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山寨式的发展路子已经走到尽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制智库（ID：CMThinkTank），作者：张相木（工信部装备工业司原司长），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9月9日，以“新制造时代”为主题的“2020中国互联网制造峰会”在厦门召开。工信部装备工业司原司长张相木表示，我国大规模粗放式的全球化发展阶段已经结束，我国制造业正处在不进则退的关键时期，高技术制造业遭遇西方国家的封锁打压，传统制造业面临东南亚国家追赶。我们必须把握大势，主动求变。

以下为张相木的演讲速记，中制智库整理。

我国制造业大而不强

大家好，非常高兴有这个机会各大家一起交流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问题。我们看一下制造业是什么？按照定义，制造业是指将制造资源按照市场要求，通过制造过程，转化为可供人们使用和利用的大型工具、工业品与生活消费产品的行业。在我们国家制造业分为消费型制造业、原材料制造业、装备和电子制造业。根据制造过程中使用的物质形态，也可以分为离散制造业和流程制造业。

在我国现行国民经济行业分配中，所有经济活动划分为1380个小类，其中制造业被列为C门类，包括31个大类，191个中类，525个小类。制造业直接体现一个国家的生产力水平，是区别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重要因素。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指出，国家强大要靠实体经济，实体经济是国家的本钱，必须始终高度重视发展壮大实体经济，抓实体经济也一定要抓好制造业，制造业是实体经济的重要基础，一定要把我国制造业搞上去，实体经济搞上去，扎扎实实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所以，制造业是立国之本，根本上决定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

有一位美国的学者叫瓦科拉夫·斯米尔在《美国制造》写道，如果没有一个强大而且极具创新性的制造业体系，以及它所创造的就业机会，那么任何一个先进的经济体都不可能繁荣发展。制造业是关键的组成部分，其重要性远非对GDP的贡献可以反映出来。我们国家2013年服务业超过了第二产业，有人就有些想法，就出现了偏差。这里我强调制造业是强国之基，国家的繁荣和强大离不开制造业。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制造业持续快速发展建立起了独立完整的制造体系，改变的全球制造业的版图和国际竞争的格局。09年中国成为第一大商品出口国，2011年中国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去年我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近30%，超过法国、日本、德国之和。我国是全球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目录中所有工业门类的国家，在500余种工业品当中有220多种位居世界第一。近年来，我国5G通信、北斗卫星导航等等一大批的高端装备研制取得了重大突破，悄然形成了若干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优势产业和骨干企业。根据中国工程院的研究，我国在通信设备、交通装备、纺织家电等产业已经处于世界领先水平，航天装备、新能源汽车等产业达到世界先进的水平。

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我们国家制造业大而不强，中国工程院得出有九个国家制造强国的发展指数，这是2018年的指数表，从这张表当中可以看出来目前美国独占全球制造业第一方阵，德国和日本位居第二，中国、韩国、英国位列第三方阵。但是细分下来，我们可以看到美国的发展是比较均衡的，特别在质量效益、结构优化、持续发展上具有全面优势，德国和日本具有相对优势，中国在规模发展上是遥遥领先的，超过50%，别的国家有的10%，最多也没有超过25%。所以，这充分说明我国制造业处在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产业发展还存在不少的短板。

（2018年九国制造强国发展指数）

我国制造业存在的问题、机遇与挑战

为什么出现这个情况？肯定是制造业存在很多问题，这些问题我认为还是很多的，我这里跟大家讲最为突出是三个方面，第一是科技创新能力不强，技术创新体系不健全，产业创新生态不完善，核心技术受制于人。在产业结构方面，中高端产品和技术是落后的。在质量效益方面，我国劳动生产力不高，生产要素利用效率低，产品质量问题依然突出。

未来的发展，我国的制造业面临机遇，也面临挑战。在机遇方面可以列出很多，我这里主要列出了三个方面。一个就是世界范围内信息技术、生物技术、新能源技术、新材料技术等交叉融合，新一轮科技革命各产业变革动能逐渐释放，为我国制造业发展开辟了新天地。实际上也是新一轮科技革命的产业变革跟我们国家推进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形成了历史性交汇，为我们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带来了重大的机遇。

另外一方面，我国正在形成双循环的发展格局，消费能力不断提高，国内需求不断升级，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和内需潜力，为新技术、新业态、新模式创造大量应用场景，为我国制造业创新发展增添了新的动力。实际上我们来回顾的话，我们有一些领域越是遇到国外的封锁反而发展的非常好，这也是我们的一种机会。

我国经济长期向好，产业体系健全，技术发展具有多方面的条件。特别是新兴举国体制将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在挑战方面，世界经济持续低迷，全球贸易大幅度萎缩，保护主义正在强化，逆全球化风潮崛起，我国制造业遭遇发达国家的打压，传统制造业面临东南亚国家的追赶，面临的风险越来越大。

国内看，我国大规模粗放式的全球化发展阶段已经结束，传统比较优势逐渐递减，生产要素成本全面上升，资源约束趋紧，环境压力加大。我国模仿式山寨式的发展路子已经走到尽头，时至今日，该模仿、追赶的东西都已经差不多，中国制造想要继续从全球化中脱颖而出，必须另谋出路，否则将面临被东南亚取代的风险。

