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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4 21:30

为什么在动画中,我们更容易接受多元性别观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动画学术趴(ID:babblers),作者:拉笑儿·李,编辑:若风,原文标题:《是男是女都可以?为什么在动画中,我们更容易接受多元性别观》,头图来自:《吸血鬼骑士》截图


“动画从图像、文字、声音等多个角度塑造出一个个我们在现实中能想到或不能想到的角色,吸引我们走近 TA,并与之共同协作地表演一出架空的戏剧。”


最近刚刚完结的动画真人剧《棋魂》备受热议,但争论更多是围绕剧情还原度以及本土化展开,从而掩盖了来自一大波造型党的呼喊:为什么要剪掉小亮的齐耳秀发?!


塔矢亮的飘逸发型是《棋魂》里的一大亮点



诚然真人剧版里俞亮演员的外形气质很好,神态可以说是很大程度地还原了人设。但也许中长发真的也不适合他吧——这种发型对男性的长相相当挑剔,类似的外型包括《千与千寻》里斯人若彩虹的白龙,和《恐怖宠物店》里的美男子D伯爵。


白龙


D伯爵


由此笔者联想到,在性别观还很保守的九十年代,虽然在现实中见到的男性无论老少都是清一色短发,但看动画的女孩们仍然会不能自已地迷恋上《幽游白书》里妖狐藏马这样的角色。笔者也曾经和好友因为发现对方同在暗恋藏马而互相赌气冷战了三天。


像这样的角色,是很难被投射到生活中谁身上的。


在舞台剧版本里,饰演藏马的演员十分清秀,但还是无法还原原作里的神采。


《幽游白书》里身世成谜的藏马


舞台剧版藏马的定装照


除去电视剧中的服装设计等标准不谈,在现今的三次元世界里,过耳的清秀发型似乎极少有男性能够驾驭。


同样地,尽管中性化的女子形象相对而言更容易被接受(其中也体现了某种程度主流思想对“娘”的偏见),但在从动画向真人影视的转化中也不尽如人意。比如,在《美少女战士》真人版的舞台剧中,天王遥与海王满的 CP 感相较于动画里的描绘显得弱了许多,甚至让观众产生不太能入戏的感觉。


动画里的天王遥


动画里的海王满和天王遥


真人版音乐剧《美少女战士-Un Nouveau Voyage-》里的天王遥


音乐剧里的海王满和天王遥。


你是否考虑过:为什么真人和动画的接受度差别这么大?为什么在动画中,我们更容易接受多元化性别观?


一方面,观众对立体颜值的审美各不相同;另一方面,在长期由两性二元论作为主要论调的现当代,人们分别以“阳刚”、“阴柔”两种极端气质作为个人形象的参照物,并逐渐被禁锢在以这二者对应“男”和“女”的性别范本内。


因此,当界于中间模糊地带的其他美好形象出现时,因为在现实社会中非常罕见且少有真实人物能承载,我们只好将其拔至一个象牙塔的高度,用“古典美”和“未来感”等词汇来形容这种具有距离感的魅力。


但更重要的是,在动画这种幻想的场域里,以上的范本和隔阂都被打破了——图像、文字、声音从多感官角度塑造出一个个我们在现实中能想到或不能想到的角色,吸引我们走近 TA,并与之共同协作地表演一出架空的戏剧。


多元的社会性别


作为为数不多被作者官方肯定其酷儿身份的角色,天王遥是一个很特别的例子:她在作品中的性别身份是不稳定的——不同人在不同场合对她的描述并不相同。有时候她是十足的帅哥,有时候她的性征扑朔两迷离,有时候她还不失冷艳的女性飒美。





小遥的“多副面孔”


当我们在讨论性别模糊或者LGBTQ(Lesbian, Gay, Bisexual, Transgender, Queer)时,其实是在讨论:个体举手投足表现出来的社会性别,与社会对 TA 的生理性别形成的规范存在差异。


但是,不管是从作品还是现实中的例子可以看出,这种差异状态并非一直存在。比如,小遥虽着男装但并不隐瞒自己的女性身份,而且在动画中也曾以女性私服的打扮出场。


而且,既使是异性恋的喜好也并不一直与男儿阳刚、女儿阴柔的统一范本。比如,和女孩子为长发的藏马吃醋相对应的,是当年男孩子们对水野亚美高度一致的喜爱。在内部四星战士(与月亮公主关系最密切、出场频率也最高的水星、火星、木星、金星战士)里,她可是唯一的短发啊。


短发的亚美是水与智慧的战士。


再说了,如果“阳刚”是衡量男子魅力的标准,那么相比儒雅柔和的出木杉君,大雄的感情劲敌是否应该换成孔武有力的胖虎?


