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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ID:vistaweek),作者:贾小凡,头图来自:郭敬明微博
郭敬明被口诛笔伐的两天里,我越看越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阴谋”。
他和李诚儒的唇枪舌剑每多被讨论一次,这个节目的存在感、郭敬明本人的存在感,和那个名字里有个生僻字的年轻偶像的知名度,都会在网络热度榜上突飞猛进。
就连频频在截图中出镜的广告商,可能都要高兴三天。
与此同时,广大人民群众对郭敬明的怒火也准时上线。
一条始发于2015年、言辞激烈的微博,这两天又被挖坟转了起来,截止到现在已经被转发了3万7千多次。
那时候郭敬明因为什么引了众怒?八成是想不起来的,因为类似的时刻实在太多了。
多到,人们逐渐发现郭敬明身上存在一个“挨骂循环”:
好像每年他都能爆那么一两次争议事件,引起一阵猛烈群嘲;
群嘲平息后,大家都该干嘛干嘛,而郭敬明继续在他的商业帝国里做成功的“文化商人”;
不管由头是什么,发出骂声的人又换了几茬,郭敬明似乎却永远在人们的视野中。
等他下一次又在某个公共场合上演诸如“请允许我给他S卡”的举动,你还是忍不住在下一场群嘲中气到上头。
你看李诚儒老师,被去年郭敬明的诡辩伤得多深
“都2020年了,郭敬明这样的人怎么还没糊?”这是人们在吐槽郭敬明后最常发出的一句抱怨。
但,这个设问在2020年——郭敬明因《幻城》爆红17年之后——恐怕本身就是不成立的。
如果有一种人是永远不会因为被骂而糊的,那他就是郭敬明的模样。
一
2019年,曾有文章将郭敬明迄今的人生复盘为“被嫌弃的前半生”。
他干成过很多事,招揽过很多人。
也几乎让每件事都成了这批人日后履历上的“污点”:
爱过他小说的人长大后羞于宣之于口,演过他片子的俊男靓女恐怕很难将其视为对职业生涯有帮助的成就。
大众对他的主流评价也永远偏负面,前几年还会咬牙切齿地说一句“他不是作家/导演,本质就是个商人”,如今甚至连这样对其世俗成功的肯定都不愿意给了。
郭敬明当然对此清楚得很。2016年10月3日在一场《爵迹》的映后见面会上,他曾对粉丝说“我多希望有一天,喜欢我可以成为一件值得你们骄傲的事,而不是说不出口的秘密”。
从这样的视角看来,郭敬明之困好像在于他再怎么有名有钱,也敲不开那扇名为“认可”的大门。
但是,他和舆论之间的剑拔弩张,或许从来不是一个“他做了什么,所以挨骂”的单线条逻辑。
不如换个角度理解这个问题——不是他一直挨骂,而是他这些年挨骂的姿势,其实是一部21世纪初中国文艺被“流量”玩得五迷三道的变迁史。
骂他是很多弊病的“始作俑者”,其实并不算准确。
因为郭敬明其实从来都没有厉害到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踏进某个领域就立刻掀起风暴。
千禧年,在《萌芽》和新概念作文大赛开创的年轻人写作风潮里,郭敬明起初并不是最扎眼、最有代表性的那个。
标志性的意义比不上张悦然,从比赛中走出来造成的社会影响力也比不上韩寒。
前排左二为郭敬明
中国电影开始被流量泡沫糟蹋的伊始,其实也不是《小时代》。
最早应该追溯到2013年6月上映的《富春山居图》,烂得开天辟地,第一次让观众被资本的奢侈砸得晕头转向。
但是,郭敬明的成功密码建立在他敏锐的嗅觉上:总能在嗅到第一丝味道之后,咬得最准、最狠。
曾经被《萌芽》不甚重视的郭敬明,用《幻城》等一系列作郭式青春,狠狠收割了当年被封闭在应试教育中的中学女生极度渴望表达自我、幻想爱情的心情。
在“天下文章一大抄”的世界里,他显然也并不是第一个有抄袭“原罪”的作家,却把成王败寇的逻辑实践到了极致。
在采访中被重复了无数次的“时间会证明我到底有没有才华”是他回应抄袭的标准答案,也在百万销量给的底气里,让越来越多的人对“谁有钱谁有理”的潜规则心照不宣。
转行做导演之后,《小时代》系列紧跟着《富春山居图》,横空出世。
《富春山居图》的烂,是杂糅的巨星、稀烂的剧本、口碑的争议混在一起,让当时的观众在混合了震惊与猎奇的新鲜感中难以自拔。
《小时代》跟在这股风后面亦步亦趋,却把所有的“烂”都包装在了更为精巧、名为“情怀”的壳子里,趁着90后还没遭受社会的毒打,把纸醉金迷、纵情声色的梦赶紧再卖一遍。
只有“套拍”的方式——《小时代》1和2一起拍摄却分开上映,以成本最小化、收益最大化——一把替所有被快钱诱惑的从业者,撕下了遮遮掩掩的面纱。
