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大学当了新手妈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有Young实验室（ID：youyoungzhoukan），作者：汪雨卉、孙涵，编辑：姬尊雨、夏繁，排版：石昕以，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1月21日，清晨8点20分，睡梦中的小陆梦见一个铁匠拿着锤子，往她肚子上狠狠凿了一锤头。于是，她痛醒了。这是宫缩的开始。几个小时之后，她就躺到了清华长庚医院一张窄小的病床上，做好顺产的准备。

同一天，远在两千多公里外的遵义第一人民医院里，一个和小陆年龄相差不多大的孕妇安米，正面临着胎儿即将早产的情况。安米很焦虑，一个月前，在产检中发现宫颈偏短，而这对于即将分娩的孕妇，意味着更大的流产几率。

她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大学生。

小陆，23岁，是某双一流高校的大三学生，怀孕时已婚，这次怀孕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内。

安米，22岁，大三，就读于北京的一所高校，但和小陆不同，她未婚先孕，这个孩子来得出乎意料。“我做了措施，但还是怀上了。”安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怀孕，更想不明白当时避孕套为什么没保护到自己。

避孕失败的大学生并不少见。大一时意外怀孕的祎雅至今都没想明白怀孕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是戴套的操作不规范？没把空气完全挤出？也有可能是破了，只是当时没发现。”根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的数据，若正确使用避孕套，避孕成功率高于98%。但在实际过程中，由于使用的不规范，失败率甚至可能高达20%。

选择

有些女大学生恐惧未婚怀孕，有些女大学生却在大学期间就开始备孕，主动、欢喜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22岁的小陆便是其一。去年上半年的疫情期间，已婚的小陆和丈夫被困老家，当时两人早已想好要孩子，只是没料到孩子来得如此之快。去年5月，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把孩子生下来在她的人生规划之内。小陆是导演专业的学生，她热爱剧本创作，既追求自己的创作事业，又爱孩子，她认为，自己的创作巅峰期可能是三四十岁左右，在此之前早点把孩子生下来也许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如果我和一般人一样，考研之后找男友，然后再结婚生育，生完可能都三十多岁了，我再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在孩子身上，就很难从事创作，但我又很喜欢孩子，那我不如早点生。”

现在是二胎妈妈的卡卡，没有小陆这么长远的规划，但她也认为自己大学的怀孕在接受范围内。

从上大学开始，卡卡就认定自己要嫁给当时的男朋友。她和男朋友是发小，双方家长都认识，妈妈撮合他们在一起，卡卡自己也对他很满意。“我公婆年龄大了，我家里就我一个，我爸爸在外地工作，我上了大学以后，妈妈自己在家很冷清，我就想着生个孩子吧。”

卡卡怀孕后，爸妈也很喜悦，“因为很多年了家里又要迎来宝宝了，是家里的新成员，大家都很开心。” 但让卡卡焦虑的是，怀孕时她才20岁，刚到婚龄，她害怕会被要求休学。

安米的情况则更为普遍。在毕业前，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如果这个孩子早来两年，肯定不会要，迟来两年肯定也就要了，不偏不倚是这个时候，真的让人很为难。”安米的男友说。安米的父母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虽然也支持安米和男友相爱，但担心过早怀孕生子影响女儿的学业，让安米把孩子打掉。

安米必须迅速作出选择，是留下还是放弃。“这个问题实际上也就是要我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就认定是他了。”安米说，“后来我选了留，因为我了解他，了解他和我遇到问题、矛盾解决的方式，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俩能过下去。”最终，安米说服了家人，让孩子留了下来。

安米先兆早产，住院观察 / 受访者供图

此后，安米和男友迅速订了婚，领了结婚证。“因为尊严很重要。”安米说，“虽然男友家里人挺好，但如果不明不白就生了孩子，来的太容易，男方容易不珍惜。”

祎雅要考虑的问题则更为复杂，不仅有感情状态，还有经济水平。男朋友知道祎雅怀孕以后，立马人傻了，听到女朋友要做人流，他抱着祎雅哭。他心疼祎雅，问她能不能不做人流，但祎雅比较理性，马上考虑了两个人的经济状况。最后，他们达成一致，男朋友陪祎雅去手术，术后他照顾祎雅。

小陆和安米的丈夫都已经正式工作，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因此也有条件生育。卡卡的男友家“有车有房”，生完孩子她就做了全职妈妈。