俊俏的出木杉君(《哆啦A梦》)


显然,我们和静香一样会更喜欢甚至有些女相的出木杉君。


虚构的范本


“在幻想的国度里,即使是生理的性别概念甚至也可以不局限于男女。”


从前面几个偏中性人气角色的例子可见,大众对两性极端气质的追捧只是“仅供参考”而已。


无论是社会性别还是人们对性别气质的审美都并不能被范本固定,它们其实都是一个个变化的过程。但是,这种性别的不连贯性常常被追求一致性的社会规范所掩盖。我们在很多动画作品里也能看到这样对一致性范本的追求,并且,这种追求像极了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受到的社会规训。


如,《乱马1/2》中,主角早乙女乱马被发誓要把他“培养成男人中的男人”的父亲带往中国习武,却因在娘溺泉里泡澡后获得了能由水温触发性转的能力——而这也让父亲觉得无颜归乡,才有了后来他和未婚妻小茜朝夕相处的剧情。


乱马遇到冷水会变成女孩,遇到热水则恢复成男孩


在《完美小姐进化论》里,怪异阴郁的少女中原须奈子被姑妈要求由四位美少年培养成一名“出色的淑女”,而整部漫画可谓她个人的一段艰难成长史。



平时打扮邋遢、自闭的须奈子


从世俗“标准”上说,中原须奈子的长相其实是标致的,并且偶尔会在故事里惊艳众人。但她的孤僻心理和行为不符合社会范本,所以她需要“进化”才能达成“完美”。


偶然找回自信,惊鸿一瞥的须奈子。


可见,所谓的一致性并不真实存在,它是被欲望化、理想化的一系列行动、姿态在身体上的“强制性”表现。同时,这个表现永远意指着一个不在场之物:即使打扮成淑女的须奈子依然发自内心地热爱恐怖学,她依然不是那个“完美小姐”。


须奈子平时最喜欢和她的骷髅、人体模型一起待在小黑屋里看鬼片


倘若将一位百分之百的淑女带到大家的眼前,也未必会赢得百分之百的心动率。各花入各眼,所谓的“完美小姐”也许就只有传说中能同时呈现千百种形象的九尾狐能做到了。


作为“三无少女”(寡言冷面且内心封闭的少女)的初代目,绫波丽是许多御宅族的梦中女神,但这并不妨碍明艳骄傲、敢爱敢恨的明日香俘获另一部分读者的心。这两位角色作为两个对立面撑起剧情,她们除了性别之外的其他设定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绫波丽与明日香(《新世纪福音战士》)


《NANA》(又名《世界上的另一个我》)里的大崎娜娜和小松奈奈也是这样的一组对比:来自不同背景的两位名字、年龄相同的女生机缘巧合地入住了同一间公寓,她们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坚毅刚强的娜娜和单纯可爱的奈奈


哲学家和性别理论家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在《性别麻烦》一书里拒绝将“女人”视为构建性别认同或性别身分的具体类别。她认为,这种共性其实是一个虚构(fiction)。反之,男性也是一样。我们也能看到,几乎每部少年漫画都是一幅各形各色男性角色的群像。


十二黄金圣斗士(《圣斗士星矢》)


《火影忍者》


你我并不因为同样的生理性别而必然拥有其他共同点,所以,性别认同这个说法本身也是理想化的、虚构的,而同为虚构的动画创作则能够打开限制,拆解、重造这样的认同。于是,在幻想的国度里,即使是生理的性别概念甚至也可以不局限于男女。


《圣传》中出生就没有性别属性的阿修罗同时具备少女的娇憨可爱与少年的清秀俊朗,与夜叉王组成CP一点也不违和。


阿修罗和夜叉王


经常被视为古早耽美漫画的《日出处天子》对主角厩户王子的性别给出过暗示——他的性别其实是不完全的。


作品对王子和苏我毛人的感情描写得非常细腻


同样跨越性别的可能还有我们最熟悉的哆啦A梦——机器怎么会有明确的生理性别呢?漫画里说了,机器猫是 22 世纪的保姆型机器人,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性别意识是根据陪伴对象的性别来设定的:哆啦 A 梦很有可能只是一直在模仿一位男性。


哆啦A梦是谈过女朋友的!


