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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躺腔(ID:gh_420584d0771e),作者:初号机,原文标题:《老谋子到底为什么要拍<悬崖之上>?》,题图来自:电影《悬崖之上》
有一次,饭局上碰见了张国立老师,我问他,《坚如磐石》是不是特别狠啊?
他微微侧过头去,抿着嘴说,是,太狠了。
那部戏原本是张艺谋的第23部长片,按照一种创作联想,最硬的骨头都啃下来,往后嚼肉才更放松,有了牢固的底盘,站在峭壁上张望才更舒心。
结果,去年6月,重庆本地的变动,让狠的搁浅了,而相对轻盈一些的,却“超车”上映。
《悬崖之上》就这样成了张艺谋第23部长片,并且在极个别的设计上,微妙地与《一秒钟》拉近了关系(下文细聊),像下了一步跳棋,从“《悬崖》(剧集)之前”,变成了“一秒钟(删改)之后”。
当然,就《悬崖之上》本身来说,他还是张艺谋极富有掌控力的一部电影。
导演张艺谋在《悬崖之上》片场指导演员动作场景
什么是匠人啊,就是他只要稍稍提个神,专注那么一下下,就能在这种所谓的“史上最强五一档”里拔尖。
但张艺谋拍这部戏的快感是什么呢?
他连风格都不要了,他是在不破不立吗?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搭上了题材、戏剧的快感顺风车,过个瘾。
这次实在拿不到导演的独家专访,拿到也不好聊这些事,就只能先扯扯我自己的想法。
我还是觉得,张艺谋的快感的出发点,和当前环境,以及他的历史性格的形成一样。
那首先是濒死的体验。
于和伟的角色全片并没有受伤,但他是真正游走在生死边缘
向死
张艺谋太了解特务了,因为他就生在一个“特务”家庭。
他的大伯,是撤离到台湾的国民党军人,1987年蒋经国开始同意本地居民赴大陆探亲,第二年,大伯就回陕西找弟弟,巧的是,当年张艺谋正在拍生涯第二部电影《代号美洲豹》,一部大陆与台湾联合反恐的谍战动作片。
这还是大伯,就不要说张艺谋的二伯了,当年直接被定性为潜伏特务,至今都处于“失踪”人口,不排除在战争年代被处决的可能。
任何一个有“张艺谋巅峰之作是《活着》”的常识的人都知道,张艺谋经历过什么。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清楚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以及他脑子里的第一感受是什么。
在那个时期里,他满脑子都是恐惧。恐惧,可以让人恒定理性,嗅出一条活路。
他之所以没有被打死,或者说,他连被打都几乎没有过,那是因为他意识到要信奉一个道理——你要成为别人所需要的工具。
所以他在极端恐惧之下,激发了学习的潜能,他急速工具化,学会了摄影,成为了篮球健将,会写大字报,能画比别人更大更有气势的毛主席相,他由此变成了周围所有人的伙伴,他是伙伴们的需求。
我至今对他所有“前史”回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那墙上又刷又画的时候,红色的颜料流下来,像血一样,很可怕。
张艺谋所有电影的厉害影像都来自这句话。
所以《悬崖之上》一开场,电影中的“反派四强”,像昆汀处女作里的某些角色一样,若无其事地侃着大山,转头就去杀死我方特工,制造着完全不可违抗的、压倒性地强势场面。而雷佳音扮演的叛徒,以“工具”之名活了下来。当然了,这个角色的结局注定是会被灭口的,但据说,那也是一场补拍。
倪大红扮演的高斌,是片中特务组织的头目,也带给观众最强的压迫感
张艺谋就是在回溯或置换一种他熟练的恐惧,就和《影》相似,你注定是死路,那你就得先变成工具,等混过那日月,再化成人型。越想越像真的,可能就是《影》这把钥匙撬动了《悬崖之上》的门锁。
《悬崖之上》的故事发生在伪满,如果放在抗日的整体大背景下,《红高粱》里日军剥人皮也算是张艺谋对暴力恐惧的发泄了。他其实一直没有停止发泄,《影》里邓超扮演的子虞在结局中卸掉了铠甲,其实他身子里已经攒满了一缸子血,哗啦,全撒了出来,一地全是。太血腥,没过审,删了。
虽然上映后肯定会拿来和《风声》作比较,尤其是“生殖器残虐”那场戏。
但是,对吧,这种濒死才是推动《悬崖之上》达到“愉悦感”的动力,不算政治派别,这个处境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中立的。
张艺谋也非常纯粹,全片没有真正的权力顶层的出现,这里全是执行者,本质上是工具与工具的对抗,工具与附属工具的猜疑,它是可以迅速摆脱意识形态联系的,观众直接去体验生死的戏剧性就可以了。
