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议下的戈赛，中国商业赛事的又一块伤疤

大漠戈壁上的冲突，顶级院校间的“冷战”

中国跑圈，一场关乎大漠戈壁上的“沙尘暴”正在形成。处在风暴眼中心的，是10月初举行的第十九届玄奘之路戈壁挑战赛（下称“戈19”），而扇动翅膀掀起风沙的那只“蝴蝶”，则是比赛收官日长江商学院与中欧商学院之间的冲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戈19收官的两周后，笔者举办的2024三清山云端越野赛也发生了一起选手与游客间的冲突——一名女性游客反馈其被不礼貌的选手恶意推搡，险些酿成伤害，并且相互之间发生了言语冲突。

身为赛事总监，我最终决定向该游客及其家属进行道歉，并全额承担其一行四人游玩三清山的所有差旅门票费用，为这场冲突画上了句号。毕竟，身为跑者，我能够理解选手追求成绩情急之下的“出手”；作为大众，我更能理解游客乘兴而来凭空遭难的愤懑。

只是对于戈赛组委会而言，面临的处境要难太多：三清山云端越野赛报名费是449元，而戈19光长江一队的报名费就是千万级别；三清山游客选择维权是因其一家的游玩计划被打乱，而戈赛队伍讨要说法的背后，则源于其长年投注在这场院校荣誉之战上巨大的时间、金钱及其他沉没成本，兹事重大。

这其中，看似形成矛盾的是两家商学院，背后实则是两股力量之间的拉扯。

国内两大顶级院校间的竞争与敌对关系已经愈演愈烈，紧张的氛围下本就冲突不断，更何况当没有硝烟的商场遇上了剑拔弩张的竞技场，想要让置身其中的各大队伍和平与爱坚守初心，谈何容易？

戈19的“核爆”，早已显现端倪

如上所述，长江与中欧的事件，仅是院校“冷战”背景下的一个局部冲突，当其真正发生之时，赛事组委会也早已不具备能够控制局势的能力。

而既然戈赛的冲突只是两方竞争的一个显性载体，那么冲突也自然不会随着比赛的收官而结束。我们不妨再来看下关于这场冲突在赛后的发展脉络：

10月4日，戈赛收官日冲突视频疯狂传播、圈子内外众说纷纭，同日，戈19组委会就赛道乱象进行道歉，赛事总裁判长对长江商学院的B队队员以及老戈队队员开出以“违背赛事参赛守则”为名的判罚告知书；

‍‍‍‍

10月5日，中欧戈友会发布声明，质疑组委会发声，对判决结果表示遗憾；

10月7日，戈19组委会再度致歉，对前述涉事队员禁赛一年，并承诺进一步完善规则修订赛章；

10月11日，中欧戈友会再发声明，决定退出戈赛自立门户；

10月19日，玄奘之路戈壁挑战赛第三届规则委员会第四次会议决议发布，明确了修订规则、改革机制、维护纪录三大事项。

梳理上述时间线，简单概括就是事发之后中欧一次抗议、两番声明，萌生退意，组委会连发4道金牌召回未果，最终推动了中欧的怒发冲冠，决意离去。

正如前文所说，仅就戈19来看，组委会未能在双方冲突初见端倪时出手干预，让先前的姑息最终酿成了覆水难收；而放眼整体，戈赛秩序早已危机四伏，最终酿成核爆只是时间问题，戈19中欧与长江之间的纷争并非开始，也远未结束。

令人唏嘘的是，打着远离尘嚣修炼身心踏上“道场”的众人，于赛后疯狂陷入了无休止的舆论场之中。

是苦修，还是精神上的贫瘠？

其实，核武器最大的恐怖之处并非爆炸瞬间，而是之后长久的心理创伤。戈19风波让那片原本的“修行之地”烟尘四起，引以为傲的玄奘之路蒙上阴翳，大概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不禁要问：未来路在何方？

也许从声量和影响力上，戈19确实在大众跑圈火了一把，毕竟“黑红也是红”，但想必这些不是组委会以及新老戈友们想要看到的。多年的造势让外界认知里踏上戈赛起点的选手非富即贵，并且掌握大量社会资源，既然如此，这群人就需要经得起更久的凝视。

毕竟，绝大多数情况下，戈友们的情绪和努力，大众并不能共情。

作为赛事从业者，这里绕不开的一个话题就是多年戈赛取得的成绩与影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戈赛堪称国内运行最为成功的商业赛事，给华语商学院打造了一个了不起的联结与交流平台，也给赛事属地甘肃带去极大的消费及产业升级，并且藉由赛事推动了国内体育赛事行业的进一步发展。

