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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eugeist(ID:Neugeist),作者:Svoboda,翻译:物离,审校:二十世纪梨,编辑:杨银烛,原文标题:《为何人们总想否定科学?》,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根据一些专家的说法,否认科学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当代现象,尤其是气候变化否认者和疫苗怀疑论者的言论甚嚣尘上。然而,伽利略的故事会向我们揭示否认科学者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多久远。
数年的天文观测和数学计算使伽利略相信,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而是围绕着太阳这个更大的天体在旋转。但是,如天体物理学家马利奥·里维奥(Mario Livio)在他的著作《伽利略和科学否认者》(Galileo and the Science Deniers)中所写,由于保守的天主教领导坚定不移地支持“地心说”,当伽利略大范围地分享他的发现之际,他已被宗教的怒火包围。
教廷并没有修改当时的宇宙地图以纳入伽利略的发现,反而将他的理论视作异端邪说并禁止他的著作出版。伽利略因为一直坚持自己对宇宙的热忱而身处桎梏,生命的最后岁月都是在软禁中度过。
将近400年后,否认主义者的遗产在某些方面仍被完全保留。那些发表关于气候变化或者转基因农作物安全性的科学家,遭到了和伽利略一样来自否认主义者的反对。此外,否认主义也萌生了一些明显的现代特征:正如艾伦·列维诺维兹(Alan Levinovitz)在他的著作《自然:对“天然至善”的崇信如何带来了不良风气、法律不公和科学缺陷》(Natural:How Faith in Nature’s Goodness Leads to Harmful Fads, Unjust Laws, and Flawed Science)中所指出的那样,有时我们会无意中沦为否认者的帮凶,那些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持有的信念亦让我们成为受害者。
列维诺维兹强烈地反对一个普遍假设,即自然的事物理应比非自然的事物更好。人们会不假思索地认为有机食品会更健康,在癌症的治疗上,更是有许多人选择“自然”或“替代”疗法*,而不是已被科学证明有效的化学疗法。同时,无药分娩也被一些社会群体视作黄金准则,尽管其对母亲和婴儿的健康是否有益处,科学界还尚未有定论。
*译者注:自然疗法或替代疗法是指未经科学证实的治疗手段,典型的例子是芳香疗法(Aromatherapy,笃信者认为使用萃取于自然界的芳香精油能改善他们的健康状态)或自然医学(Naturopathy,即基于人体内的精神信念和与生俱来的自愈能力来对抗疾病的一种治疗方式)。
列维诺维兹是詹姆斯·麦迪逊大学的宗教学教授,他在书中写道:“总有人说‘自然的’就是好的,但是这种联系不必要也不可信。”他网罗了一系列来自现实生活的例子,还生动地讲述了关于自然力量的古代神话。他展示出我们对“自然”的偏爱是如此普遍以至于我们常常意识不到这种偏见,或者拒绝承认与偏见相矛盾的科学的合理性。
基于这个视角,对科学的否认开始看起来像是所谓常识造成的阻碍。在伽利略的时代,人们相信他们所居住的星球位于整个宇宙中心是绝对明智的常识。如今,似乎同样符合常理的是笃信纯天然产品要永远胜过人工产品。另外,这种“明智”还体现在对植物汉堡中“大豆血红蛋白”的质疑,理由仅仅因为这种成分是无法从自然中获得的转基因产物。在这些例子中,我们所以为的常识其实都是虚假的。
在比较过去与现在的反科学偏见后,里维奥和列维诺维茨向我们展示,几个世纪以来,否认主义者的基本方法并没有太大变化。这些人策划争执,诱导我们使用二元对立的思维:非正确即错误,非赞扬即咒骂,非纯洁即肮脏。食物若非是纯天然的琼浆玉液,就一定是经过加工的人造垃圾。这与数百年前天主教会吹捧自己为最高权威,同时把伽利略贬为永不得超生的叛教者的手段如出一辙。
在否认主义者的世界中,列维诺维兹写道,“简单和同质性总是高于复杂性、多样性和变化。分明的律条和惯常就是普遍真理,而想要试图反驳简直就是大不敬。”
列维诺维兹指出,正是崇尚自然、反对科学这种争论的说辞夸大了这种“我们对抗他们”的信念。例如像弗兰肯食品*(Frankenfood,通常用来指称转基因作物)这样的名称,将整个转基因食品工业构想成一种怪异的、偏离事物规律的存在。他还写道,在某些圈子里,像“非自然”这样的词汇几乎已经成为“有道德瑕疵”的同义词。这种非黑即白的花言巧语不仅很有迷惑性,更让否认主义者们因为仿佛占据道德高点而感到欣喜若狂。
*译者注:弗兰肯食物(Frankenfood)是转基因作物的别名。该术语是科学家保罗·刘易斯(Paul Lewis)由Franken和food合成创造的一个新词,其中Franken取自玛丽·雪莱(Mary Shelley)小说中的科学怪人(Frankenstein)。在小说中,科学家弗兰肯斯坦用不同尸体的部位制造出一个怪物。
