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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明治(ID:china30s),作者:Huiyu,编辑:恕行,头图来源:《半泽直树》
早上8点,上了地铁。车厢照例相当拥挤,乘客照例都在手机中排遣孤独,有几个刷抖音的将功放低低地开着频繁地切换视频。
我找到落脚处,脚掌分开,抓稳地面,从包中掏出一本书来,自然地将身心带入了无人的清净之地。这两天在看陈映真的《夜行货车》,翻到《上班族的一日》读起来。真巧,这位黄静雄和我一样,做了份财务的工作。“对于上班族,家毋宁是一个旅邸吧,他想。十年来,他生命最集中的焦点,最具创意的心力,都用在办公室里的各项工作上。”看起来他刚辞了职,决定要重拾自己年轻时的理想——拍电影。
不仅是个财务,还是个爱艺术的财务。我心有戚戚,不免对后续的故事更多地期待起来。艺术之路啊,虽然艰辛又前途未卜,可它带来的那份自由却足以叫人爱得深沉。“如果热爱的话,就不顾一切要去做啊。”我内心为他呐喊。但读着读着,便读到了黄职业生涯上的野心,满心觊觎着副经理的职位,甘愿被利用和算计,贪图舒适的享受,读到他因为不得志在外面整晚整晚地与情人约会。我皱起眉来,对他是否真心热爱艺术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什么能抵挡得了热爱呢?难怪他的情人Rose说,“中国的男人……不敢爱。”我心里骂着这窝囊男人,更迫切希望他能敢爱敢做起来。
广播里报着站名,地铁到站。我合上书,走出别人的故事。
1
走进办公楼。刚好9点。
打开电脑收邮件,一边翻开笔记查看今天工作表上的to-do list。
一封标有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名字的新邮件引起我注意。点开。原来美国总部要在中国上新的采购系统,涉及税务部分,打算请事务所提供专业意见。仔细看附件,范围模糊、收费昂贵。我皱眉,典型的跨国公司作风——决策由上至下,不重视与当地团队的沟通。我决定在一会儿的例会上和老板说一下,公司刚从经营的低谷爬起来,能省的地方还是该省。
“这个事情我知道了。”老板头未抬,手指噼噼叭叭在键盘上打得飞快,说道,“我了解你的想法,咨询公司对于业务怎么能有你我这么了解,要说不用他们,我们也能让这个系统的上线符合中国法律的规定。但是……”他停了一下,抬起眼睛,又说,“这是全球的项目,你知道,用了咨询公司,美国人才觉得安心。”
“可是,他们的报价太高了。至少可以和美国说一下费用的事,比如,按照我们本地的需求才请他们出面提供服务。”我说到自认为的重点。公司在中国的业务这两年亏损厉害,成本下降一直是重中之重。
老板耸耸肩大剌剌一笑。“用的是美国那边项目上的钱,不从中国走的。你放心吧。”又低下眼睛看屏幕,“下一个议题。”
我有啥不放心的,又不是花我的钱。我心想。不过是从大局去着想。这两年哪家公司都不容易,尤其是像这种传统制造企业,又是中美贸易摩擦、又是同业高科技化的竞争,又受到疫情重创。美国那边日子更不好过,工厂无法正常运作,已经从中国几次借了很多现金周转了。
不过,在这样的美国公司,越往上,管理层越胆小,越怕自己出错。所以但凡能拉着咨询公司律师事务所给个意见,都是一种背书和保障。出了问题,有一方可推,赖不到自己头上。
防备与心机,随处都有,而敢做敢当,几乎看不见了。又何尝不包括我自己呢。
“憋屈的黄静雄啊,谁内心不存在一个呢。”我想起早上看了一半的《上班族的一日》,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比如像这样为公司省钱的事情,或者是让公司更有效率的事情,在最开始几年,我一定是据理力争的,就是与老板当众吵架也在所不惜。内心强烈的正义感指导着我去为对的事情奋斗。可几次受挫下来,经验值就上去了。何必吃力不讨好。而且,终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不过是一己之见。公司有其生存之道,个人有其生存之道,放下执着的自我,至少能让自己心里舒坦些。所以几年来,自己无形地在与这个保守的企业文化不可抗拒地靠拢着。在工作中的锋芒被中庸所替代,对于什么该做什么该说,并不强求了。
