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黄瓜汽水

题图 | 《破产姐妹》截图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当你深夜辗转反侧，消费主义再次精虫上脑时，你的双手总是忍不住打开一个神秘的橙色软件，在眼花缭乱的商品中徜徉，脑袋一热，花呗狂响。

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这款橙色软件并不一定是淘宝，更可能是淘宝的老哥——1688。

这个年已20多岁高龄的土B网站，正在以另一种姿态翩然回归。

1688和淘宝，虽然是同一个马云生的，但这哥俩一个对准用户，一个对准商家。

1999年，马云创办了1688，也就是阿里巴巴的前身，说白了就是一个B2B的平台，卖货的和进货的你来我往，slogan就是以商会友。

图源：百度

从“采购批发市场”的定位就能看出来，1688并不是一个C端友好的产品。

如果说淘宝精雕细琢的产品页面和用户体验，是高档商场SKP；那土得掉渣的1688，就是一个大型赛博批发市场，带你梦回在路边十元店捡漏的童年。

主流电商app，一进门就是铺面而来的“满200减20”优惠券，犹如SKP厕所里的空气香氛一样，没省多少钱，但还是让你感觉占了便宜。

而1688完全相反。

打开它，就能唤醒你千禧年造访电商网站的初体验——简陋的网页，朴实的大字，粗糙的美工，商品详情页就像差生交的白卷，啥都懒得写。

就像批发市场的老板一样漫不经心：货都在这儿了，爱买不买。当然，像“潮流节”、“购物季”这样隔靴搔痒的大促活动就更别指望了。

但万万没想到，无心插柳，赛博批发市场1688摇身一变，成了年轻人的社交货币——

1688的低价，正好撞上了近几年忙着“消费降级”的年轻人。

就像在沙漠中挖出甘泉，被无孔不入的消费主义折磨得钱包空空的年轻人，发现了一片纯净的消费圣城。

2块8的发圈，9块9的碗，15块钱的T恤。物价一夜梦回20年前，彼时的你还是个处男，站在批发市场门口，手里攥着100块钱，就拥有买下整个世界的勇气。

图源：1688

第一个从淘宝转战1688的探秘者究竟是谁现已不可考，但在每个年轻人的社交圈里，肯定都流传着一封“1688全网最便宜”的鸡毛信。

现在一聊起网购，他们就会像地下党交换暗号一样，又羞耻又神秘地在你耳边说：你猜我这件衣服多少钱？

抖音有个视频就揭露了这一“人传人”现象，据说看到的年轻人，无不羞愧地低下了头。

曾经：这包不贵，也就一个月生活费。

现在：9块9，牛逼不？

图源：抖音@大瑶同学remix

回到20年前，如果你是姐妹里第一个背上高仿LV的人，那众人定会报以憧憬而嫉妒的目光。

但现在情况彻底反转。当LV已经通货膨胀，爱马仕的H已经出现在你家拖鞋上面时，奢侈品早已不足为奇。只有花小钱办大事，用9块9的价格挖到物美价廉的帆布包，才能被尊称为社交圈里的消费大师。你能受到的最高褒奖，是朋友深夜悄悄发来的消息：求个链接。

如果你还精通1688源头工厂，熟知砍价套路，在鱼龙混杂的1688汪洋之中寻觅到真正的明珠宝店。

那不用说了，你应该享受国家津贴。

土且廉价的1688，是如何攻占年轻一代的？

先是社交平台沦陷了。只要你搜索1688，成千上万的保姆级攻略和探店测评就会砸得你措手不及，仿佛学渣掉进了教辅书店，都不知道该从哪本书学起。

小红书上围绕1688能搜索出18万+篇笔记，在B站搜索1688，显示的视频结果折叠了50页。

图源：小红书

这些攻略的封面上一般会出现几个大字：

差价5倍，同款同源，质量超好，手把手教你省钱，1688yyds！

图源：B站

博主@瑞吉不辣在镜头前转着圈，给大家展示着她在1688买到的6件均价不到60元的衣服。评论区是此起彼伏的声音：“喜欢紫色毛衣”、“求黑色丝绒裤链接”、“白色外套爱了爱了”。

图源：B站up主@瑞吉不辣

在豆瓣小组“抠门女性联合会”里，聚集了大批为了省钱而来的年轻人，自称为“抠抠星”。从化妆品、饰品、文具、到家居用品，她们总能找到最便宜的，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句：省钱女皇在民间。

图源：豆瓣

甚至还衍生出了1688源头工厂挖掘机小组，垂直研究1688上品质过硬的工厂。

图源：豆瓣

年轻人早就不崇拜网红店了。当他们发现某些打着“xx自制”的独立工作室，不过是从1688拿货的二道贩子，从此就再也无法和单价200元以上的网店建立信任。

甚至掉转头来，嘲笑那些还陷在消费主义里的懵懂之辈：傻x才花那个冤枉钱。

图源：豆瓣

他们浸淫在1688里，甚至已经对中国轻工业布局了然于心。当年高考文综没背过的知识点，现在已然对答如流。

饰品——金华、义乌

耳饰、假睫毛——青岛

服装纺织品——广州、杭州、湖州

袜子——诸暨

化妆刷——河北沧州青县

日用家居——台州、东莞、义乌

眼镜——丹阳

五金——永康

陶瓷——潮州

家纺——南通

......