持续的角色模仿 


“所谓的性别,也许更适合被解释为:在时间过程中建立起来的一种脆弱的身份。”


如果从机器人的性别设定继续展开,那许多动画作品里的“养成式恋爱”都关乎角色模仿。


如果在《人形电脑天使心》里从垃圾站将小叽捡回家的不是主人公秀树而是一名女性,那么小叽在后来对人世的学习中是否也会爱上她?


*《人形电脑天使心》是CLAMP作品,讲的是复读青年本须和秀树将拥有可爱少女外表的人形电脑带回家,并在教导她成长的过程中与其相爱的故事。


机器人的恋爱养成有性别设定吗?


所以,当被推崇的性别一致性和相处模式范本其实皆为虚构时,正如巴特勒提出的,与其说同性恋是在模仿异性恋,不如说异性恋本身也是一种性别模仿。


这种模仿清晰地体现在《不思议游戏》里的柳宿这个角色中。代替夭折的妹妹入宫的少年,一直模仿着妹妹并且认为自己深爱皇帝星宿,直到朱雀巫女美朱的出现才发现自己也喜欢女人。


*《不思议游戏》讲的是高中女生夕城美朱与好友本乡唯误入《四神天地书》并成为该异世界内的巫女的故事。


柳宿与美朱


这样持续地模仿异性身份且很大程度上接受了新性别设定的角色还包括《凡尔赛玫瑰》里以男子身份生活的奥斯卡,和《逮捕令》里为执行任务爱上变装的女装大佬葵双叶。


奥斯卡


女装大佬葵双叶


相比于一种稳定的身份,所谓的性别,也许更适合被解释为:在时间过程中建立起来的一种脆弱的身份。巴特勒也以变装皇后(drag queen,即喜欢女装打扮的男子)为例子阐述了操演(performativity)的概念。变装者通过风格、程式化的重复行动进行模仿、操演,并构建出一具性别化的身体。


持续的性别模仿并不是现代的产物,很多传统文化里都存在着这种角色扮演的现象。在印度,“hijra”一词用来指称跨性别者、性别交叉者,或中性人,他们生活在组织严密的社群中且备受敬重。在太平洋南部的萨摩亚(Samoa)社会中,“第三类人”会通过反串性别来弥补家庭结构里某种性别的缺失,扮演着特定的文化角色。


生活在南亚的中性人群


这种文化现象其实非常类似于鲷鱼的种群内结构调整:当家庭单位里唯一的雄鱼死去,群体中个头稍大的雌鱼会变成雄性继续带领这个族群生活。


事实上,许多鱼类都存在这样的性转现象。漫画《恋爱中毒的仙术师》也曾基于这点创造过有趣的故事情节:喜好同性美男子的琉璃仙在与鲷鱼精少年相爱后正逢鲷鱼成年变性成女儿身,而对生理性别有着古板执念的他因此又失恋了。


《恋爱中毒的仙术师》


虽然很难像鱼一样更改自己的生理结构,但同样地,在面临某种压力时,人也会通过角色扮演来重新融入社会,化解个人追求与集体规范的矛盾。这种花木兰、祝英台式的处世之道也常常被动画作品引用。


在《樱兰高校男公关部》中,性别意识淡薄的女主藤冈春绯阴差阳错地被当作美少年编入公关部并把初吻给了一另个女孩子。


《樱兰高校男公关部》


既然性别角色是可以与真实的生理特征分开的,性别的概念也就转而脱离了身份模式。因此,巴特勒将性别视为一种被构建出来的社会暂时态(social temporality)


沉浸剧本的协同表演


“我们的欲望、影响我们选择的内心驱动并不是纯粹生物性的,而是夹杂着文化性。”


——在学校以及情侣比赛时身着男生制服、私下喜爱中性服饰、战斗时依然换成水手短裙……这些都是《美少女战士》中天王遥的社会暂时态。不同的暂时状态串联起来才勾勒出一个完整立体的人物。


