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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5 20:33

餐馆小老板,涌入深圳夜市地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ID:szdays),作者:黄小邪,原文标题:《餐馆小老板,涌入深圳夜市地摊:相比开店,摆摊更“看天吃饭”》,文中配图由作者提供,题图来自:AI生成


10月底,在龙华白石龙地铁口的一个摊位上,我买了个馅饼,付款时发现收款方是“X家精品烩面馆”。


摊主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她讲起原委——她和家人原本在附近城中村经营了多年烩面馆,疫情期间由于数次防控,生意支撑不下去,只能退掉店铺。疫情放开后,她想再找一个租金、人流量都合心意的店面,一直未能如愿,只能靠摆摊维持生计。


她独自一人支应小摊,发好的面放在身边的密封桶里,猪肉、酸菜、韭菜鸡蛋三种馅料摆在眼前,刚出锅的饼焦香可口,一个卖5块。她嘴里抱怨小生意操劳,地铁口的位置不允许摆摊,城管来了她还得挪到路对面去,“为了挣这几块钱,一天天挪来挪去”。


10月下旬以后,我在地铁口再未看见这个老太太,她原来的位置被其他摊主占据。横七竖八的摊位,乌泱泱的电动车,将地铁口围得水泄不通,行人几乎找不到下脚地。


我不知道老太太去了哪里,可能找到了合心意的铺面,也可能换了摆摊的地方,也可能生意不好另换了生计,也可能离开了深圳……毕竟生意难做,短暂试水后放弃,才是夜市上的大多数。


一、失意的餐馆小老板们‍‍‍‍‍‍‍‍


去年9月份,新修订的《深圳经济特区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实施,深圳不再全面禁止路边摊,地摊经济复苏。自此以后,每当夜色降临,原二线关外人流密集的路段上,大都能看见密密匝匝的地摊长龙。


无论从社交平台上,还是摊位前的闲聊中,摊主分享的经历大多透着失意,找不到工作的,家庭负担重摆摊补贴家用的,生意失败负债累累的……其中,餐馆倒闭后支个摊位重操旧业的不乏其人。



老詹和表兄的摊位,位于龙华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两平方不到的摊位上,挂着一张简易制作的菜单,列着臭豆腐、热干面等十余种小吃。老詹刚来深圳两个月,表兄比他早来一年,如今两人共同经营这个小摊。早几个月,表兄在坂田摆摊卖凉拌菜,“生意比现在要好”,降温以后买凉拌菜的人变少了,他们才改做小吃生意。


老詹来深圳是打算重操旧业、做小龙虾餐饮的。开店还是摆摊,来之前他还未打定主意。在深圳与表兄摆摊这两个月,一番观察下来,他决定等来年三月小龙虾季节一到,先摆摊把生意做起来。


“店铺我觉得都不咋地,人流很一般,房租吓死人,水电费、人工,你看看要多少钱,现在生意不好做,以前深圳人多得很,现在少了很多。”老詹有个朋友在广州开店,月租三万,招了7、8个人,一天三班倒,店面24小时不打烊,“不敢歇,不然流水根本盖不住成本。”


过去几年,老詹在生意上经历了大起大落。他在湖北潜江经营了20多年小龙虾餐馆,表兄也一直跟着他干。疫情前,老詹在潜江有七八家门店,经营得都不错。疫情来临后,老詹多年的积累损失殆尽,背上一身债务,“欠的最多的时候有400多万”。他卖了房子车子,又在福州做了两年小龙虾生意,“现在差不多还清了,但是征信还是黑户”。


2020年年初,老詹的餐馆生意临近最红火的阶段,春节前后店里能接到大量的宴席订单,为此老詹提前订购了大量食材。很快,疫情来临,店面一关就是几个月,“提前采购的龙虾、甲鱼全死了,后来光清理垃圾都花了好多钱”。老家的店租是一次性交一年,新店装修都是重装修,生意支撑不下去,前期的投入一下子打了水漂,还要退还朋友给门店的投资,老詹负债累累。


前两年,老詹在福州的生意还过得去,因为一些“没法说”的原因,他离开了福州。回到潜江“又没有事情做”,跟疫情前相比,老家的餐饮市场已大不如以前。他才决定来深圳找机会,“这些摆摊的,跟我情况差不多的人其实很多,以前在老家做,老家生意不好做,只能跑到深圳。这边房租贵,投资大,不好搞,只能支个小摊,慢慢混喽。



