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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03 19:41

他们一路赔钱做直播

题图来自IC photo,作者:段倩倩,编辑:南七道


以平台、成交额、参与人数看,直播购物正大放异彩。这让越来越多的商家陷入不安,他们迫切地寻找MCN机构直播带货。


可一个事实是,在强势的头部主播面前,商家无议价能力,只能赔本赚吆喝;腰部主播甚至是明星主播都没有带货能力,一位身经百战的品牌称腰部主播“根本不配3万块钱坑位费”,部分明星直播的成交额甚至无法覆盖坑位费。


MCN机构更是生存艰难,头部机构净利率也只不过在8%左右,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是直播是否是伪需求。


头部商家:直播净利要亏5个点


起家于淘宝网的三只松鼠,可能是最早切入电商直播的品牌,2018年年初三只松鼠即和薇娅团队合作,由后者直播带货。


对于三只松鼠来说,直播间的作用是带货而非品牌营销,这个道理或许适用于所有品牌。


“在直播间做品牌的宣传效果需要画问号。消费者最信任的是KOL,他们离KOL比离品牌更近,KOL是大C,后面站了无数小C,你在他的直播间做宣传,那消费者是为KOL做粉丝而不是为品牌做粉丝,未来品牌直播最终还是要走向品牌自播。”三只松鼠直播负责人称。


主播也展示了强劲的带货能力。国元证券一份研报指出,顶级网红电商直播的购买转化率可达到 20%,而社交电商为 6-10%,传统电商仅为 0.37%。


“像李佳琦、薇娅、老罗等头部主播,一场直播能给我们带来30万到50万的流量,并带来约100万元的销售额,以15%的佣金来计,那整个投入大概是15万元到17万元,获客成本不到5毛钱,平时获客成本大概是2块,直播获客还是比较划算的。”前述负责人称。


但直播间购物的问题是,消费者对品牌的忠诚度更低,直播购物在以价格换市场。以回购数据看,电商直播间消费者质量远不如品牌原本消费者质量高。


离开直播间后,不是所有产品都还能有生命力。“我们去年有个在直播间销量top10的品类,海苔大片,在直播间一年大概卖了300万片,可这样一款产品,离开直播间后自然流量少了90%。”三只松鼠负责人称。


伴随着直播购物的兴起、头部主播江湖地位的兴盛,主播开始对品牌提出新的要求。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品牌方对虎嗅大湾腹地表示,2017年薇娅、李佳琦团队还不是很火,不会收坑位费,但会收取10%到15%的交易佣金,后面坑位费和交易佣金一路水涨船高,对品牌方的要求也越来越多。


首先是价格。李佳琦、薇娅、罗永浩等头部主播会要求产品售价为同时段全网最低、前后60天内最低。


其次是明星资源,主播会评估品牌艺人资源,主播会根据品牌代言人、能否邀请艺人一起进直播间来选择品牌。


再者是排他性协议,头部主播如李佳琦、薇娅、罗永浩和辛巴等有竞争关系,会要求品牌签署排他性协议,品牌选择了其中一位头部主播后,无法再和其他主播合作。


电商直播的火爆也催生了高额坑位费、高比例佣金。以薇娅为例,618期间薇娅直播间母婴类产品坑位费为10万元左右,大额坑位费、高比例佣金、全网低价,使得直播带货对于品牌来说已经成了赔本买卖。


前述品牌直播渠道负责人称,直播购物还没这么火爆时,主播对价格管控没那么严格,公司在主播面前有议价能力,也有利润空间。从2018年上半年开始,直播就已经无法赚到钱了,直播购物在毛利上不会亏,但净利要亏2到5个点。


不仅如此,直播购物退货率要高于行业平均水平。消费者在直播间冲动消费,恢复理智后可能会立刻取消订单,或收到货退货。以食品行业为例,商家平时退货率约5%,直播间退货率可能会达到15%到20%。


为什么亏钱也要做直播?“整个行业都在做这样的事情,我们不能不做,再说企业有KPI要完成,GMV也有增长需求。”前述负责人称。


头部主播意味着高额坑位费、高比例佣金,腰部主播是否能改善直播购物的利润率?一位合作主播数量超过500位的食品行业从业者称,“从带货效果上来说,除了头部这两家(李佳琦、薇娅),他们(腰部主播)根本不配有3万块钱的坑位费。”


