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通关的“霸王”与不曾退场的童年

一代又一代的“小霸王”们，正伴随着新一代的青少年度过短暂而又漫长的青春岁月，这也终将成为他们成长中的怀念。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ID：covricuc），作者：张闷闷，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小霸王学习机，又名小霸王游戏机。有人曾用它学会了basic语言，也有人用它通关了魂斗罗和冒险岛。

1993年，第一代小霸王学习机上市；1994年，成龙成为小霸王学习机的广告主角，一句“同是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小霸王”在家长群体中打开了学习机的市场。

△小霸王学习机广告

自此，小霸王学习机风靡全国，一面以“学习”的外衣迷惑着家长，一面用丰富的游戏卡吸引着全国上下的中小学生，成为了众多学习机中最著名的游戏机。

转眼20多年过去，11月5日，小霸王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已被申请破产重整，申请人为殷小云。同时，法定代表人冯宝伦已有数十条限制消费令。

曾经为无数游戏儿童打好掩护的小霸王学习机，却在科技发展的当下露出了落后的马脚，最终带着一代人的青春回忆退出了江湖。

小霸王学习机中的时代记忆

“啊啊，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对一些80、90后来说，这是一行自带语音的文字，它带着卡通式的声音与夸张的语调，出现在每次小霸王学习机的开机时刻。除了自带的开机效果，魂斗罗、超级玛丽、四合一、八合一的游戏卡带，“你拍一，我拍一，小霸王出了学习机”的拍手歌广告，正儿八百学习到的五笔输入法……这些要素在过往的媒介中留下印记，共同构成了“小霸王”这一文化符号。

△魂斗罗

除了媒介构建的共同回忆，“小霸王”也包含着许多个体回忆，这些记忆大多关乎家庭、朋友、成长与爱。

“小时候都是姥爷给我装的，姥姥喜欢玩俄罗斯方块，我和我弟打魂斗罗和超级玛丽，雪人兄弟，坦克大战……小霸王破产了，最爱的亲人也不在了。”

游戏常常不只关乎于个人，而是关于与自己一起通关的身边人；正是玩家在互动过程中对游戏内容的生产，使游戏产品具有越来越丰富的特殊价值。

与这位网友类似，曾有“动物森友会”的玩家收到了去世的妈妈在游戏中留下的信息，让一众玩家唏嘘不已。

△动森玩家收到妈妈的信

在小霸王破产一事引发的讨论中，电视时代的媒介记忆与自传式的个人记忆进行交互，人们在对话中建构了一种80、90后的集体记忆。

在物质与精神都相对匮乏的八九十年代，每每有科技产品出现，都能在年轻人中间引起轰动。小霸王学习机、文曲星电子词典、复读机、随身听……这些物件成为青少年课余生活的代名词，成为了一代人的共同回忆。

与其他科技产品相比，小霸王学习机的特殊意义在于它“占领了客厅”。一方面，八九十年代的家庭逐渐有了“客厅”这个共享空间，人们可以聚集在一起度过业余时间；另一方面，小霸王中的街机游戏需要多位玩家同处于一个空间中进行操作，这些玩家可能是同学、朋友，也可能是家人、亲戚。

而小霸王学习机恰好填补了业余时间的空白，它不仅让孩子们乐在其中，也让大人或其他非玩家参与其中，成为与家人、同学之间的交往工具，也在未来成为了一种对亲密关系的情感寄托。

而这种集体记忆也产生了不同群体的分野，这种分野常常带有阶层的区别。有网友称当时自己“买不起小霸王，只能买山寨的”，也有网友说自己的青春是正版任天堂；有网友说自己小时候因为自卑总是在家里一个人打游戏，也有网友不远万里跑到朋友家蹭游戏卡带、或收到借卡带的伙伴送来的辣条。

不同的经济状况使当时的青少年产生阶层的区隔，而“是否拥有小霸王”成为了这种区隔的一种标志。青少年通过小霸王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并且通过游戏的升级打怪来确认自己是否“合群”，寻找着与同龄人的群体认同。

个人记忆与集体记忆相互建构，绘制了一幅以“小霸王”为起点的历史场景。在评论区呈现的记忆叙事过程中，“小霸王”的历史成为了个人、社会的历史，也成为了时代历史的一部分。

而“小霸王其乐无穷”这句开机语一直被保留到了今天，但其含义已经发生改变——它不再代表学校里的科技最前端，而是用来调侃网速之慢。这也仿佛预示了小霸王学习机的结局，它在时代的飞速变迁中逐渐败下阵来。

△对服务器太慢的调侃

失去风向的山寨，没能翻身的霸王

与其他“被淘汰者”不同的是，许多网友并没有对小霸王的破产感到同情，而是认为其在情理之中。这一方面因为小霸王“山寨”的本质，而另一方面，单纯的售卖情怀正逐渐成为一种无用功。

△知乎网友对破产一事的评价

自小霸王诞生起，它就脱不开“模仿”的标签。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进口游戏机和游戏卡带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而小霸王学习机实际上是一款“山寨”游戏机，它仿照了任天堂“红白机”、再辅以盗版卡带，以平民化的价格成为了正版游戏机的替代品。