面纱下面当然是四个大字:我要捞钱。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or讽刺
你瞧,人们最恨的永远不是第一个搅浑水的人,是那个捕捉到了“浑水摸鱼”更容易成事的时代号角、而且还真的摸到鱼的人;
是那个闻风而动破坏行业准则,然后把滑坡后的行业准则变成习以为常的人。
如今在综艺里兴风作浪,郭敬明总能站上风口浪尖的姿势其实依然没变。
他当然不是第一个“半瓶子晃荡”却能在专业综艺里侃侃而谈的评委,却晃出了前所未有的独特——
在陈凯歌、李少红这样的名导面前大谈理论,开创了“只要我说的够多,你就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什么”的正确式废话学派,并巧妙掩盖了自己的实操并没有得到理论任何帮助的事实。
更让人想想就头疼的是,这番操作之后,不知道多少综艺节目巴不得自己也拥有一个巧舌如簧、自带热度的“郭敬明”。
浑水在利益的召唤下蠢蠢欲动,郭敬明还是那个没有任何顾虑、一脚踏进去的人,然后让所有人的裤子都被溅上了泥点子。
人们持续不断骂的只是郭敬明吗?不,其实还有这水为什么那么容易浑。
二
不过,这17年间虽说郭敬明挨骂的路径没变,但还是有一样东西和时代一起发生了剧变——
骂声能带给他的东西,变了很多。
十几年前的文坛,郭敬明承受的骂名很大程度上象征着他遭受主流价值观的鄙夷。
2005年的《文化访谈录》上,马东没按事先商量好的套路来,变着法地诱导郭敬明谈抄袭问题,问得他甚至要去洗手间冷静一下。
前辈文化人咄咄逼人,行业搅局者如坐针毡。假如今天郭敬明上了《奇葩说》,八成不可能再重现这名场面。
“它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呢?”
一个不入流的、难登大雅之堂的标签,的确曾经让他在《幻城》爆红之后的路突然变窄。
所以郭敬明也曾花过大力气,试图在骂声中重建自己的公众形象。
比如2007年,他经过出版界大鳄金丽红从中运作,被作家王蒙和学者陈晓明介绍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
腥风血雨体质大概就是这样,这个举动引来了更多的口水战。
身为作协主席团成员的作家陆天明怒斥郭敬明“小偷认错态度不好”“他入作协,要给80后树一个怎样的榜样?倡导一种什么样的原则?”
但北京大学的张颐武教授和介绍人王蒙都认为,作协并不是选道德大使,进作协也并不意味着什么,郭敬明只是当下年轻人进作协的大趋势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现在回看当年这场论战,本质上其实是较为传统的价值观在和以郭敬明为代表的新一代成功者拉锯:
因为一个人足够年轻、有名、有市场,即便手段有问题,也可以成为新的成功范本吗?
这样的骂声越多,反而越是促使郭敬明偏要在你的逻辑里逼你承认我。
就像他初到上海后,被本地人同学优渥的生活、自己在大都市里的窘迫深深刺激到后,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在文字的世界里,用一句一个名牌的上流社会幻梦武装自己。
等到后来郭敬明逐渐掌握了自己的财富密码后,就根本不再需要与文学界的“老顽固”们为敌了。
“唯成功论”的争论,时代给出了答案。
在人人都想弯道超车的环境里,只要向某个人群兜售梦想的姿势还正确,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批评他的道德、作品、价值观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可是当郭敬明用他的青春文学矩阵牢牢抓住一大群女孩子时,什么“郭敬明进作协是不是好榜样”“郭敬明是不是宣扬拜金”的讨论,就显得无比过时。
2013年已转行做导演的郭敬明,上《锵锵三人行》被两个说话大师夹在中间,却再也不会像面对马东的逼问时一样失态。
反而显得不合时宜的是,都什么时候了,窦文涛还向郭敬明追问什么“商业的快乐、文学的快乐哪个更重要”;
反而最后被郭式侃侃而谈搞得表情复杂的人是许子东,留下一个“他骨子里是一个文化经济人”的评论。
唯一一次破绽发生在2016年《爵迹》上映三天后,三天两亿远低于预期的票房表现,让郭敬明在路演时贡献了一句名言: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不会继续骂《爵迹》?”