不仅是腰部主播,明星主播带货效果同样无法令人满意。这位从业者举了个例子,一位L姓明星直播间坑位费为5万元,佣金比例为15%。很多商家和该明星合作,可一场合作下来总销售额不足5万元,连坑位费都无法覆盖。甚至有品牌成立了“明星维权群”,来声讨坑位费高却无法带货的艺人。


相较于腰部主播、明星主播,头部直播至少有带货实力。如果说头部商家在用利润换市场,中小商家面临的问题是,他们能接触到的直播机构根本无法带来收入。


例如王先生。王先生的天猫店主营河南省洛阳市栾川县特产,电商、物流从疫情中恢复时,王先生当即为天猫店开通了直播权限。每天的工作人员轮流对商品进行直播,并接触MCN机构。


但王先生能负担的MCN机构名不见经传,主播带货效果也微乎其微。王先生选的主播主播“坑位费”约500元,在直播中,主播会花3到5分钟来介绍店里商品,一场直播下来约有300-400个客人进店,转化率仅为3%左右。


王先生试过不同的商品,也换过不同的主播,转化率最高时也不过是7%。土特产的客单价不超过50元,在这种情况下,电商直播的收入根本无法覆盖开支。王先生做了测算,电商直播的获客成本大概在2到3元,而在淘宝购买推广的获客成本仅为0.8元。对他来说,电商直播怎么看都是赔本买卖。


MCN机构:正规军只有8%净利率


当商家苦恼于揾食艰难时,MCN机构有着同样的烦恼。对于MCN机构来说,李佳琦、薇娅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他们的成功永远无法复制。


二八效应在电商直播行业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2019年双十一期间,李佳琦、薇娅两人引导成交额合计约40亿元,约占当期淘宝直播成交额的20%。


“头部网红根本不需要第三方来为他服务。如果是明星,本身自带流量但是对直播不熟,可能会和MCN机构签约,让机构来帮他打理业务。”直播电商MCN机构微格创始合伙人江松阳称。


MCN机构会孵化自己的主播,运气好的情况下这些主播会成为腰部主播。但MCN机构面临的问题是,腰部主播无法满足头部品牌的需求,实力雄厚的品牌更愿意和头部主播合作。


江松阳称,“我们的主播分两部分,一是我们自己有30多个主播,我们的主播算是腰部主播,宝洁、御泥坊、珀莱雅等品牌的需求,在我们自己的主播根本满足不了的情况下,要和外部主播合作。”


如果是外部主播,主播自身会报坑位费和佣金,MCN会在主播坑位费的基础上加价报给商家。多家MCN机构称,强势的主播会分走90%甚至是全部的佣金,MCN机构在外部主播上几乎只能赚到坑位费的加价,而加价一般不超过坑位费的30%。


一家MCN机构展示的数据显示,一位粉丝量超过200万的淘系主播,坑位费刊例报价为3万元以下,该主播同时收取交易额20%的佣金。这家MCN机构称,该主播会收取所有佣金,这也意味着,一场直播下来,MCN机构要承担运营甚至是售后等工作,可在每件商品上的收入仅仅是不到1万元的服务费。


淘外主播意味着更高的费用。举例而言,抖音、快手等外部达人坑位费比李佳琦、薇娅还要高,淘宝平台会再从达人的佣金里收6个点,达人也会因此提高佣金比例。在这种情况下,品牌、MCN机构更会承压。


MCN机构做的是人的生意,人力成本是MCN机构最重要的开支。江松阳对虎嗅大湾腹地表示,“我们最大的成本是人,不管是淘内还是淘外,需要淘外主播的时候,最大支出是账号费用。”


而外部主播数量决定了MCN机构的成本。如果是机构自身主播,机构只需支付主播薪资,成本会因此大幅降低。MCN机构自己孵化的主播要在抖音、微信等流量平台买量,买量能占运营成本的40%,可即使如此,机构孵化主播带货的利润大概在40%左右;真正压缩利润的是外部主播,“如果是外部主播,净利润能有5%就已经很不错了,”江松阳称。


因此,自身主播水平和外部主播数量决定了机构的盈利水平,“如果一家机构自有网红产生1个亿收入,外部网红产生3个亿收入,那它的财务报表一定很难看。”江松阳称。


另外一家不愿意透露姓名的MCN机构称,大量中小MCN机构盈利艰难,甚至头部MCN机构也难以幸免。已经在美股上市的MCN机构如涵控股财报显示,公司至今为亏损状态。2019年如涵控股销售毛利率为37.79%,净利率为-7.55%。


摆在所有MCN机构面前的难题是,自身孵化的网红带货能力弱,而外部网红带货利润率又偏低。

 

直播是否是伪需求?