距离老詹摊位1公里左右,民塘路与白石龙村交汇处停着许明华的摊位,他和老伴60岁左右,守着摊位,卖些云吞、凉皮等小吃。‍‍‍‍‍‍‍‍‍‍‍‍‍‍‍‍‍‍‍‍‍‍


摆摊之前,许明华夫妻俩在广州城中村开了十余年小吃店,店租每月4500元,前些年店里生意不错,客人多的时候一个月挣两万以上不成问题,疫情过后,小吃店生意一天比一天冷清,周边店铺租金都有下调,房东却不肯给老许降租,“除非你退了铺,重新租,他才给你降”。去年年底,店铺租约到期,老许夫妻关掉门店,来到深圳投奔孩子。‍‍‍‍‍‍‍‍‍‍‍‍‍‍‍‍‍‍‍‍‍‍‍


这条路上的大多数摊主,收摊时间都到了晚上十二点以后,老许夫妻收得早,10点半以后路口就不见两人踪影。老许清楚,自家情况跟大多数摊主不同,他与妻子如今没有什么负担,只是想趁着身子骨硬朗挣点钱,赚一点是一点,他们跟靠摆摊养家的摊贩心态不同。


许明华摊位上的面条很香。


现在的人流量,大概只有七八月份的一半,(摆摊)摆不下去的人多了去了,夏天这块有50多家(摊位),现在就剩30多家了,那些年轻一点的(摊贩),赚这点钱,要给孩子交学费、要交房租的”,老许指着隔壁烤生蚝摊,那是一对中年夫妻在经营,“他们是开冷饮店的,现在淡季不好做,才出来摆摊。”


去广州开小吃店之前,老许在郑州做蔬菜生意,他老家在周口,靠着多年打拼在郑州市区买了房子。孩子上大学后,老两口又去广州开店赚钱,日子过得还算殷实,“我们这一代有句话,你能吃多大的苦,你就能享多大的福。”‍‍‍‍‍‍‍‍‍‍‍‍‍‍‍‍‍‍‍‍‍‍‍‍‍‍‍‍‍‍‍‍‍‍‍


“现在这句话还管用吗?”我问老许。他摆摆手,朗声笑道“不管用”“现在努力和收入成不了正比的”。‍‍‍‍‍


二、地摊江湖‍‍


在南山书城附近的地下通道口,我遇见了卖卤味的摊贩老胡,以及他的湖南老乡朱俊。朱俊在西丽片区摆摊,卖的也是同样的卤味。这天夜里朱俊休摊,才抽出时间来看望老胡。正常出摊的话,他和老胡一样,要从下午四点左右经营到凌晨两点。


朱俊和老乡老胡都在南山摆摊卖卤味。


朱俊前后在深圳生活了十余年,一直靠摆摊或开餐馆维持生计。疫情期间,为了陪孩子读高中,朱俊夫妻回长沙开了两年餐馆,当地餐饮业发达,竞争也格外激烈,孩子进入大学后,夫妻俩又回到深圳谋生计。‍‍‍‍‍‍‍‍‍‍‍‍‍


租门面开餐馆,前期成本太高,朱俊和妻子又支起摊子。眼下夫妻俩各经营一个摊子,“不然挣不到钱啊”。他负责固定摊位,也就是在城管允许的地段出摊,每月缴纳卫生费、管理费,大约四五百元。妻子负责流动摊位,每天根据人流量选择出摊地点。‍‍‍‍‍‍‍‍‍‍‍‍‍‍‍‍‍‍‍‍‍‍‍‍‍‍‍‍‍‍‍‍‍‍‍‍‍


夫妻俩都在深职院附近摆摊,“我们那一块可能有四五百个摊位,干一段时间干不下去的多了”。朱俊觉得自家的生意眼下“还可以”,不过这是靠透支精力、体力换来的,夫妻俩夜里凌晨2点收摊,次日早上五点起床,买菜、准备卤制各种肉菜,下午四五点再出摊,一天的休息时间不剩多少。



对老詹来说,眼下的地摊生意像个鸡肋。他和表兄都40来岁,上有老下有小,现今两人只有这个营生,要靠它养家糊口,“但根本养不了,连房租都赚不出来”。来深圳以后,考虑食材搬运、厨房下水和油烟问题,老詹在城中村一楼又租了间厨房,两人住处加上厨房的租金,一个月下来要4000多元。“但是也不能不干,没有事情做也不行啊”。


“你看看,这么多摊,都没有人的”,老詹指着眼前的十几个摊位说,此刻是周日晚上9点,路上已是冷冷清清,每隔一分半分,会有两三个人从十几家小摊前穿过。“这里的人流不如坂田,但是坂田的摊位又比这里多了好多,哪里都不好做”,老詹说。


老詹观察过身边的摊位,“手艺都不差的”。“但是生意不行,说来说去,大家口袋里没啥钱,花不起了”。


老詹把希望放在来年三月,按他的计划,他要在路面上同时摆四辆餐车,一来把小龙虾生意的场面做足,二来是为营业额考虑,“只能是薄利多销,卖贵了没人买,卖得太便宜又挣不到钱”。他掰起指头算起成本,小龙虾从湖北运过来,损耗大、运输成本高,成本摊高了,可价格只能定得跟湖北一样,如此算下来利润很薄。‍‍‍‍‍‍‍‍‍‍‍‍‍‍‍‍‍


