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抖音里的曹县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杜绍斐 DUSHAOFEI（ID：shaofeidu），作者：刘佳奇，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主播大硕的喊麦视频实在太魔性了。但凡听过一次“山东菏泽曹县，牛比，666，我的宝贝”，就会连等地铁的时候都在不停念叨，中邪一样。

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只要村里通网，没有不知道曹县的。某音上曹县话题的播放量已经超过13亿次，上热搜跟玩儿一样，简直顶流明星的待遇。

上一次这种爆火的网友狂欢，大概是孙笑川和他的狗粉丝，曹县再次成为了一个你不参与进去，就如同自绝于网络的梗。

“中国的耶路撒冷，亚洲的瓦坎达”。极尽吹捧之能事，说的就是网友对曹县正在做的，为了表现幽默感，绞尽脑汁编出引赞的段子。

所有人都喊着曹县响亮的名号，但却没有人真正愿意去了解一下这个小县城。

一、爆红只留给有准备的县

光靠梗是很难出圈的，实力才是流行的根本。

“芜湖”喊了那么多年，也依然没有离开游戏直播的这群受众。曹县不一样，仔细了解曹县就会发现，这个城市有很多有趣的地方，近年来的经济发展更偏重互联网和年轻人。

比如早已在汉服圈中“小有名气”，曹县的汉服立足某宝，辐射全国，占总市场份额的30%左右。

更令人吃惊的是，曹县还是主要的寿衣产地，这也遭到了汉服圈的嫌弃。不过汉服出圈，的确要有这种大众价格的现货，圈内的定制款，价高、出货慢、很难普及。

汉服已经是曹县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隔壁单县的“大衣哥”朱之文为曹县汉服带过货，连女县长都曾直播卖汉服。

县长接受采访时，被问及曹县为什么可以突然火起来，她表示：“正是由于曹县人的这种互联网思维、这种自信、这种动力”。

事实上，曹县是仅次于乌镇的电商大县，拥有151个淘宝村，17个淘宝镇，大多在售卖汉服。淘宝店已经普及到什么程度？连曹县姑娘们出嫁，嫁妆都是淘宝店，价值二三十万元。

此外，曹县还拥有有扬名海外的棺材行业，日本由于人工成本太贵，90%的棺材都是从曹县进口。这和曹县的木雕传统有关，加上当地盛产桐木，与行业非常契合。

如今曹县一年出口棺材的产值就达上亿元，当地人表示，日本对棺材要求高，商品都当成工艺品来做。这回，曹县人是真正的“手把手送日本人入土”，成功命中网友笑点。

更重要的是，曹县还是历史名城，这一点纽约真是永远也赶不上了。曹县从夏商周时期就开始了建制，著名人物有商朝宰相伊尹、战国时期军事家吴起等，以及写出了“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黄巢。

看来“曹县流痞666”，真不是吹牛，曹县是一个能让人刮目相看的县城。甚至，曹县的专属加密货币已经被网友开发出来，而且有两个，CXB曹县币和CXNB曹县牛币，与狗狗币、SHIB等广为流传的趣味货币如出一辙，正经八百的顶流网红待遇。

都说网民的记忆只有三天，但如果从大硕喊麦走红开始算，曹县已经火了一个多月，汉服、棺材等不间断的“新料”，一直在维持着曹县的热度。

曹县本身与互联网关系密切，产业实力雄厚，让“梗”有了基础，并不是建立在虚无上。而且，“县城的互联网经济”也是各大主流媒体争相报道的原因，曹县成为他们眼中的小城发展范本。媒体的大量报道进一步炒高了曹县的热度。

二、然而曹县真实的样子，依旧很普通

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特点，曹县溢出屏幕的热度与自豪感，并不能改变其是低线城市的事实。就算没去过曹县，也可以通过图片看到曹县真实的样子，哪怕想象一下你所去过的其他县城都行。

曹县就是中国北方县城的一个缩影，比网络上的全民狂欢，平静安祥的多。菏泽市属于3线城市，曹县是菏泽下辖的一个县，如果严格按照中国的城市等级划分，那曹县只能算6线城市。

从曹县南端的曹县汽车站，到北端的曹县汽车站北站，不超过6.5公里，骑车半小时就能走过整个县城的中心线。而这一距离放在一线城市的话，几乎等于“家门口”。

万基和银座两个商场，覆盖了曹县的核心购物区。当然，“银座”这个耳熟的名字，是日本东京在山寨曹县，看在买棺材的份上，大曹县就不追究了。

与众多县城一样，商场里的品牌，名字缤纷复杂，到处都是那种听都没听过的个人小店，如“米菲童鞋”“名妹专柜”“千百莉专柜”等等，在电商的挤压下，这些小店的生存空间，已经越来越窄。

不过也有屈臣氏、三只松鼠、皇茶这些比较受年轻人欢迎的品牌，是曹县没有被时代落下的证明。普普通通，这是曹县最真实的样子，中国近2000个县城中的一个。

曹县与纽约，正是因为差距巨大，完全是两个世界，才会被人拿来对比，这也是梗好笑的原因。

都知道经济差距悬殊，如果真正的对比一下，会更加惊讶，纽约GDP 2018年超过1万亿美元，几乎与整个山东省相当，曹县2020年464亿元人民币的GDP已经算是强县，但只是纽约的零头。换算过后，纽约GDP是曹县的142倍。

其实被调侃的不只有曹县，山东地级市潍坊，也经常在某音刷屏。由于上海有一条路是潍坊路，位于浦东新区，距离最繁华的陆家嘴一带不远，还有潍坊新村、潍坊九村等接地气的小区名，经常有网友拍摄上海，然后说:“大潍坊发展的真快”。