当商家赔钱做直播、多数机构无法盈利时,已经有人发出疑问,电商直播是否是伪需求?乱象丛生的行业加剧了观察者的疑虑。


在5家MCN机构工作过的琪琪告诉虎嗅大湾腹地,一些找MCN机构做电商直播的商家“太可怜了”,这些商家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电商直播行业,但他们找到的机构往往没有丝毫从业经验。


“你看一个MCN机构老板发朋友圈说又有主播进驻、货多得发不完,和你看微商发朋友圈说喜提玛莎拉蒂是一样的,第一它根本没有主播进驻,有的话也不是知名主播,第二它根本没货可发。”琪琪称。

形形色色的掘金者加入电商直播行业,“有的MCN之前是做展会的,打着MCN的名头,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搭个台子;有的MCN机构号称是广电系,但跟广电八竿子打不着;各种各样的人来到了直播行业,他们以前可能是做P2P、区块链的。”琪琪称。


在这种情况下,找上门或者被MCN找上门的商家,往往要被骗得“团团转”。琪琪称,目前大量MCN机构已经不会再向商家收坑位费,因为收不上来了,上过数次当之后,商家已经变得聪明,不会再把坑位费交给无法带货的主播。


从业者扎堆进入MCN的背后是投资机构的竞逐,地方政府的扶持。


以A股上市公司星期六为例,2019年12月到2020年1月,直播概念股星期六股价短短一个月时间里从7.2元飙升至36.56元。地方政府也在吸纳直播行业相关人才,佼佼者李佳琦更是凭借在电商直播的江湖地位落户上海。


资本市场的狂热、地方政府的扶持刺激了创业者,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扎堆进入电商直播领域。克劳锐调研数据显示,2019年全国MCN机构数量在2万家以上,其中通过电商变现比例为96.6%。


不可否认的是,直播购物有存在价值。“消费者看到主播撕开一袋零食,吃下去,看这个过程他自己也有参与感,他会感觉自己也吃了这袋零食。”三只松鼠直播渠道相关负责人称。


疫情期间尤为如此,消费者线下购物、逛街时间被压缩,观看直播是他们云逛街的方式,直播间的主播相当于传统的导购员。


淘宝、快手、抖音等平台纷纷提出了扶持电商直播的措施。艾媒咨询认为,2019年中国直播电商行业的总规模达到4338亿元,预计到2020年规模将翻一番。而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是,对于MCN机构来说,什么样的商业模式才是健康的。


不是没有成功案例。在四季青批发市场做服装批发生意的晨曦,2016年开过淘宝店,但这个淘宝店不愠不火。2019年,晨曦进军电商直播,通过摄像头将档口服装介绍给所有消费者。某种意义上这个举动拯救了她,2020年疫情发酵,晨曦淘宝店的流水已经超过了档口。


为晨曦提供服务的是直播机构晨聚,晨聚最早的业务是为四季青的档口提供商管服务,但电商生意没有起色,直播电商兴起时,晨聚开始向档口提供电商直播服务。


“一开始我们邀请了外部主播,刚开始主播一天能销售万把块钱,几天后单日销售额突破10万元。我们当时觉得她能做主播,那档口小妹也能做,档口氛围不错,货也不错,很适合做电商直播。”晨聚机构创始人李颖杰称。


晨聚不会收取培训、运营费用,但会根据直播间销售额收取佣金。相较于其它机构,晨聚只承担运营和培训,主播、直播间、供应链等由店家成本,这大幅降低了平台的运营成本,晨聚机构目前为盈利状态,利润率也高于同行。


微格的做法则是放弃重资产运营,成立一家撮合主播和商家的平台,收取中间的撮合费用。


抛开头部的幸运儿,市场上大部分直播机构要为生存为利润绞尽脑汁。健康发展的原理从来没有变过,用收入覆盖开支。直播机构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直播场景,例如服装档口,场景的特殊性使得消费者源源不断地赶来;再者是降低运营成本,如自身孵化主播。


对于商家来说,越来越多的商家意识到直播则要回归到自播上,即自身运营团队来做直播。董明珠、丁磊无疑起到了好的示范作用。但这考验商家本身的品牌效应和运营能力,没有粉丝的商家很难在自播上受益,商家还是要依靠MCN的流量。


联创永宣CEO、管理合伙人高洪庆称,现在一窝蜂的直播机构80%会在三个月后死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规律同样适用于直播行业。


而对于从业者来说,洗牌过程注定是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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