先进制造业是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关键

面对国际国内形势的深刻变化，中国制造业最重要的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要以新发展理念为引领，大力推进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坚定不移建设制造强国。

推进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我认为一定要抓好先进制造业。所谓制造强国，一个基本的标志就是“先进制造”在其制造业发展中的比重和规模，推进我国由制造大国向制造强国转变，关键是加快发展先进制造业。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加快建设制造强国，加快发展先进制造业，培育若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这既是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内容，也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客观需要。

因此，发展先进制造业已经成为中国的国家战略。从世界范围看，金融危机以来全球经济持续低迷，让世界各国认识到产业空心化的危害，已经提出再工业化战略，与此同时，随着各种新技术的创新应用，制造业正在发生深刻变化，传统制造业正在向先进制造业转型。在这样的背景下，工业发达国家纷纷聚焦先进制造业，并将其作为重振制造业的主攻方向，所以先进制造业已经成为工业发达国家的必争之地。

什么是先进制造业？上个世纪90年代美国首次提出先进制造业概念，认为拥有先进制造技术的行业，09年英国将先进制造业定义为运动高水平设计方法和技能来生产技术复杂的产品和流程。2011年美国总统科技顾问委员会提出先进制造是通过信息、自动化和计算机、软件、传感网络技术的融合创新，来生产产品的一系列制造活动。国内专家普遍认为，应该从先进技术、制造模式、生产组织方式和管理模式来理解先进制造业。先进制造业既包括用先进生产方式制造传统产品也包括用先进技术培育和发展新产品，新产业。

按照这个思路，我列了一下发展先进制造业到底有哪些途径？从大的方面来讲，一个是改造传统产业，一个是培育发展新兴产业。对我们国家来说，恐怕改造提升传统产业潜力更大一些，因为我们的传统产业的比重太大了，而且我们大多都处于中低端，如果改造提升确实作用非常大。

主要的方式，我这里列了两个方面，改造提升传统产业，一个是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这就是用先进的生产方式来生产传统的产品。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产品的高端化、产业链现代化、产业基础高级化。产品的高端化实际上就是吸纳各种先进的技术，创造新的产品，当然这个和前面“三化”也有关系，通过产业现代化、产业基础高级化使我们国家的产业和产业链迈向中高端。培育发展新兴产业主要的途径就是大力的发展新兴高新技术，并且产业化，这就是发展先进制造业的主要途径。

如何推进制造业高质量发展

“十四五”是我国实施制造强国战略承上启下的关键五年，今后五年，我们必须坚持新发展理念，以加快发展先进制造业为主线，聚焦创新能力和技术，重点方向采取强力措施，集中解决突出问题，推进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努力实现到2025年迈入制造强国的目标。

聚焦这几个重点的方向我大致列了一下，第一要完善创新体制机制，激发创新活力。今后中国制造业靠什么实现高质量发展？我认为除了创新已经无路可寻，创新必将成为中国制造业持续发展的原动力，不掌握核心技术我国制造业就不可能走向价值链的中高端，高质量发展也就无从谈起。

第二个方面，实施产业基础再造，打造安全可控产业链，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产业基础薄弱和产业链安全问题已经成为建设制造强国必须解决的重大问题。

第三个方面就是优化产业结构，发展优势产业集群，要调整重点产业的发展方向，发展壮大优势产业，同时要优化制造业的空间布局。

第四个方面就是发展智能制造，提高制造业质量效益。智能制造是如日方升的新型制造模式，是实现高效优质低耗、清洁、灵活定制化的生产重要手段，发展智能制造是推进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抓手。

利用今天这个机会把智能制造的一些内涵跟大家做一些交流。智能制造主要解决怎样生产的问题，生产什么和怎样的生产，是制造企业不得不面对的两个问题。生产什么指的是产品定位和技术来源，主要途径包括引进、仿制、自研等。怎样生产指的是生产方式，其变革历程如下，机械制造、流水线批量制造、自动化柔性制造、智能制造。智能制造这个时代正在向我们走来，但是它的概念很早就有了，1988年美国人伯恩《制造智能》提出了这个概念，近来十年来智能制造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相继出现了新一代信息技术条件下的智能制造概念和基于新一代人工智能的智能制造的概念。

什么是智能制造？我这里列出了三个定义，一个是最早美国人提出来的智能制造定义，一个是2014年美国农业部提出来的描述和定义，一个是中国的工信部2016年提出来的定义。这样的描述和定义还有很多，我自己见过10多种、20种，有机构、政府、专家，为什么是这样？我认为是正常，因为智能制造的发展方兴未艾，还没有到能够可以概括定论的时候，所以还没有形成精准的定义，但是这不影响我们对它的一些基本的内涵和他的特征的理解。下面就对智能制造谈一些我的理解。

