生得足够多，甚至连退休返聘年限都能顶满延长至10年之久。

除了政府积极出力，不同社会团体也深知人口危机的迫在眉睫，比如韩国建筑集团Booyoung承诺，员工家庭每生育一个孩子，公司就会提供7.5万美元的奖金。

但韩国政府推出这些鼓励生育的措施都收效甚微。2024年3月，尹锡悦承认，发钱生孩子的做法“没有奏效”，因为韩国陷入了“内卷”。

毕竟，面对高昂的房价和育儿成本、男女不平等现象、日益内卷的社会，又有多少夫妇会为了微薄的政府补助，选择背上养育孩子这座大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