但祎雅是助学贷款上的大学，下面还有几个妹妹。男朋友比她还小两个月，男朋友的父母为了生下他双双丢下稳定的工作，他上面还有一个刚毕业的姐姐。“从小的生活经历让我坚定地认为，如果自己都过得不好，孩子更加不可能有好生活的。”于是，祎雅最终还是选择了人流手术。

改变

一番艰难的抉择后，安米决定将孩子生下来。虽然她担心休学，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了辅导员。坐在她对面的老师定睛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想清楚了吗？”她说，“是”。但令她欣喜的是，辅导员让她尽量在家学习完成作业，修学分，没有让她休学一年，至今安米还是很感激。

安米晒出的一部分产检收费单 / 受访者供图

安米的男朋友正式升级为丈夫。当时，他刚毕业，没有找工作，就在自己家做生意。“其实现在压力挺大的，生意也不太好做，一开始因为要当爸爸特别高兴，但是，我怕她完不成学业对她的未来有很大的影响。”安米的丈夫说。

一月份，安米在老家遵义生下儿子。两个月后，她回归了大学校园。离家两千多公里，她没办法照顾到孩子的起居衣食，只能拜托婆婆。这位老人用奶粉喂养孩子，每天拍一些视频发给安米看。

刚出生的孩子  / 受访者供图

“每天晚上，我都会翻一遍手机里关于孩子的所有视频。”安米说着，忍不住从手机里找出刚拍的视频发送给有young记者。视频里，孩子咬着奶嘴，可爱极了。儿子从刚出生的五斤一两长到现在的十几斤，安米有些感慨，有些欣慰。

此时，距离安米毕业还有两个月，她只剩下毕业论文需要完成。相比于之前在家怀孕养胎的时期，她感觉心里轻松了很多。养胎的那段时间她每天刷着朋友圈，异常焦虑。“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很羡慕舍友在准备考研，她们每天都在努力，而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新生儿总是需要更多的照顾，“我去哪儿都会想着孩子，但带孩子出门很累，衣服、尿不湿、奶粉、奶瓶，甚至还有小被子。” 安米担心孩子，孩子睡觉的时候，她经常把手放在娃娃的鼻子旁边，怕气息没了。“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后来和我嫂嫂聊天才知道，原来当妈的都怕孩子哪里出事。”

小陆没有安米那样幸运，为了生孩子，小陆休了学。

在小陆生孩子前两个月，她的丈夫很恐惧， “孩子是想生的，但很害怕。”他比妻子心思更重，因为有了孩子，赚钱的压力就大多了。但他心疼小陆，觉得无论如何不能亏待她。 

于是，小陆先在月子中心住了42天，回家后丈夫为她找了月嫂，和家里公婆一起照顾孩子。“月嫂很花钱，一个月一万五到三万，我们家快负担不起了，打算马上换育儿嫂，一个月七千左右。”她说，“但我属于非常幸运的妈妈，家里四个人照顾孩子，相当于把我给解放了，我能有更多时间学习创作。”

但即将回校的小陆，心中也有隐忧。“我不知道怎么和老师、同学们相处，觉得已经隔了一个辈分。”有时候，小陆在学校学习回家晚了，丈夫会抱怨自己没有得到陪伴，但当她在家呆久了，又感觉专业没好好学。学生、妻子、母亲，协调好这三个身份并不容易。

作为导演系的学生，小陆本科是五年制。休学后，她得上六年。“我们专业的特点，就是越往后越忙，大四、大五，那是最忙的时候，因为我们要拍毕业大戏。而且大五还要换校区，离我现在租的房子远了很多。”

因为经济压力，小陆现在已经找了一个兼职工作，在怀孕期间，小陆还和同学合写了一个剧本，并在当地一剧院成功演出。小陆习惯和不确定性相处，她乐观，也有勇气面对满是变数的生活。当下，她正在准备考研。

“老公说让我好好学习，以后可能会靠我养呢。”她笑着说，“不过，我现在还是打算求稳，考个本校本专业，如果没有孩子，那我可能尝试跨考自己更喜欢的专业。”