就如同曾受赵本山小品影响，人们经常把“大城市铁岭”挂在嘴边。光是读曹县、潍坊和铁岭这些名字，就非常有喜感，网友就是在嘲笑它们的“土味”。

看起来很无情，人们并不会关心曹县真正的生活如何，只是在追赶着一波又一波的网络谈资。那些土生土长的曹县人看到这些段子只会觉得浑身尴尬，“社死”现场。有曹县人在论坛开玩笑：“我现在只想暗杀那个开创曹县666的大硕”，下边收获许多本地人附和。

我们可以站在安全的地方嘲笑曹县，它的火爆，就是因为一种距离感。

三、曹县努力出圈的样子

曹县这样的小县城，如果不是这次出圈，外地的网友完全没有接触到的机会，而中国还有很多像曹县一样，在网络视野之外，隐形的城市。

最新的人口普查报告显示，中国乡村仍有5亿多常住人口，而算上农村户籍的话会更多。而中国有5.6亿人平均月收入在1000元以下，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社交平台上都炸开了锅，甚至有人在怀疑数据的真实性。

网友平时将视线聚焦在一线城市，聚焦在网络上，县城的存在感被降至最低。其实有很多人是不会在网络上分享自己的生活的，甚至能不能经常上网，都要画个问号。

在网络上爆火的曹县显然是县城中的幸运儿，为了不“泯然众人”，曹县正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20年前，曹县人均GDP全省倒数第一，属于贫困县。周边乡里都不愿意给这里的年轻人说亲，曹县一度是远近闻名的“光棍村”。

随着棺材、汉服、演艺服装等行业兴起，曹县走在了康庄大道，成功摆脱了“贫困”标签。这次网络狂欢，也让曹县打响了知名度。

无论是在曹县女县长眼中，还是像“大硕”这样的曹县网络冲浪群众眼中，他们似乎都不再甘于让曹县回归之前那个默默无闻的样子。

县长早已雄心壮志，想要借网络的爆火，打一场翻身仗，让曹县的经济起飞。她接受齐鲁晚报采访时表示：“利用好互联网推动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这才是最关键的，而不是说一次红，一次火，一次出圈，只图个新鲜”。

一般这种突然爆发的知名度，对于旅游城市比较友好，如大理、正定、以及最近被丁真带火的理塘等，非常容易吸引到大量游客，尤其是基于发达的短视频平台，游客的招揽能力倍增。

曹县并不以旅游见长，流量转化不会那么立竿见影，但这的确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此前也有一个靠段子火起来的城市——鹤岗，夸张的低房价，让这个东北小县城迅速得到网友的关注，北上广深1平米，就可以在鹤岗买下一套新房。

网上也真的有去鹤岗买房的人，但最终也没有拉动鹤岗的经济，鹤岗依旧是那个资源枯竭，经济停滞的小城，最近反而因为疫情，房价又降了一些。

对于曹县来说，像鹤岗那样是最不理想的结果。外人只是觉得有趣，但曹县本地人，是真的在思考，这次是不是县城发展起来的一个机会。他们也在试图摆脱“土味”，不会有人愿意让家乡背上这种标签。

曹县102路

没有上海的时尚青年，没有北京的公司林立，没有纽约的摩天大楼，曹县只是以它自己能做到的方式在努力着，开淘宝店、生产汉服、出口棺材，抓住每一次向上的机遇，将小县城的可能性增加至最大。

四、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曹县

网友用“宁要曹县一张床，不要上海一套房”等段子调侃曹县的时候，也是在反讽大城市的高房价和压力山大。如今在大城市打拼的人很多都来自小城市，记忆中那个成长的地方已经越来越遥远。

年轻人不断向大城市聚拢，小城沦为弃儿。曹县只是个例，许多没有核心产业的小县城，只能继续平庸，甚至正在凋零。

时至今日，高考录取率已经达到惊人的80%，人口向外流出的速度加快，小城的工作机会教育水平等与大城市都比不了。

而且很多00后完全城市出生、城市长大，农村、县城这个概念已经离他们越来越遥远，他们的人生选择从一开始就定为大城市。

从天津到杭州等崛起的新一线城市，人才政策越来越友好，包括落户、就业奖励等，新毕业的大学生更加没有回到小县城的理由。

这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时代，县城与一线城市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逃离北上广曾经是个热门话题，但是无数人又从小县城逃了回来。

大城市虽然压力巨大，每个人都是“nobody”，但比起小县城固化的阶层，和静止的生活，更适合年轻人工作和打拼。

在县城，最重要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络，是纯粹的人情世故社会，没有关系，寸步难行。一个年轻人，或一个外来人，想融入进去要付出很多心血。

大城市虽然也看重人脉，但是基本都是工作关系。大城市之所以包容，就是不存在“融入”这个概念，因为没人在乎你融不融入。

县城的工作机会中，公务员和事业单位是独一档，而在大城市，很容易能找到比公务员还要有吸引力和潜力的工作。

安逸与进取，有时就是反义词，身体可以停下，但精神不允许。大部分生活充满进取和好奇的年轻人，必然会选择蒸蒸日上的大城市，将县城埋在心底和记忆中。

有很多年轻人看似小城长大，事实上他们在大城市上大学加上工作的时间，已经逐渐赶上在小城十几年的生活时间。

县城，家乡，越来越回不去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曹县，在这场网络狂欢中被挖了出来。

大城市与小城市是当代年轻人永恒的话题。他们嘴上嘲笑曹县“土味”的时候，内心也在悲叹一线城市社畜的996日常。曹县不过是互联网编织出来的，对小城的假想：一个谁也没有去过、路过也不曾正眼看过、合租房里借由Wi-Fi信号才会浮现的温柔乡。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杜绍斐 DUSHAOFEI（ID：shaofeidu），作者：刘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