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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枪稿(ID:QiangGaooooo),作者:郝建(北京电影学院教授,现任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访问学者),头图来自:《漂亮女人》
钻石王老五,心理阴影有多大?
好莱坞写富豪是反着写的,要先找他的心理残缺。《漂亮女人》就使劲挖掘这个商业巨子的自私基因和心中阴影。帅哥理查·基尔扮演的爱德华是个成功的金融公司老总,到处收购企业,有专门的律师随身伺候,他虽然有恐高症,但住酒店一定要顶层的行政大套房。但是,如果仔细端详,这位老总心里很有些积郁,深处有阴影、交往有障碍。
准确地说,爱德华有爱情恐惧症或者说亲密关系障碍。他让纽约的现任女友飞来洛杉矶给自己的生意谈判撑场子,女友不肯随叫随到,对他大加抱怨,说跟他的秘书说话比跟他说的话还要多。三言两语中,女友就当场跟他分手要搬出他纽约的公寓,而他居然也就毫不犹豫,立刻抢着说再见、挂电话。
爱德华自己可能不知道,他与女性的关系,就是从生意出发为我所用。很明显,他对严肃的亲密关系有恐惧。所以他喜欢把“职业的”挂在嘴上,一到公事公办侃价钱时,就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从本片女主角、站街女薇薇安(朱莉娅·罗伯茨饰)的角度来看,初识的爱德华就是这么个德行,骂他一句直男癌都不够劲。
爱德华是个十足的直男癌
除了自带直男癌光环容易让女性避而远之,家庭的破碎也是隐藏在他心头的一座大山。爱德华的父母离婚时,父亲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他把母亲的去世归咎于父亲,因此十四年都没有跟父亲说话,甚至父亲去世时他也不在身边。爱德华收购的第三家公司就是他父亲的,他得意地跟薇薇安说,我把它拆开卖了。这是对他内心弑父心理情结的最好疗法,现代金融巨子的“俄狄浦斯情结”是他商场征战的兴奋剂。
在浴缸里被薇薇安44英寸的大长腿环绕着,“我怨恨父亲”这句话他又能利索地说出来了,还说了两遍。
薇薇安慢慢解开了钻石王老五的心结
一贫如洗的站街女,道德资本值几文?
表面看,这是爱德华好莱坞大道偶遇站街女,改变她境遇的扶贫故事。其实,薇薇安才是改变爱德华商业行为的启蒙者,是抚慰他心理焦虑的美丽天使。虽然穷得一无所有,但她甜美、活泼,这是爱情片女主角共有的道德资本。
牙线小误会表现了薇薇安对毒品的拒斥,写出了她有着严格的道德边界。她把性与爱情分得清晰明白,职业工作中不接吻,恰恰表明她在等待着真正的爱情到来,等待着发自内心的那深深一吻。
大嘴朱莉娅·罗伯茨在本片可谓真·风月俏佳人
在灰姑娘模式的故事里,漂亮的衣裙是构成美梦的重要道具,是进入上流社会的通行证。薇薇安买衣裙的几个段落充满喜剧感,那是对普通人购买豪华名牌欲望的一个遵从和挑逗。但剧作上又对那种以外表取人的庸俗市侩习俗微笑着做了一点温柔的讽刺。那几个名牌服装店势利眼的售货员就是观众最熟悉的人物,或许就是我们自己。
薇薇安的衣着品位从俗艳到高雅也许意味着她已经无意识的为纳入上流社会做好了准备。她替爱德华挑选了一条领带,赤身裸体地展示给他看,大概是不自觉地给了爱德华一个家庭主妇的感觉。这种隐约的心理恰恰为两人关系从交换到真爱之后薇薇安的更严肃要求作了铺垫。
薇薇安为爱德华系领带,带出她为祖父打领带的童年经历,这隐喻着她对家庭、亲情的依恋。这种童年记忆与爱德华的创伤性家庭记忆形成对比。
打领带一事让二人想起了各自的童年往事
