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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Epoch故事小馆(ID:epochstory2017),作者/编辑:麻薯,原文标题:《租房也要被面试?房东:本科211以下勿扰》,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
某天,正在找房的我在直租平台上看到这样一篇招租信息,细节铺陈了好几屏:
在这样的鸿篇巨制里,除了看上去如梦似幻的高贵设备,“租客必须是本科211/995以上学历”的门槛一样让人两腿一软。
对话的开头第一句,房东就抛出了灵魂拷问:
通过了学历之问以后,我添加了房东微信,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床位,只有资优做题家才能爬得上去。
房东显然对自己的房源非常满意,又巨细靡遗地把房间设备报了一遍菜名:
并且重新对我进行了评估和审核:
最后也没有忘记重点:
一开始,为了保护隐私,我p掉了自己的名字,并因此被房东挑战:
因为没有一个富于高学历气质的朋友圈,我不得不妥协了。
在确认过学历证明之后,我终于被获准与房东面聊——仿若通过初筛后,终于获得面试的机会。
这个传闻中宫殿般的豪宅看起来并不特别稀奇,房东一家三口住在一楼,三间住客的房间分列一二楼,每一间两张上下铺、四个床位。
三四一十二——我在脑海里下意识又过了一遍乘法口诀。这三间房间,理想状态下会住十二个人。房东透露,目前已经有八位高素质女性入住。
据说整栋房子的面积有260平米,但如果是要住十几个人的设定,又显得逼仄了。床位之间距离颇紧密,让人回忆起大学宿舍的青春时光。尽管这里一个床位的月租,就足够在国内的大学宿舍住到毕业。
房东见我不置可否的表情,向我展示了他的日本进口电饭煲、烘干机、以及传说中价值四万的咖啡机,咖啡机旁边放了一张支付宝收款码——房客使用一次的价格是12元。“你要看看咖啡豆吗?知道成本有多高吗?”
他习惯用反问句来表示强调,一边说一边打开柜门给我展示,里面放了一排某品牌的咖啡豆,某宝的售价在百元上下。
房东自称是杭州人,租下了这套房子。因为“对生活品质有要求”,所以花了一大笔钱置办房内的设备。招租,也分摊了一部分生活成本。
“他从小的生活品质就比普通人高很多。”房东的妻子在一旁补充。
妻子想再多说些什么,被房东喝止:“你不懂,你别说了。”
他开始自己解释挑选房客的标准:“像那些同性恋,他们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他们那个根本不是同性的眼神。你懂不懂?以前有个同性恋一定缠着我要住进来,磨了我一个月,我直接让他滚犊子。”
大概这样的眼神……?
“说实话,我这个房子,好多人抢着住,要不是设置了这些门槛,早就住满了。现在住着的,都是名校背景、大厂员工,大家相处也融洽……一楼住的全是海归。”
他的妻子配合地给我看手机,上面的聊天记录里,她正在回绝一个普通本科学历的女孩,“我们这里必须本科211以上”。
工作日的白天,房里只有一个房客,对我们的到来不动声色。房东不无得意地介绍,这是一位北大的博士后。
“我不是学历歧视,只是为了高效地筛选一些高素质的人,不想在这件事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学艺术的也不行,你不知道,现在那些搞艺术的、搞电影的有多乱。那些学艺术的女生,很多私人生活都不是很检点,我听说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直不太高兴,好像对于前来的房客有很多愤怒。他说:“装点这个房子,我花了六十万,加湿器就要三千多了,这种条件,全北京都不可能找到第二家。我每个月都是贴钱的。如果你觉得我在赚钱, 你就不要住进来,你的心态会变得不一样的。”
我觉得莫名其妙:房东赚钱也是正常的,何况房客每个月正常交租,何来“贴钱”之说?房间里的所谓高档设备,不是房东自己要用才买的吗,这明明是找人拼单呀,和拼单名媛又有什么区别?