在1688搜索栏敲下城市的名称，大概率会出现这个城市最擅长的工艺。

图源：1688

这不仅是一座批发市场，而是全中国的轻工业批发市场的圣地巡游团。

点开实力工厂的公司信息，甚至可以全景考察诸暨的袜子工厂、广州的服装公司，或者去广州街边的手机壳铺子逛逛。

图源：1688

大到车床、小到发夹，价格从六位数到两毛钱，在消费主义的圣城1688，生意无高低，商品无贵贱，实现了真正的众生消费平等。

如果你愿意逛逛，会发现不少工业级惊喜

1688的低价甚至已经火到了国外，国际友人与我们一起共沐阿里巴巴的荣光。

在YouTube上搜索1688，不同国家的博主教你如何在海外也能蒿到东方的羊毛。

当我看着YouTube博主认真地使用Google Translate浏览着神秘的橙色网页时，这艰苦卓绝又乐在其中的过程，总让我想起，当初海淘兴起时，全宿舍围在一起研究PayPal和海外转运公司的夜晚。

没想到，来自中国的1688，成为了全世界消费奴隶的奶与蜜之地。

其实以省钱为噱头的app，你早就经历不少了。

曾经被人嫌弃的拼多多，如今也升级了体验，从我妈看了都直摇头的“砍一刀”，变成了人见人爱的“百亿补贴”，口碑也逆风翻盘。

而1688自从去年出圈之后，它的缺点已经被网友们说透了：玩消失的售后、动辄10块钱以上的邮费、参差不齐的品质，已经足够让人诟病了。

几乎在每一个1688攻略后面，都会有一条特别提示：不要盲买，盲买会踩雷，雷到你流泪。

B站UP主@瑞吉不辣的测评中，两条色差极大的1688牛仔裤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年轻人坚持在1688寻宝？

1688骨灰级买家牛牛告诉我，她在1688找回了曾经在批发市场探险的回忆。

十几年前，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个混乱又美好的地方，到处都是进货的黑色大塑料袋，档口老板熟练地敲打着计算器，来扫货的散客，为了两块钱零头和老板扯皮半个小时。

当时刚上初二的她，攥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零花钱，和姐妹们拼单买了第一条破洞热裤，刚回家穿上就被她妈揍了一顿。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在体面光鲜的大商场之外，还有这样一片隐秘的低价丛林，抄底好东西要靠你自己的慧眼和利嘴。

图源：视觉中国

而今，乐园不再，批发市场消失在风中，批发价早已成为传说。城市高楼林立，到处都是SKP，就是不欢迎囊中羞涩的你。

打开手机，一年有几十个购物节变着法地勾引你花钱。每逢618和双11，手机短信能收上百条催命消息：打折了优惠了，再不买就跟不上同龄人的消费了。

天女散花一般的优惠券，就是商家脱裤子放屁，你刚买完回头一看：完蛋，又上当了。

而1688不会，它一直维持着最原始的市场形态，它让你找回了闯进批发市场寻宝的刺激。每一次花钱，都是开一个更大的盲盒，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件衣服会不会一穿就开线、或是性价比高得你原地高潮。

图源：B站up主@大懒每天都很拉风

在1688，你还能找回失传已久的传统艺能——和老板斗智斗勇。许多1688的店铺没有售后客服，和你沟通的可能是老板本人。

有的老板会做生意，你们可以砍价，可以推拉。像极了地下市场那个“我真不赚钱，赔钱交你个朋友”的大姐。

不过，有的老板可没有好脸色，不满意也没人给你退换。抱歉，1688可不是淘宝，没有客服一口一个亲的伺候你。

像极了你曾经打过交道的商贩，狡诈、亲切、油滑、一肚子坏水。

其实1688没有多好也没有多坏，它就是你曾经最熟悉的批发市场。

搬迁前的杭州白鹿鞋城

图源：东方IC

1688骨灰级爱好者牛牛告诉我：这代年轻人已经不是消费降级了，而是消费蹦极。

就算曾经买过大几千的裙子，现在也逃不过1688上20块钱的T恤。

图源：豆瓣

一万块钱的包和鞋，如果换来的是一个月不敢大喘气，那这笔消费就是血亏。

好在，他们终于想通了这个道理。

豆瓣小组“今天消费降级了吗”的网友说：我要精致而穷的活着，1688就是我对抗消费主义最牢靠的战友。只要我足够省钱，就没有任何人能给我贩卖焦虑。

也许，这就是他们关于消费最好的宣言。

“预支你没有的钱，买你不需要的东西，取悦你不喜欢的人。”

图源：IG@Celinecelines

当所有电商app们都在追求更快更高更强的体验，用更严密的大数据把年轻人编织进消费局中局时，1688就像一个有些冥顽不化的中年商贩，懒得讨好任何散客，只做自家门口的生意。

等到三个月后，盛大的双十一狂欢将再次降临，一场全民数学大考蓄势待发。可以想象，又有一拨人手握计算器，熬夜守在直播间等红包雨砸到自己头上。

而牛牛和她的抠抠星们会选择转身离开，打开1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