十几年前刚入职的那份朝气和信心满满,还历历在目的。
2
“我们的目标是——为每一个客户提供专业、客观中立的法律意见,保证客户能够合法地税收节约。”十几年前身着标准的黑色西服白衬衣,我怀着好奇和干劲踏进了上海市中心这幢标志性建筑,内心充满了骄傲与憧憬。入职第一天,我们被带进一间排了上百张黑色靠背椅、高级灰质感的美式简约装潢大教室。教室前站了一位培训师,同样是一身职业西服,带着露牙的职业微笑,身后是与公司logo颜色完美一致的专业PPT。培训师这样对我们小朋友说起目标。
入职四大的第一天,我们统一得了个新抬头——“小朋友”。小朋友被安排在没有隔板的,被戏称为“大排档”的长条桌上。周围一圈是蜕掉“小朋友”称呼的senior们,无不忙碌地飞快地打着键盘或者是在电话讨论中。刚来的我们没有项目可做,便竖起耳朵听这些senior们的动静。但凡听到他们客气地说“好的,我让我们小朋友过来跑一趟”的时候,心跳便加速,急切盼他放下电话后来“大排档”找的是自己。我们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是小朋友,一点不介意里面带着一种前辈对后辈的轻视,只希望自己被用起来。
原因么,就在我们第一天的培训内容里。除了愿景,四大的目标,一定要implement,也就是要把活干出来。
“如何体现你们的工作呢?”培训师强调,“就要靠这张timesheet(时间表)了。记得timesheet是每天都要填写的。”我们又了解到,工作时间按被认可程度分为三类。一类是带客户编码和项目编码的,每一个现有的签约项目都被赋予一个特定编码,直接和收费挂钩,所以为最高级别;二类算是为了开发潜在客户或市场而发生的时间,名义上有意义,其实年度考核的时候根本没人看;第三类就是一二类都靠不上的时间,俗称idle。
所以,作为小朋友的我们,是多么希望自己能被召唤被指使被利用啊。不管复印整理文档还是到客户处送东西,想着能从senior那里要到个一类编码,让一天的8个小时稳稳妥妥有地方安放,心里便极为满足和自豪了。
突然一次,电话响起,我一看不是senior,而是经理的名字。内心骚动,难道是工作能力出色,直接被经理赏识了?“Z,有空来一下吗?”“有空有空。”我忙不迭地回答,挂下电话就屁颠屁颠跑到会议室。直到推开门,见到经理垮着的脸,才知道事情并非自己所想。
原来,对于小朋友来说,项目时间是考核目标,但对项目经理来说,回报率是他更重要的考核目标。回报率等于总费用除以总时间,数值越高说明项目管理地越好,越低则越差。被批评后,内心当然会觉得不公平。可是作为公司最底层的小朋友,又能做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就是调整自己,适应环境。为了让不经理苛责,只能默默地eat time(减少填的时间)。
那么,为了更为重要的一类项目时间数的年度考核要求,我就不得不努力地主动寻求工作,求senior分派事情。不论项目好坏,照单全收,便进入了加班、加班、不停地加班的状态。在普通的企业,大家莫不享受忙完工作后的一份安逸闲散。但是在四大,越闲越难过,越闲心里越发慌。
在事务所的多年里,从法规的每个字的解读,到报告的每个字的最精准表达,从在项目上打杂,到后来独当一面担任项目负责人,从当小朋友被经理指责到嚎啕大哭,到成为负责人后花很多时间给新来的小朋友做心理辅导,我的title在变,工作内容在变,心理承受能力在变,而唯一不变的,是每天的时间表。
当我结婚生子后,内心对于“人”的生存目标有了更为广阔的思考。生存之外,更希望自己能享受生活的乐趣。而四大的项目管理制度,逼着管理层只关注项目完成度,必然失去了对人的关心。我决定要跳槽。
辞职从事务所走出的那天,我看到培训部门正在给新的一批小朋友制作培训材料,而在垃圾桶里歪歪扭扭的废纸上,隐约地看到“保证客户能够合法地税收节约”的字样。
3