这种崇尚自然的偏见和教会对伽利略的征讨一样,都反映出人更喜欢将新信息归入已经存在的框架中。我们宁可小修小补已有的框架以使其重新奏效,也不愿放弃或者改变它。其中一些经过修补的框架变得比其他更危险:比如,选择益处不明朗的纯天然食物,后果就远不如否认人造气候危机的存在严重。
此外,面对矛盾的证据,许多人还是更倾向于坚持自己原本的信念。已有研究表明,事实和现实都不大可能动摇多数人先前的观点。这不论放在今天还是放在文艺复兴末期都同样适用,正如同今天的某些极端分子仍坚持否认新冠病毒的危险性。
在里维奥书中最引人注目的章节之一,他带我们走进一个1616年召开的神学讨论组,这个小组正在裁定太阳是否是宇宙的中心的问题。伽利略敏锐的观点丝毫没有动摇他们的想法。那些神学家写道:“这个命题在哲学层面上愚蠢且荒谬,它如此离经叛道,因为它在很多地方与《圣经》的意旨相矛盾。”红衣主教贝拉米诺(Bellarmino)警告伽利略,如果他不宣布放弃自己的日心说观点,他将可能受到监禁。
伽利略的发现威胁到了教会花费数百年搭起的上层建筑。为了反驳伽利略,批评者们喜欢引用来自《诗篇》(Psalm)93篇的一段话:“世界得以坚定,永不动摇(The world also is established that it cannot be moved,圣经新译本(CNVS))。”
伽利略拒绝屈服。在他1632年的著作《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Dialogue Concerning the Two Chief World Systems)中,他将乌尔巴诺八世的观点公布于众:伽利略复述了乌尔巴诺宣称没有人能够破解宇宙运行奥秘的说辞。同时,里维奥会心地指出,伽利略实际上把这些话借一个名为辛普利西奥(Simplicio)的荒唐角色之口说出。这样的轻蔑使得乌尔巴诺再也无法原谅。他替伽利略忏悔:“希望上帝能够宽恕伽利莱阁下,以及他的胡言乱语。”
在1633年审判将要结束之时,伽利略被迫宣告放弃一切有关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观念。“我要放弃、诅咒并憎恨上述的异端邪说”,并且他发誓再也不会发表“任何类似的有嫌疑的想法”。然而,传说当他离开法庭时,他曾喃喃自语道“E pur si muove”*。
*译者注:E pur si muove 意为 And yet it moves,指地球确实在动。
里维奥观察到的是,在面临对科学的否定时,人们把“And yet it moves”作为一句战斗的口号:它似乎在提醒我们,无论我们的预设或偏见有多么根深蒂固,事实总是恒定的。但在如今,一个政治理论学家约翰·基恩(John Keane)称之的“后真相”的时代,对可靠来源的定义已几乎失去了共识,就连恒真概念之存在也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而列维诺维兹自己在写作《自然》(Natural)的过程也恰好展现了,即使是对于反否认主义者来说,将事实放在首位也是何等的困难。当他开展研究时,他像是打靶一样对崇信自然的实例展开猛烈的攻击,还对自己方法的严谨性充满了信心。“当对抗一种错误的信仰时,我就已下定决心,对面一定是全盘错误的。”他反思道。
然而他后来也承认,在诸如体育的领域,对自然的偏爱是合乎逻辑的,它的内核本就是对人类身体潜力的赞颂。他也同意一位专家的论点:如果有机食品所使用的农药比传统农药对农员的危害更小,那么购买有机食品也是可以理解的。在书的结尾,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更加微妙的位置,“颂扬人性和自然”,他总结道,需要“有勇气去拥抱悖论”。他极力想要戳破自然神话的追求,然而这种追求本身变成了一种教条主义。
当列维诺维兹想明白这些,他就意识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当否认者们拿起武器,他们很容易就被武器本身所引领:用科学来构建一个一目了然的案例,然后用庭证指认凶手的决绝来打击对方。
但是正如伽利略所知,亦如列维诺维兹最终的妥协那样,由于科学那永无止尽的宏伟追求,它拒绝任何有绝对主义之嫌的结论。里维奥写道:“科学能够保证的,是不断地自我校正,因为随着实验和观察的证据不断累积,新的理论观点就出现了。”
在对那些经不起推敲的陈词滥调的怀疑中,这些书证明了科学的力量在于其灵活性,它愿意为重复、修正和创新留出空间。科学不是完美的工具,但任何追求真理的学科皆是如此。然而,正如伽利略所指出的那样,真理永恒(it moves)。
原文:https://undark.org/2020/05/22/book-review-galileo-natur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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