△任天堂红白机

尽管价格优势让它站到了游戏机时代的风口，但这阵风也注定不会长久。物质水平的提高为人们提供了消费的选择权，而知识产权的普及与规则意识的建立也使创新者们越来越难以“投机”。

这也是当下网友争执的焦点——“山寨”的标签使人们对小霸王的怀念变得廉价，甚至受到了其他人的指责。而这种冲突，这也是两个时代情境的区别所在。

为了适应时代的变迁，小霸王曾一度尝试跟上科技的步伐。在尝试了复读机、电子词典、MP3、MP4甚至卫厨电器后，2016年5月，小霸王宣布与AMD（美国超威半导体公司）签订下了合作协议，斥资4亿元委托AMD为小霸王开发一款定制游戏主机芯片，准备进军VR游戏领域。

在各种领域绕了一圈的小霸王总算等来了创新机会，却最终因为资金问题打了水漂，而在“山寨”路上走了30年的小霸王，也失去了最后一次跑到时代前面的机会。

△小霸王复读机

许多商家将集体记忆作为一种营销策略，通过情感连系来确保用户的忠诚度。这种忠诚建立在企业营销活动的基础上，试图让消费者在消费过程中感知到企业给自己带来功能价值、情感价值和社会价值。对迅速更新的科技领域来说，产品质量无疑是营销中的重点。

从学习机、播放器到智能手机，虽然小霸王在科技领域对每一种时代产品进行了尝试，但却再也没有制造出高质量的产品。同时，在消费主义的商品海洋中，消费者也逐渐对“情怀”类的营销产生“脱敏”，并对产品进行可计量的、物质性的解码与价值判断，这使“小霸王”这一消费符号逐渐脱开了情感价值的外衣，显露出脱离时代的产品本质。

同样是80后的集体回忆，诞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飞跃球鞋却在今天成为了“潮牌”。在注重设计、制作与文化创新的基础上，飞跃球鞋的营销将中国武术文化作为一个卖点，让它在高质量中产生与消费者的情感连接，在“情怀牌”中重新获得了商业价值。

△飞跃球鞋

从品牌起家的小霸王，却没能使品牌长青。从“山寨”红白机、“冒牌”手机到错过了入场时间的游戏主机，缺乏核心创造力的小霸王并不能让消费者满意。正如一位网友所说，“柯达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生产最好的胶片。”而小霸王直到最后一刻，也没能打成一场创新的翻身仗。

当我们怀念小霸王时,我们在怀念什么？

科技列车飞速向前行驶，被落在路边的也不止小霸王一个。柯达、诺基亚、摩托罗拉……曾经火遍全球的品牌如今销声匿迹，只在评论区留下格式整齐的“爷青结”与“时代的眼泪”。

但这些“淘汰者”并没有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在豆瓣复兴的胶片机，让已经破产的柯达胶卷的价格翻了几番；唱片机因其区别于CD的音质受到人们的喜爱，上世纪的黑胶唱片也刻录上了最新的音乐作品；早期电脑配备的机械打字键盘带上了蓝牙功能，应用在越来越薄的笔记本电脑上。

重出江湖的“慢”科技与快餐时代的快文化唱起反调，作为媒介的“复古”产品也向当下的时代传递着某种信息：相比于效率与速度，我们需要在“慢”中创造生活的质感，在被“浪费”的时间中获得些许思考的机会。

而小霸王也还没有从历史中退场。在购物网站上，曾经的少年们购买着儿时的学习机，用它再次把全家人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跟着超级玛丽跳跃过20年的时光间隔，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时光。

一些已经成为了家长的80、90后还在为他们的孩子购买小霸王，希望能让他们也体验一下自己的童年。“小霸王”不再是曾经游戏机中的战斗机，却成为了代际间交流的一种契机，让这个“孤独社交”时代的个体重新聚集在一起。

△某宝上的买家秀

这种怀旧也是对于当下社交模式的一种不满。在一些小霸王的用户们看来，现在孩子们的童年都不是真正的童年。

尽管他们拥有着最新款电子设备的环绕，但却在屏幕前各自成长；虽然现在画面中的马里奥变得更加灵活，但画面外却没有了为了胜负大呼小叫的场面。破产的小霸王不仅带走了人们的童年与青春，也带走了一个温情、热闹的集体时代；而唤起人们面对面交流的情感，或许这个时代中小霸王的意义所在。

其实，每一代人的童年都有属于自己的小霸王。90后有电子宠物，95后有mp3，而三十年后的今天，小天才电话手表代替小霸王成为小学生们的社交工具，电话手表的品牌与款式也成为了他们互相攀比的标志。对于成年人来说，小霸王的消失让他们想起了自己逝去的童年时光，过往不复的无奈，才是他们最深的伤感。

在追逐新品发布会的间隙，小霸王的破产在提醒我们回头看看；因为手中最新款的电子设备很快就会更新换代，陪伴在身边的人也总有一天会要离开。而一代又一代的“小霸王”们，正伴随着新一代的青少年度过短暂而又漫长的青春岁月，这也终将成为他们成长中的怀念。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ID：covricuc），作者：张闷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