薇薇安对爱德华做出了重大改造,她曾经似懂非懂地向爱德华提出质疑:“你不制造什么,也不建设什么……你的生意就像是偷了车然后拆开来卖。”虽然爱德华辩称:“我是合法的”,但他开始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把玻璃杯当积木搭建起来。他那罹患亲密关系困难症的干涸心里萌生了爱情,他对怎样使用自己的金钱有了新主意,后来他改变计划转而支持莫里斯的造船厂继续造大船。
两个人都明确地表示自己对待金钱的严肃态度,都是“从不拿金钱开玩笑”。这是一种典型的资本主义交往伦理,这是对利己主义道德底线的承认和坚守。但是,薇薇安让爱德华看到了真情萌动以后对金钱的超越。自己的尊严受到辱没,薇薇安愤而离去,她没有拿取爱德华放在床上的钱。这是她在维护尊严,也是在表露自己对爱德华的在意,此刻她已经动了真情。
夜晚,薇薇安看着熟睡的爱德华,慢慢走到床边,轻轻地把他吻醒。他们深情地接吻、做爱。两个人心中伤痕、心理上阴影和焦虑在热烈真诚的做爱中冰雪消融。
二人在感情升温的同时也治愈了彼此内心的伤痕
但是,相爱以后面临着更大的难题,这是无数男女爱情萌生以后面对过的问题。爱德华的亲密关系恐惧症还未彻底痊愈,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给与最终的永久承诺。他向薇薇安提议不时资助她,这被薇薇安断然拒绝:“那只是地理上的差别”。
这句台词是女性宣示自己主体地位,宣告自己独立性的最美标语,或许,这是一个女性对金钱与爱情关系的最严肃拷问。当然,这也可以解读为薇薇安对制度化婚姻的庸俗向往。
正面文章反面做,梦幻深处显真情
影迷们每每讽刺“好莱坞式梦幻”,其实,讲个故事造个梦谈何容易。《漂亮女人》主要是正面做文章,处处讲究,细微之处显功力;但同时又故意设计了许多自我相关、自我否定,这就有几分后现代的味道。
它也会把正面文章反面做。在影片的开头和结尾处,都有一个非洲裔美国人走过,台词是导演故意要告诉观众的话,意思是:这只是一个故事,你爱信不信。这个说唱歌手反复吟唱着:“欢迎来到好莱坞,这是个做梦的地方……”这多少使影片具有了自我否定性,它解构自己的权威性,其实更容易让观众跟进故事。
影片在制造梦幻的同时也进行了自我否定
它还不时来点自我指涉,把故事的原始模型点出来。薇薇安对爱德华说起自己小时候的白日梦:“等待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手挥宝剑把我救出来”。爱德华就是现实中的骑士,而薇薇安就是困顿中的公主。薇薇安与女友讨论爱情,讲的就是“那个他妈的辛德瑞拉”,灰姑娘的故事。
爱德华带薇薇安去看歌剧《茶花女》,那个故事与本片几乎同构,只是结局走的是反方向的悲剧。影片结尾处,歌剧《茶花女》中那著名的爱情咏叹调又再次响起……
终于,在离开洛杉矶的最后一刻,爱德华手持雨伞和鲜花来到薇薇安住所的楼下,有恐高症的骑士战战兢兢地爬上消防梯。薇薇安抖散秀发走下来迎接,两人拥吻在一起。爱德华问:“骑士拯救公主之后发生了什么?”薇薇安回答:“公主也立刻拯救了骑士”。
白马王子最终再次出现
这里没有那种道德先生对性工作者的概念性指责,也不是乌托邦式的一厢情愿,这是对人与人之间自私关系认同后的超越,是对真实的爱情关系和两性关系的呼唤。
真作假时假亦真,梦幻深处显真情。美国哲学家安·兰德讨论过《自私的美德》,但爱情永远具有超越自私的伟大力量。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枪稿(ID:QiangGaooooo),作者:郝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