在圈内人心中，戈友们脚下的土地干涸而荒凉，但因此开枝散叶的跑步行业却水草丰茂盘根错节。但圈外人也有不同的看法——无非是一群已经拿到结果的人，带着一群急于拿到结果的人共同奔赴的社交场，无限美化包装一场短距离多日赛的意义；而相比之下，日本的箱根驿传就显得“寒酸”很多。

‍‍‍‍‍‍‍‍驿传的起源和玄奘之路都来自唐朝，但几经辗转却给外界带去两种反差的既视感：箱根驿传的种种设置都堪称极简，两根杆子架起的条幅拱门似乎多年从未改变。

如果细细品味箱根驿传这场百年赛事的内核，其精神气质更靠近苦修，甚至像大闹天宫前的那只毛猴子，而戈赛则更像一场事先知晓结果的“封神榜”，大家知道所有的苦难都会升华到某种华丽的蜕变，付出之后大概率会拿到某个不错的结果，建立一段看起来不那么利益化的关系，除了少数的饮恨与遗憾，更多的是皆大欢喜。

当然了，封神与升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报名费和入学资格只是“九九八十一难”的开端……所以，在这里也不禁有些疑问：

到底是玄奘之路的精神呼吁引人向往，还是“走过茫茫戈壁，都是兄弟姐妹”的口号更为煽动？当我们谈一场赛事，它的生命力是什么，如何让情怀落地？历经19年，就赛事层面而言，“玄奘之路”的不确定性正在逐渐褪去，反而变成了明晃晃的白热化竞技，姐妹兄弟的虚名在冠亚季军的荣誉和结果面前是否还经得起掂量？规则之外，是否还有内心的秩序？

不同于越山向海、箱根驿传这样的都市奔跑，戈赛的基础环境在于大漠戈壁，原本几无人为因素，当人置身其中，架起拱门铺满千帐设成吹角连营组成人墙之时，会有一种空前的膨胀心态。

就像是拿破仑站上阿尔卑斯山会感叹自己比山还高时，鲁迅说这是因为拿破仑身后站了一群士兵，而每一个戈赛A队队员背后，也都是全校的希望、关注的重点。

至此，笔者大概也能够理解为什么城市里彬彬有礼的企业家们，会选择去拆围挡、抄近道、翻铁丝网——大漠戈壁释放狼性，团体荣誉鬼使神差。只是没想到当前的舆论环境下，会有人拿着放大镜抓他们的一言一行。

有的放大镜在别人手里，有的放大镜在你我心中。

戈赛一路走到现在，无疑是成功的。这种成功从组委会到选手已经达成了某种自上而下的默契，但是这一切的基础都在于中国近几十年高速发展、疯狂赶路所造就的单一价值观。

如何定义一场赛事的成功，只能诉诸经济利益上的成就吗？确确实实，戈赛带动万千疲惫的企业家们跑起来了，居功至伟。但经历初期秩序后的熵增，又将如何对抗？

急切的玄奘之路，还有没有必要走下去？

归根到底，沉淀至今的戈赛已经有了它的严密秩序和体系，可偏偏旗下有一帮最擅长研究战略、政策、规则、漏洞的选手。滴水尚能穿石，何况经年累月备战的各大院校呢？

未来，戈19这类的冲突依然无法消除，戈赛所要考虑的，除了不断完善规则、维护纪录、建立护城河之外，恐怕还要做好院校之间的制衡——孙悟空只有戴上紧箍咒才是孙悟空，否则便是踏南天、碎凌霄的齐天大圣，而箱根没有青山学院依然是箱根。

其实早在2021年的戈16之后，戈赛之名就由“玄奘之路商学院戈壁挑战赛”调整为“玄奘之路戈壁挑战赛”，“商学院”一词悄然下架，赛事组别更加具有开放性，门票收入再度提升。

原定计划的2022年戈17因疫情搁浅，疯狂的2023年举办了两届戈赛，谁也想不到玄奘之路的成人礼竟来得如此仓促。在那个荒唐的年份，戈赛走过了霍乱时期的热爱。

细细品味这一切，能够感受到背后的那份焦灼与急切。或许不远的将来，戈赛现场的每一个围挡和广告牌，都可以清晰地标上价码，选手们不差钱，但商学院对钱最为敏感。至于说玄奘之路还有没有必要走下去？笔者相信纷至沓来的戈友们会有自己的回答。

但对于当下的行知探索而言，是不得不走下去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体育产业生态圈 （ID：ECO-SPORTS），作者：小太阳（资深跑者，跑圈自由撰稿人），编辑：李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