天王遥之所以会拥有多变的社会性别,是因为这种暂时态的存在和我们的幻想息息相关,而幻想却又不只是单纯的欲望投射。


它是人和人之间联系性的一部分,是一种社会运作机制:天王遥、藤冈春绯、祝英台、花木兰,虽然她们对于男性打扮的审美尚不明确,但她们各自的故事都传达了来自社会的要求:天王遥需要外界接纳她与海王满的亲密关系;藤冈春绯出于经济考量选择男生校服;虽然同处于女子不能读书参军的古代,但祝英台是为了实现学业理想,而花木兰则为了尽孝报国。


以异性恋形象出现在公共场合的小遥和小满。


所以,我们的欲望、影响我们选择的内心驱动并不是纯粹生物性的,而是夹杂着文化性。拥有各不相同的个性、遵循各自为人之道的读者观众们大多都会为维护世界和平的魔法少女、奋斗练级要当王者的热血少年所感动,这都是源于对一个理想范本的认可。


月野兔


路飞(《海贼王》)


正如巴特勒说的,“在我以为我就是我的地方,我其实是自己的他者”。“我”总是由自身的性格以及外在的社会规范共同构造而成。然而,作为虚构作品的读者和观众,那些规范着我们的社会性在我们开始陷入剧情时被一层层地剥开,并依次被作者精心编织的虚拟社会关系所替代。


比如,美朱和小唯的形象其实除了发型之外没有太多差异,但根据故事里旁人的反应,我们也逐渐相信:看着其实更男孩子气的短发小唯是一个美人儿,而美朱则长相比较普通。


不得不说,小唯和天王遥长得也太像了……


从鬼宿、星宿到柳宿,其实也只是发型、眼睛和身形的细微不同。但被作者“洗脑”的我们也渐渐相信了“貌美的柳宿不会被宫廷识破男儿身”这样的设定。并且,扮演死去胞妹的这种举动充满了不可言说的神秘性,为本就不想在幻想作品里深究逻辑的读者铺垫了模糊的论据。


鬼宿、星宿、柳宿


另外,在本来就平面化、淡化了角色性征的模棱两可的画风中,作者还能通过对现实世界经典规范的挪用,并加以巧妙的改动,来增强非传统性别观的合理性。


比如,《日出处天子》以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圣德太子为原型,讲述了主角厩户王子在政治斗争中成长以及他与苏我毛人在感情上纠葛的故事。


其中,王子与毛人的强弱对比实则是一对现实中典型的“霸道总裁和傻白甜”。但山岸凉子对王子的妩媚着色让这一霸总角色甘心示弱,平衡了这类关系里潜在的权力不对等,让来自异性恋文化的读者在对这段关系深信不疑的同时又弥补了 TA 们对现实父权社会的遗憾。


厩户王子和苏我毛人的纠结情感其实也是对王子成长的一种启蒙


孤僻傲慢但妩媚高贵的圣德太子


这种手法在非耽美作品里也常被使用,成功地在读者们心中撩起一圈圈遐想涟漪。


在由梦枕貘所著、冈野玲子绘画的《阴阳师》里,安倍晴明和源博雅也是这样的一对组合


D伯爵和雷欧也是这样的一对组合


在图文共同的作用下,动画作品在虚构的世界里循序渐进地创造了一个超越自我理解、大致自洽的时空场。在这个场域内,作者输出有限可信的新社会规范设定,带领观众和读者们跨越身心差异,并顺着其思路来参与协同表演。


在这个体验中,现实中的性别、规范与观点都暂且可被抛诸脑外。我们成了一个个复杂又简单的海绵宝宝,爱上什么角色都可以代入相应的人物,与 TA 共同演完这一场戏——或许这种“协同表演”的体验就是动画的独特魅力之所在。



海绵是没有性别的,而且 ta 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形状


有彩虹哟~


参考文献:

1.《性别麻烦》,朱迪斯·巴特勒,宋素凤译,2009年

2.《流动的性别:除了男性/女性,我们如何描画“性别”的多样性?》,萨莉·海因斯,王青摘编,新京报书评周刊,2020年11月

3.《抵制「娘炮」?不如了解下动画中男角色的中性化审美》,动画学术趴,2018年9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动画学术趴(ID:babblers),作者:拉笑儿·李,编辑: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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