彼时,市场对流量文化的反感正达到一个小高潮,90后也知道挣钱不容易了,徒有其表的幻想没那么好卖了。
这种趋势再正常不过,却因为这句哭诉,和“郭敬明的人格”挂上了钩。
看客难免会进一步嘲他“戏多”“卖惨”,可是没想到,这思维反而有点一语成谶的意味。
今日的郭敬明,大概也很难再像四年前的自己一样咒上自己的性命来据理力争了。
因为精明如他不可能不懂,如今的骂声比以前更加值钱了。
三
当一个人的作品不再能掀起水花的时候,还能在娱乐圈保持挨骂,这是件多么难得的事啊。
郭敬明的几条路,本来就正在越走越“死”。
文学作品,2014年之后就再未出版过了;2018年某二手书平台的年终榜单显示,他的小说位列滞销榜第一名。
拍电影,还没上过豆瓣5分;所谓的“审美好”,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捅就破的纸娃娃。
有人认为,郭敬明喜欢的那款长相一直都是他理想中的自己
市场慢慢抛弃了他的作品,最后,能被榨出价值的终于轮到他自己——一个浑然天成的大IP了。
《演员请就位》节目组一定最明白这一点。
可气又可悲,四位导师能带来的话题度和影响力里,只有郭敬明是最难以被替代的。
尔冬升的犀利敢言、陈凯歌的经验丰富、赵薇的女性视角,是这档节目的专业性需要的,却远远满足不了它的娱乐性。
人人都知道郭敬明不比别人更有资格坐在这里,可是他就是坐在这里。
恣意点评,按时挨骂,好像是必然会发生的一件事。
转折点,可能悄悄发生在《爵迹》滑铁卢的2016年左右。
在这三年前,编剧史航曾在微博上对《小时代》电影开炮,上演了好一场鏖战。
史航的原话其实说得也没什么出格的,无非是稍微讽刺了一下“导演把关把得好,全片没出现一个演技派”;
主要是后面和郭敬明粉丝的拉锯骂战,不带脏字却把《小时代》的受众从内到外地羞辱了一遍,替看客上演了一出碾压“脑残粉”的爽剧。
到了2016年《爵迹》上映,史航有些出人意料地转变了态度,并未做出负面评价,甚至肯定了其在突破中国电影类型上的意义。
人们反而像是追的电视剧烂尾了一样意犹未尽:还想看你怼郭敬明的烂片呢,怎么收手了?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郭敬明独有的财富密码终于浮出了水面——在大众舆论里做一个情绪输出的靶子,反而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大众眼中郭敬明这个形象,其实早已和郭敬明其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无关。
他身上没有什么原则性的“死罪”(被法院判抄袭算不算,十几年的市场已经给出了回答),却因为过去十几年的经历,浓缩着太多如今想让人大吵一架的话题。
从前人们在他身上解读拜金主义的大行其道,后来又解读小镇青年走入大世界后摆脱不了的自卑;
现在他在综艺里的“核心竞争力”,又非常审时度势地变成了“总能说些上了热搜就忍不住想点进去骂他的话”。
最要命的是,郭敬明还总能开拓些新的可能挨骂的维度,一会儿在选秀节目里挥舞男色大旗,一会儿翻拍《阴阳师》贴上“审美升级”的标签,勤奋程度让人设老套单一的明星都相形见绌。
“边骂边红、越红越骂、越骂越红”,在这个循环里,名为郭敬明的形象吸食了越多的争议与负面,反而越是滋养了自己。
所以,还纳闷为什么郭敬明永远不会因为被骂而糊吗?
这年头,安全地扮演一个舆论场中的“全民公敌”,可比做一个香饽饽有利可图多了。
香饽饽可能会突然凉掉,“公敌”却永远被需要。
而这,大概是如今郭敬明导演能奉献的最好的一出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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