“酷爱苦肉计”,电影里台词差不多就这么说的。不然爽点在哪呢,我找不到其它的依据了。
让雷佳音扮演的叛徒说出“酷爱苦肉计”,也是一种令人哑然失笑的讽刺
而生
不知道张艺谋是不是看过斯皮尔伯格大徒弟罗伯特·泽米吉斯的《间谍同盟》,正方的开场都是同一场戏,一个是降落伞落在沙漠,一个是降落伞落在雪林。很有意思,就是“降落”本身就隐喻着孕育,因为你都要切断降落伞这根脐带。
《间谍同盟》是男女主角生了娃,多年后男主才发现爱人是敌方特务,但在感情上他们早已结盟,都是正方;而《悬崖之上》是正方队伍中本有两对恋侣,任务地点还有其中一对夫妻的多年未见的孩子,结局里,主旋律的愿望也都实现了。
刘浩存饰演的小兰虽然戏份不多,但在片中获得了最大的成长
在张艺谋这里,生肯定比死难拍,《活着》的结局是找到了最精准的话语来对历史进行描述,但到了《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之后,生只能是死的瞬间的接力,它要是生不如死还好说,还可信,它要是生得很朝气,像给地下室开一间完整的窗,撒着阳光,就很不对劲。
所以《悬崖之上》有很多“反套路”,他在正中间做这场生死接力。当你把上半程的情感都积累在张译扮演的张宪臣身上时,他突然转手,把主角权交给了另一个人。那相当于,项目快要兑现时,他离职了。
张译饰演的张宪臣承载了影片前半部分主角的功能,小队队长、丈夫、父亲的多重身份,让他所经受的折磨与牺牲富有极强的意义
“求生”的成果由此遭遇多议。因为大部分观众,需要审视接棒者是否还像之前遭遇的那般刚烈,不然他不会觉得这种付出是对等的。这是张艺谋的新探索,就如同他在本世纪初转型为第五代里最商业化的导演,他开辟市场了,传承了行业,但也增加了更多文化上的批评,这种批评他一个人承受。
在我看来,一个“生”的乐趣就是,接力者的很多动机,都是无法定夺的,甚至在表演上,也不表露这种可以下判断的倾向,只能交由观众自身的乐观程度来判决,只能是你看到什么你就是什么。你觉得二代主角不够苦涩,流的血不够多,你可以脑补啊,你有信仰的。
张艺谋只有走这条路,才能完整地避开雷区进行表达。不然这件事就会干起来很无聊,很像傀儡导演做的事。
张艺谋另外一个尝试,可能不是这部电影最突出的元素,就是动作戏。他这是拍了这么多古装动作电影,第一次拍写实格斗。
片中的动作直接、狠毒、准确,不是街头械斗,展现的都是军人的杀人技巧
剧组请来的是韩国泰斗级武术指导郑斗洪,随便举例,《太极旗飘扬》《柏林》《老手》……半数韩国动作片佳作都是他做的,论21世纪亚洲武术指导的综合历史地位,他是超过甄子丹的。
我是从没想过他可以和张艺谋合作,虽然发挥的空间不多,只有三四个场景,同时因为那个年代的军用格斗和现代格斗视觉体系也不一样,但他还是在张艺谋的电影坐标里加入了新的活力。如果张艺谋以后要拍纯现代动作片,同时演员技术训练足够、能豁得出去,那这是很有前景的一件事。
你是能看到的,张艺谋在每一部片子里,都会为今后的多种可能性做出试探。对,也许他对此没啥大的感觉,那就割舍了。
一秒之后
最后我们来看《悬崖之上》最有意思的梗。
它全部来自《一秒钟》,包括张译、刘浩存、余皑磊三位主演。
张译和刘浩存在《一秒钟》里因为电影院结缘,所以他们在《悬崖之上》相约亚细亚电影院,以完成秘密任务。这算是一个“前提”。
那么一个很重要的“结果”呢,是张译扮演的张宪臣与余皑磊扮演的金志德的死亡结局。
余皑磊饰演的金志德,最终没有摆脱替罪羊的命运
这个结局是有点黑色的,因为它象征性很强。而在《一秒钟》里,张译和余皑磊也一同扮演了各自角色的结局。
《悬崖之上》的英文名叫“Impasse”,就是僵局。僵局是啥意思啊?就是敌我双方目前只是打了个平手。
从性质上来说,它存在一种与《一秒钟》进行微妙抗争的关系,跟《一秒钟》完全是反着来的。
像导演自己知道,也想让知道他的人知道,但又不想让所有人知道的自创暗号。像管虎为了《八佰》的赵子龙,又拍了《金刚川》的张飞,张译也不知不觉染上了各路导演在当前局势下的象征表意。
包括近乎娴熟的补拍迂回主义,《一秒钟》补拍的结局里,刘浩存的模样很像《我的父亲母亲》里的章子怡。那《悬崖之上》的(补拍)结局里,秦海璐的模样就很像《秋菊打官司》里的巩俐。
秦海璐饰演的王郁,在结局时带给观众一波极为煽情的“哭点”
有趣的是,一段是消失的历史,是幽灵。一段是正在形成的现代史,是伸冤。
在我看来,非常摩登。
吉干特电影院刚改名成亚细亚电影院,放的是什么新片啊?
卓别林的《摩登时代》,没看错的话,还是北美同步上映。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躺腔(ID:gh_420584d0771e),作者:初号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