在房东密集的输出下,我主动结束了这场“面试”,走之前好奇地询问了房东的学历,房东表示,自己“确实只有初中学历,和你们不是一个教育体系里出来的”。
事后,他给我追加了一张淘宝页面的截图,显示他的加湿器,售价确实是3000元左右。
二
虽然这次租房面试的经历堪称奇葩,但在一些大城市,租房前的“面试”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要求简历、要求学历都已经成了常规操作,更多复杂的要求,会藏在房东那些言简意深的问题里。
你无法想象,自己相中的房子,到底同时有多少个竞争者;你也很难预料,要做哪些准备,才能从这些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微博“一个瑞球”
夏宇2017年从纽约回国,来到上海工作。他来得非常匆忙,想要尽快地解决租房的问题。通过中介,他相中了一套长乐路的小洋房——那是上海最繁华、最有情调的地段之一,房源很抢手。
小洋房40平米左右,门外就是茂密的树,秋天的时候,还可以闻到馥郁的桂花香味。这些让夏宇倾心的点无疑也会击中其他人,尽管6000左右的房租并不算便宜,但仍有很多租客趋之若鹜。
中介转告他,如果想要顺利租下这套房子,加价是难免的,只是加多加少的区别。
但这也不是纯粹的竞价规则,每一个有意愿租下这套房子的房客,都需要被房东面试。
“面试”的当天,夏宇穿戴整齐地去了,他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体面的、可信赖的年轻男性的样子,穿着精致,谈吐有礼。
那位上海阿姨从上到下把他盘查得仔仔细细,面试的问题包括月收入、职业、是否养宠物、学历、求学背景、家庭背景、父母职业等等。
当时,他的工作是时尚杂志编辑(有生活品质,会爱干净);月薪是房租的四五倍有余(拖欠房租的概率不高);没有宠物(不会拆家);是纽约留学回来的高材生(素质不会太低);家人都在纽约(家世体面且不会有家人来住);父母是老师(有家教);刚和女友分手(不会随便带人回来过夜)。
每一个问题后面都有一些互相之间心知肚明的微妙逻辑。答完这些,夏宇自信地觉得自己应该有把握了,那种心情无异于在心仪的公司的面试中发挥良好。
果然,他顺利搬进了那栋小洋房。有个女孩比他更早表示了租房意愿,房东隐晦地透露给夏宇,女孩被“淘汰”的原因是因为她看起来“事比较多”。
“事多”在租房面试的市场里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每个房东的边界不同。对于维持房屋原貌有执念的房东来说,过于有设计想法的房客是“事多”;对于习惯了清净生活的房东来说,在家里蹦迪的活力年轻人是“事多”;对于想要一劳永逸地签好几年租约的房东来说,流动性较高的单身打工人是“事多”。
房东和房源之间天差地别,所以也没有哪个人能够打包票说,自己可以赢得每一场租房面试。
Jeff算是专职的二房东,做房屋的改造和租赁生意,也常年周旋于房东和房客之间。从业多年,见过各色各样的房东的要求。有人排外些,倾向于租给北京本地人;有人喜欢外国人,相信这里的外国人会有更好的经济条件。Jeff消化这些需求,两头沟通。更多时候,他自主权大一些,也会充当面试官的角色。
他给Epoch故事小馆举例,前不久经手了一整套胡同小院儿,当时有三组竞争者,Jeff一一面试过来。
第一组是刚刚留学归国的单身女性,但是对于胡同生活没有经验,有很多犹豫;第二组是一位外国女性,对于胡同有一种文化上的好奇心,但是在付款方式上相持不下(“外国人普遍没有储蓄习惯,对于押一付一之类的方式不太能接受”);第三组是一对科技公司的小夫妻,他们在竞价上其实并没有优势,但Jeff喜欢他们的爽快、稳定和配合,最后选择了把房子租给这对夫妻。
正如同职场的面试,租房的面试有时候也是一种双方试图匹配的过程。Jeff不是刁钻的房东,比起房租的高低,他觉得“合适”更重要。