为公司创造价值,而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到后来辗转选择如今这家公司的时候,这个理念依旧牢印在脑海中。多年前,我刚到这家公司上任,大老板亲自接待。当他洋溢着热情说道,“我们要每天为公司着想,想想每天都要为公司做哪些增值的事情,这才是工作的意义!”我的热情不禁也被点燃,满怀着对职业生涯灿烂未来的憧憬,真心地想要为公司、为团队做出自己全部的贡献。
而如今,待了这许多年,我渐渐也就明白大公司的存活不是靠个人的理想,而靠着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品牌度销售产品,靠着繁复冗长的流程和多部门决策的方法来减少风险。事情只要不做得太糟,日子都能混下去,而做得出色,也并不能得到匹配的嘉奖。
我望着墙上挂着的刚进公司时拍的集体照,看着那个小小的木制相框里的自己,眼中闪着的热情,就像Bob Dylan说的“已经被吹散在了风里”。比方刚才的事情,本着为公司省钱的目的,与老板提议不要用四大,又有何用呢?说到底,老板为了自保,公司为了盈利,谁又真的会从更大的格局去看问题呢。相处这么多年了,老板的脾性,我太了解了。公司各部门之间的互划楚汉阵营,也太了解了。
可是工作于我又意味着什么呢?为一家公司省钱,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我在这家传奇美资企业的第七个年头了。这个企业被誉为是American Icon,我曾经在数不清的文学作品中读到它承载了许多家庭的变迁。而与我的联结,大概就只有在读到这个牌子的瞬间,内心的一点点共鸣吧。而这一点点共鸣又代表了什么呢?少我一个不会让这个传奇变得灰暗,而多我一个也不会让这个传奇变得更加发光。
微信上钢琴老师发来信息,告知学费要续了。这几年自己学琴,我选了最好的钢琴老师来教,费用不低。我很快转钱过去。费用虽不低,但完全可以承受。是了,工作给予一份不薄的收入,给了我很多选择的自由。不仅是能选择好的老师,选择好的课程,不用为房租或者打牙祭而皱眉头,还有能力给予孩子们接受优质教育的权利。这份自主,让我能够活得坦然又有尊严。不用为了生存而有求与人,也不用为了生存而妥协自己。
可是,我仅仅是为了一份工资而工作么?每天日复一日地赶地铁,踏着九点的钟声进入这幢高楼,坐在格子间里,电话邮件会议,看表格写合同,做着所有我能做却不热爱的事情,除了那份薪水,我想,总还有些别的吧。总还应该有些别的。比如,一些有趣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老板开着会,讨论如何与其他部门打太极,如何将风险从自己团队上掸去。
想起在前几年的这个时候, 每每中午,心早早地就飘到了另一个会议室的另一种氛围里去了。随着邮件日历跳出的下一个会议提醒“12:00~13:00 俱乐部拍摄排练”的提示,我内心便激动了起来。甩头挤出脑中的数字、表格和合同,我从文档中调出刚写好的歌,打印了许多份。
找到了会议室,推开门。披萨浓郁的香气裹着一阵阵放肆的笑声,迎面扑来。啊,小伙伴们已经都在了。空气里热腾腾的。这是演讲俱乐部聚会时间。最近俱乐部要录制一首主题曲MV,要写歌要录音要拍摄要排练。小伙伴递给我一片披萨,接过我手中的歌词,分发给大家。
“这是拍摄计划,大家看一下啊。今天我们要把主题曲练一下,你们手头应该都有一份歌词了,这是Z写的。为她鼓掌!”主席是个矮个儿女孩,美国西北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现在市场部,个矮却气场强大。大家鼓起掌来。“咱们到时候一定要给她颁一个最佳原创歌曲奖!”另一位长腿姑娘站起来起哄。也是美国读书回来的姑娘,现在在公司财务部。
一旁的我看他们说得跟真的一样,笑得合不拢嘴,也跟着贫:“行,那我还想拿最佳女歌手和最佳女演员呢。”
“哎哟,最佳女演员我可也要角逐啊。”副主席接过话,边拿起一只纸杯,拍着手玩起了杯子。“我现在演示的就是咱们的MV里面要用的杯子舞,每个人可都要会啊。到时候大家都要录一段,我会负责剪辑。”副主席是复旦毕业的姑娘,现在是公司人力资源部的。
于是,大伙嘻嘻哈哈地跟随着副主席的指挥,劈里啪啦地学起了杯子舞。学了一阵,我又一句一句地教大家唱歌。