“在我们老家,小龙虾生意只能做4个月,深圳天气热,能从3月卖到10月”,在老詹看来,这个生意多少有点“靠天吃饭”,就拿今年夏天来说,老家潜江连续几个月下雨,夜宵生意冷清了许多。老詹也知道,相比开店,经营地摊更是要“看天吃饭”。


三、绕不开的管理难题‍


与原二线关外不同,夜晚你要在福田、南山的街区上找到一个地摊,不是特别容易的一件事。


几天前的晚上,我特地在梅林片区寻找,梅林在社交平台上有着“福田烟火气最足”的称号。遗憾的是,在梅林晃悠了两公里,我只看到三四个摊位,一名卖烤红薯的大爷告诉我“哪儿都不能摆”,他是在“打游击”。


在梅林寻找无果,我又去南山,除了碰见老胡和朱俊的桥洞集中着十余家摊贩,其他地方只能看见零星的摊贩。



当然,在中午时分的科技园片区,倒是能看见一整片的地摊。老方就在这一片卖猪脚饭。疫情前老方在罗湖城中村开店,因为城中村旧改,老方失去店铺,找来找去寻不到中意的店铺,“客流感觉都不行”,便一直摆摊到现在。除了卖猪脚饭,他还卖卤鹅饭、卤牛肉饭,一份15元,他的生意看起来不错,不断有年轻人过来买饭。


中午时分,旁边炒粉的摊位上蒙着一层烟雾,空气中飘荡着爆炒过的油烟味。“城管现在不怎么管,可要是别人投诉了,他们就要过来赶的”,老方说。


我交流过的几位摊贩,观察到的市政管理状态大差不差,不同地段城管规定的摆摊时间略有不同,大多在下午6点左右。不影响交通、收拾好厨余垃圾等事项,也是城管对摊贩的基本要求。一旦遇上市民投诉,或者交通拥堵,城管人员会要求摊贩离开。“人家把问题处理好了,过几天你还可以在这里摆”,老许告诉我。‍‍‍‍‍‍‍‍‍‍‍‍‍‍‍‍‍‍‍‍‍‍‍‍‍‍‍‍‍‍‍‍‍‍‍‍‍‍‍‍‍‍‍‍‍‍‍‍‍


两天前的晚上,乘坐的司机老沈的的士时,我向他求证夜间在南山、福田沿街,是不是很少看到地摊。“是啊,南山、福田不让摆吧,这个太影响生活了”,老沈说。接着老沈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吐槽起他住处附近的摊贩。



老沈有个老乡,在他住处附近开了多年烧烤店,老沈和朋友没少照顾他家生意。这两年生意不景气,老乡为了节省成本,关了店铺在附近支起烧烤摊,继续原来的生意,老沈光顾了两次摊位,此后再也不去了。失去了自来水、洗菜池等硬件设施,老乡摊位上的卫生状况变得不尽如人意,“我都看见了,包菜串儿卖完了,他洗都不洗,直接剥下叶子串到签子上,吃了两次我都拉肚子了”。


老沈租住在宝安片区一栋临街的农民房中,自去年9月份深圳政策松绑后,他楼下的餐饮地摊每日摆到两三点,夜夜烟熏火燎,他的窗户上蒙上厚重的油污,原来他还定期擦擦窗沿,现在他也懒得擦了。


油烟不是最恼人的,深夜在摊位上吃夜宵的顾客,带来的吵闹声、猜拳声持续到凌晨两三点,扰得周边居民夜里不得安宁。老沈原本夜里12点收工,因为楼下的噪声,他不得不把收工时间改到凌晨3点,“我可以改时间,那些上班的人没法改啊”。附近居民不堪其扰,只能隔三岔五在深夜投诉,民警到现场处理过后,几天后吵闹声、猜拳声又会重现。


许明华也看不惯一些摊贩的做法,“人家让摆摊,也是照顾咱们,咱们也得支持人家工作吧,有的人是这样,城管让他挪位置,他就是不挪,这就很不好嘛,你讨生活,也不能影响别人走道啊,不能光考虑自己的利益嘛”。‍‍


与老詹分别时我问他,在占道和油烟问题屡被诟病的舆论环境下,担不担心深圳的路边摊政策发生变化,老詹点点头,接着顿了一会儿,抬头一脸严肃地说,“要是不让摆的话,那麻烦大了”。接着,他叹口气,像泄了气般吐出一句“那就没事做了啊”。


(备注:为保护个人隐私,文中朱俊、许明华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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