这么多年,他越来越感觉到年轻人在租房观念上的变化。“过去大部分人都觉得,反正是租来的房子,会很凑合。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就会觉得,即使是租来的房子,也一样当成自己的家来看待。”
既然是当成家来看待,在寻找房源这一步上,年轻房客们的取舍思路也变得不太一样。“预算当然肯定还是很多人最预先考虑的,但是只要不是高出预算太多,现在的房客还是很愿意为自己对房子的眼缘买单。”
三
疫情改变了每个人的生活,也改变了租房和租房面试的市场。
对于Jeff来说,房源的流动变得很慢,许多房源空置,他的朋友圈总是很卖力地在po出那些房子,效果并不显著。据他说,在整个行业内,房租下滑10%~30%的都不鲜见。
“面试”的标准也在悄然发生变化。疫情前,有一部分房东是更信任外国面孔的,但在疫情期间,这俨然成了一个减分项。Jeff听说过一个例子,一位外国租客原本人在天津,要来北京工作。本来已经租好了一套房子,但是胡同邻里对他的外国面孔非常介意,他们担心他“来路不明”,认为是健康隐患,联名抵制,不让他入住。
夏宇在长乐路的小洋楼里住了三年,这个竞争得来的空间有墙面渗水的问题,房东和上下楼的邻里关系并不友善,他也跟着一起遭殃。在种种不愉快之中,今年九月,他决定搬家,并再次被面试。
这次他选择了一栋被翻新过的历史建筑,在襄阳南路上,也有类似于小洋楼的幽雅环境,但是各方面设施都会牢靠很多。纵然那时候疫情已经逐渐平息,房东还是选择了线上面试的方式。
面试的问题和第一次大致类似,在一些细节处,房东透露出一些个人的考量:他不喜欢外国租客,因为他们开party的习惯对于年纪偏大的邻里是个问题;养宠物是一票否决的,楼下的老太太曾被一位租客活跃的宠物猫吵到神经衰弱;他的房子刚装修过,希望能保持绝对的整洁。
他们还表示,尽管有很多人有意愿、也有人竞价给出了高价,但是在遇到有眼缘的租客前,他们一点都不急于出租。
夏宇这次又赢得了竞争,尽管他在疫情期间收入有所减少,把预算压在了一个比较低的点上,但房东也接受了,他觉得夏宇就是他想要寻找的好房客。
夏宇并不觉得这种追根究底的面试是一种冒犯。像所有能够在面试中披荆斩棘的人,他深知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我真的有蛮丰富的面试经历,也知道自己哪些特质可以获得对方的好感和信任。我也理解,如果是我的房子,我也会比较谨慎地挑选房客。但不会是这样太深入隐私去盘问。”
这是他的获胜感言。
但任何因素都有可能导致失败,b站博主@杨舒惠 就在最近的一则找房视频中提到,自己和男友作为一对年轻的同居情侣,本来是最受欢迎的房客类型;但今年因为多了只宠物猫,一下子优势全无,找房找得异常艰难。
@杨舒惠
不单在中国,租房面试简直成了一种全球化趋势。即使在注重隐私保护的德国,面对房东,租客们也不得不把自己的薪资证明、身份证明、工作证明、存款证明等乖乖奉上;在奉行工作生活时间分开的荷兰,和房东约面试时间都需要排队;在印度德里,种姓和宗教都可能成为在租房面试中败北的理由。
各国的国情不尽然相同,但也有共通之处:年轻人大量地涌入大城市,但房屋的资源有限,并且分配极度不均。
这些年轻人进入大城市时往往已经通过了一轮又一轮的考试和面试:他们通过高考或考研来这里上大学、读硕士,他们通过校招笔试和面试来这里成为职场的新人。他们已经来到这里,为了找到地方安顿下来,有时候也只能再用自己身上的那些标签和成就再去面试一次。
今年的年度热词里,“内卷”是讨论度最高、出圈出得最远的一个。租房也需要面试是一种内卷吗?也许吧。作为一个2亿人在城镇租房居住的巨大国度,卷或是被卷,似乎都太正常不过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Epoch故事小馆(ID:epochstory2017),作者/编辑:麻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