“这是咱们后面的计划,分镜头拍摄在这几天,还有录影棚的录音是这个晚上,幕后花絮是这天。大家都安排好啊。一个不许少!”接近一点的时候,会议室门外已经有下一批同事在等待了,主席又打开显示屏,快速与我们过了一下后续安排。
满血复活地离开了会议室,依依惜别这群可爱的来自不同部门、不同背景的同事们。
近些年我发现了自己在文艺上的特长,于是三十六岁学琴,三十七岁学画,又从学琴慢慢地学习写歌,学画后慢慢创作漫画。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没有扎实的童子功,但好处是脑子里奇思妙想奇多无比,创作起来反而没有限制。常被人质疑当财务埋没了我,建议我从事艺术的时候,我都只笑笑。身边纯做艺术工作的人不少。但并没有见到那份身心的超脱自在,反而是在现实和理想中的苦苦挣扎。艺术这个东西嘛,个人心中都有个标准,一旦目的是养家糊口,必然就要投别人所好,失了自我。
偶尔我也觉得自己不够纯粹,缺乏勇气辞去工作,全身心地从事自热爱的事情,但是又想,难道不是因为在工作上的循规蹈矩无趣无聊的压抑,我才从另外的口子里挤出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可能呢。
不过,那样活泼的中午,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逐渐地,这群有趣的同事们,为了各自更好的前程奔了东西。有去大厂的,出国读书的,去咨询公司的,我们的相交仅剩于微信偶尔的问候。
4
而我还在这里。如今中午少了有趣的伙伴,我选择到隔壁办公楼的健身房排一身汗,与无趣的案头工作来个短暂又彻底的分离,很快又投入到下午的工作中。
今天是一张报表的截止日。下午按照时间,印度同事会发过来最新的财报,我们要做的是计算税金,再发还给印度团队录到系统。三点一到,我便催促M。我对她做的东西极为担忧,所以要盯着做才行。而另一位S,灵巧得很,等着他给我东西看就可以。到四点钟,S准时将表格发给我看,干净漂亮,所有的check都是0,我简单地检查后,就发给印度同事了。
又催M。大公司,部门繁杂,系统老旧,人员变动也多,绝大部分的合规性工作,要靠所谓的“流程”来控制。譬如说今天的报表,流程是印度中国两级准备两级复核,绝不能跳过一级,所以再晚,我也要等着M将准备稿发我。五点的时候,M突然从我背后传来声音。
“都好了哦。放在文件夹了。”她说,声音很大,分明说给坐在我邻桌的大老板听的。
我扭头一看,M羽绒服外套穿在身上,肩上还搭了LV包。这就要下班了啊,还未带电脑!我心想。火起,但能说什么呢。这个同事的工作态度和能力也不是第一天这样,老板都看在眼里,并且包容了这么多年。我一个空降兵,曾经多次看不惯提意见。
“你知道现在公司HC Freeze(人员招聘限制),裁了也不能招新的人。所以就用着吧,至少简单的事情还是能做的。”老板每次的回应如出一辙。不了了之罢了。所谓大公司养人,大概就是这样。能力再差的庸人,也能安然地呆下去。反正工资又不从私人老板口袋里出。
时间紧急,我不得不压下生气打开表格。一看便更气了。所谓的做好了,就是将数字胡乱填了一通。一旁的大老板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停止了噼啪的打字声,静静地等着。他似乎有些看好戏地想看看我会怎么反应。我内心炸开了锅,如火山爆发一般轰隆隆作响。而实际上,我知道自己一直沉默着。大脑因为充斥火焰而出现了紊乱,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但事情不等人啊。我的理智告诉我,冷静,你还是要冷静啊。
怎么能冷静呢,这位让我给擦屁股的同事,下个月起,就要休产假了。按照团队现在这样的人力,她的活只得由我来干才行。不仅是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还要重拾那极为琐碎的没有差异的合规性工作。