回首

小陆小时候是留守儿童，上高中后，家里的父母反对她艺考，她先通过普通高考上了一所大学，后来不甘心，就退了学。后来，她跟着男朋友艺考，昏天黑地学了一年，考上了。

从非艺术类大学退学的决定，也就是和原生家庭决裂的开始。“17岁后，我爸妈没给过我一分钱，是男朋友辅导我艺考，没要我钱。”回忆起备考的日子，小陆说自己再也做不到第二次。“早上6点起，凌晨3点睡，就是为了向自己、父母、老师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小陆说自己是个在大事上特别果决，一定要自己做决定的人。“从退学复读到早婚早孕，中间起码有100个人都劝过我，但我现在并不后悔，我现在是精神独立的。”因为选择大学期间结婚生子，她和父母的关系一度降至冰点，但当了妈妈后，小陆和父母慢慢和解。“孩子出生后，我觉得我充满了爱，我特别爱我的孩子。”

十月怀胎的经历改变了太多。在怀孕前，她对生孩子这件事想都不敢想。“我觉得太可怕了，但我又不得不去面对，我没想到他（儿子）来的太快了。”

安米也经历了心态的蜕变。“以前，我对自己原生家庭总有点不太满意，但我当了妈妈以后，我才知道妈妈有多爱孩子。” 安米计划一毕业就奔回遵义，以后就在家乡找工作，这样可以多抽出时间陪伴父母。

安米在小红书上发布了一篇笔记分享自己这段经历，她写道：“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如果你没有做好当爸妈的准备，那就做好避孕的措施，另外，在大学里面还是先把自己该完成的任务完成，不建议在大学怀孕，因为你在家待产期间会觉得自己和社会和同学脱轨了，还是先好好完成学业吧。我不支持大家像我一样未婚先孕，一定要做好准备再说这些事情，女孩子要好好保护自己。”

安米的丈夫也十分同意妻子的建议，“就像我老婆说的，不建议在大学怀孕生子，压力真的挺大的，而且大多数人都不成熟，还是做好准备才来迎接新生命吧，男孩子一定要做一个负责任的人。”

祎雅顺利完成了学业，从985高校毕业后，她和男朋友结了婚，现在两个人都有了稳定的工作。回想起大一时流产的选择，祎雅说：“有时我在想，自己是否太过冷血无情，但如果当时把孩子生下来，我现在应该会特别后悔吧。”

卡卡现在快要迎来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她告诉有young，自己并没有后悔，只是有点遗憾不能和其他年轻人一样以自我为中心生活，不能“说走就走”。但因为十分恐惧人流，她认为自己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据北大学者在世界顶级医学期刊《柳叶刀》子刊上发表的论文，自1990年开始，中国15~19岁女性的早婚早育率有所下降，但2015年却有所反弹，反弹幅度超过50%，其中，学历越高的女性早婚率越低，而学历越低的女性早婚率反弹幅度越大。

在晚婚晚育渐成趋势的当下，早婚早育依然存在，而高学历青少年女性的例子，表明这也可能成为了年轻人的一种选择。

据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研究表明，一些用人单位因担心女职工生“二孩”带来用工成本增加，在招聘过程中拒不招聘或录用女性。更有企业HR表示，考虑到产假和保险等成本，相对未婚未育的女性，已婚已育的女性在求职中更有优势。

有young记者以仙林大学城大学生为主要对象，发放了关于大学怀孕女性的调查问卷。结果显示，认为大学怀孕生子的女性在未来的求职工作中会受到区别对待、歧视的填写者占56.1% ，制图/孙涵

即将毕业的安米，在期待着已婚已育的自己能在就业市场中获得更大竞争力。

而已婚未育的应届毕业生祎雅，却在求职的路上遭遇了歧视。前段时间，祎雅尝试了事业单位考试，她的笔试成绩是第一名。但是，在面试前，领导和她谈话，第一个问题就问她孩子多大。在得知祎雅已婚尚未有小孩后，领导就失去了和她继续聊的兴趣。

她说：“我现在也有点理解为何很多女孩子自己都想生儿子，不是因为重男轻女，而是因为女孩子在这个世上受到的不平等待遇实在太多了。我能做的，就是在我真正独立了、有资格掌握自己人生的时候才生孩子，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保护教育我的孩子，努力让她实现真正的婚育自由。”

参考资料：

[1]Dongmei Luo etal. Chinese trends in adolescent marriage and fertility between 1990 and 2015:a systematic synthesis of national and subnational population data[J]. TheLancet Global Health, 2020, 8(7) : e954-e964.

[2]wikipedia上condom的珀尔指数说明：The perfect use pregnancy rate of condoms is 2% per year.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有Young实验室（ID：youyoungzhoukan），作者：汪雨卉、孙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