第一，智能制造是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先进制造技术融合的产物。这个融合怎么出现智能制造呢？它是通过工业物联网将物理设备连接到网络上运用网络空间的高级计算能力将物理空间的物理实体在信息空间进行全要素重建，形成具有感知、分析、决策、执行能力的数字孪生体，实现物理世界和信息世界的融合，创造出一个虚实合一的制造系统。这两个系统是一一对应，并相互映射的。

智能制造的实质是个体制造单元的自主性和系统整体的自主能力。核心要义就是装备的智能化、生产的智能化、信息流和物资流合一、价值链同步。装备的智能化和生产的智能化已经有相当的企业在做，已经做的不错了。那么信息流和物资流合一是什么意思？实际上就是要用到数字化技术、互联网技术，通过这两种技术把装备的智能化、制造实体在信息空间进行重构，得到了一个虚拟的数字系统。

这个虚实的数字系统一开始跟实体的制造系统还是分离的，下面就用数字孪生技术，让这两个技术能够融合，融合以后让它们真正的能够一一对应，相互映射，成为数字孪生体。这样，在物理实体跑的是物资流，在数字空间跑的是信息流，这样两个如果一一对应，相互映射以后，信息流和物资流就合一了。价值链同步指的是所有工业生产和服务的要素都被集成起来，一切创造价值的活动能够相互协同，步调一致。

这就是简单理解智能制造的核心要义。它的基本特征就不多说了，就是互联、数据、集成，这样的一种改变以后，智能制造就和传统制造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包括要变成个性化的定制等等。

智能制造的宗旨和目标，根本宗旨是生产效率更高、产品质量衡量优、生产成本更低、资源消耗衡量少、环境污染更小、市场响应更快。最终目标是根本上解决传统制造业的突出问题，实现高效优质低耗清洁灵活定制化的生产。

另外有几个观点我特别强调一下，一个是智能制造的精髓是智能工厂。我们都知道工厂是劳动者工业设备、生产技术以及新材料最终汇合的场所，生产要素的融合发生在工厂，未来制造业的革命也将首先发生在工厂。智能工厂由物理实体工厂、虚拟制造平台和智能决策系统组成。物理实体工厂为制造过程提供智能化的硬件基础设施和制造资源。虚拟制造平台是基于这些制造资源和制造过程的数字化模型，智能决策系统可以在虚拟制造中进行迭代也可以实时调整实际制造过程中的监控和调整。所以工厂是最终载体。

第二，智能制造的灵魂是制造知识。我们都知道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是智能制造的使能技术，但这些技术只有融入制造体系中才可以发挥价值，要融入就要深入到场景，那么问题就来了，数字模型如何建立？数据从哪里来？数据该怎样分析等等，那么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有靠制造知识。不掌握核心技术，不懂得制造机理，不了解工业特点，难以构建完善的智能制造系统，特别是要指出的是制造知识为不断生成和积累，新的制造知识的应用将不断推动生产方式的创新与变革。如果制造知识变了，应用场景变了，那原来的系统就不适用，就又得变。所以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是制造知识。

此外，智能制造的基石是精益生产。精益生产在国外发展了很多年，我们国家的企业也已经搞得很不错了，但是有一些企业还没有在这方面做工作，所以我要强调如果要发展智能制造，精益生产是必须要经历的变革过程，不懂精益生产搞智能制造等于上在沙滩上建大厦。

另外智能制造的本质还是制造。诚然，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是智能制造的使能技术，是构建虚实合一智能制造系统的利器，但是本质还是制造，而非智能，智能只是实现智能制造的手段，没有强大的制造实体，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都是空中楼阁。因为智能制造是靠数据驱动的，只有掌握核心技术，懂得制造机理，了解生产工艺，才可以建立完善的数学模型，才可以搜集高质量的数据，才能真正从经验驱动转向数据驱动。要始终保持对制造的敬畏之心。发展智能制造融合是前提，而融合需要双向发力，也就是说需要大力推动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创新应用，更要深入研究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条件下的工艺创新和流程再造，切忌固化制造知识和应用场景来推行智能制造。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智能制造的主角应该是制造者，没有制造者的担当，智能制造之路肯定走不远。推动智能制造发展不仅需要IT部门的专家，更需要制造领域的人才，当然最高是复合型人才。

最后，我国大规模粗放式的全球化发展阶段已经结束，原有后发优势衰减殆尽，传统比较优势逐渐递减，生产要素成本全面上升，我国制造业正处在不进则退的关键时期，高技术制造业遭遇西方国家的封锁打压，传统制造业面临东南亚国家追赶，不要以为中国制造可以坐稳现有地位，我们必须把握大势，主动求变，扭住先进制造业这条主线，产业基础等重点方向，集中解决突出问题，扎实推进制造业高质量发展。

唯有如此，中国制造业才能顺利步入全球产业链中高端，跻身世界制造强国行列。智能制造将引发人类生产方式和商业模式的创新与变革，不能够取代一朝一夕就能够完全实现最终的目标，也不要认为这个议题与现实还相距甚远，发达国家已经在路上，我们绝不可错失未来。智能制造只有在那些做家庭作业的企业中才能获得成功。

谢谢大家！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制智库（ID：CMThinkTank），作者：张相木（工信部装备工业司原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