我硬生生地将气吞了下去,从抽屉拿出一行禅师的书——《和繁重的工作一起修行》。情绪上实在过不去的时候,我便拿起来读几段。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呼气。无论做什么工作,我相信没有容易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在无法选择改变工作的内容,无法选择改变他人的时候,试着改变看待工作的心情。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呼气,观察情绪在我身体各个部位表现出来的感觉。
5分钟后,我接纳了所有的负面情绪,身体的灼热和酸楚平复了,大脑又开始思考。
想想日复一日地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吧。譬如卡谬尔的解释,若西西弗斯将每天将石头从山脚下往上推,不当作是惩罚,而当作是使命,那么每天推石头在他的眼里也就成了幸福的事。“向着高处挣扎本身足以填满一个人的心灵”——在很大程度上是成立的。日常的工作,不断地劳动的本身,不管朝向哪里,就已经在填满一个人的空虚了。换一个角度看事情,把工作中的辛苦当作修行。其实在哪里不是生命的修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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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check=0”,我舒出一口气,表格终于做平了。八点,还不算晚。关电脑走出办公楼。
进了地铁站,又找了处能落脚的地方,翻开《上班族的一日》。我一直惦记着早上看了一半的故事,衷心期望黄静雄可以敢爱敢做起来。
在很久之前,他有过憧憬,有过一颗在地平线上不住地向着他闪烁的星星,也有过强烈的爱欲。而他却逐渐地习惯了可以报公销的出租车的冷气,习惯了吃置于顶层的西餐厅的工作餐,习惯了说着虚情假意的话,习惯了将副经理室里的那个黑色座椅作为自己的目标。于是,那些闪烁的星星,在这样实实在在的习惯面前,变得灰暗和飘忽起来。就在他擦着虽不拍但每年至少保养一次的摄影机,恍惚地期待着不用上班的日子的时候,他的经理打来了电话。
“他们少得了你么?”她对自己在镜中的、卸了妆的脸,得意地笑着。然而她看见原已斜卧在床上的他,匆匆地爬起来走出卧室。
“你干什么呀?”
“把摄影机和放映机收起来。”
他低声说。
黄终于还是,卑屈地妥协在他几乎要想明白的并且逃离的——那公司政治的欺罔和贪欲中。合上书,胸中似有口压抑得喘不过来的气。
我闭上眼睛,尝试从故事中跳脱出来。是的,文学高于生活了。黄静雄的确代表了一群这样的上班族。“八小时,十小时后,又复精疲力竭地回到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像这时他身处其中的,荒唐、陌生而又安静的地方,只为了以不同的方式喂饱自己,也为了把终于有一天也要长成为像自已同其惶惶然的‘上班族’喂饱养大……”
白天忙忙碌碌地工作而晚间将自己放倒在沙发上拿着屏刷剧打游戏的同事,有的是。他们不是完全没有理想,只是将自己沉沦于屏幕上高频变化的画面中,省去了思考、反省和行动,也是一种将日子过下去的方法。越是这样,人越是乏了,那一点点所谓的理想也就越来越暗最后消失不见了。堕落较于上升,总是要容易很多的。
做了几次深深的呼吸。想起自己排在“生活表”上的to-do,竟又兴奋了。
快9点了,孩子们肯定睡了。但离我的睡觉时间可还有好几个小时呢,窃喜。昨天直播的人物绘画课还没来得及上,正好可以学完。手机上还记录的几个漫画点子,要打个草稿。还有我的长篇故事……创作的思绪正在策马奔腾。
广播里报着站台名。到站了。我出了站。春天的夜空飘着绵绵的雨丝,红绿的街灯在梧桐叶间若隐若现,地铁站口一位姑娘在大伞下清唱着民谣。
真是一个温柔的夜啊。
后记
想起路易莎在《小妇人》中赞赏和提倡的女性工作和劳动的价值,心有戚戚焉。工作与生活,哪里都没有百分百的完美,且当人生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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