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不出来的意大利总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史尔，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意大利原定于1月24日举行的总统选举投票已经持续到了第四天，第四次投票即将开始，但直到目前，产出的没有结果，只有越来越多的变数。

现任总统塞尔吉奥·马塔雷拉已经年逾八旬，明确表示不想干了；在2021年2月的政治危机中临危“救火”的看守总理马里奥·德拉吉暗示他想去做总统，可其他政治盟友不同意；曾多次连任总理、如今丑闻缠身的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在投票开始前撤回了自己参选总统的意向，但又威胁如果德拉吉去做了总统，他的党派就要退出当前执政联盟；最忙的是虽然一直未能问鼎、却又博尽了公众眼球的右翼领导人马特奥·萨尔维尼，自总统投票开始以来，他天天都在和其他党派谈判，试图找到一个可以避免提前举行政府选举的出路……

自去年2月德拉吉上台以来，在欧洲接二连三的政治变动当中，曾经长期处于危机中心的意大利出人意料地成了欧洲较为稳定和平静的一角：德拉吉以八年欧洲央行行长背景“空降”回国，随后稳定了政局和新冠疫情下摇摇欲坠的国家经济，还争取到了超过2000亿欧元的欧盟复苏资金，推动了延宕多年的国内改革的第一步，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不到一年时间里。

但在2022年1月，随着“总理会不会去做总统”的问题升起，过去一年里稳定的象征——德拉吉本人，现在成了最大的变数。

“教皇式选举”

意大利的总统选举过程极为复杂和难以预测，乃至于《金融时报》直接将之与天主教会选举教皇的过程做了类比：没有明确的候选人名单、没有确定的选举结束期限、没有公开投票、也几乎没有参选总统的条件限制，只有来自议会的大约1000人拥有投票权利，而他们的投票完全由个人在封闭的小屋子里不记名地完成，不可避免地，与投票同时发生的还有不同派系之间密集的秘密谈判。

在如此条件下，前三轮中当选为总统需要获得总选票中的三分之二多数，这在大多数时候完全是个不可能的任务，而无法获得明确结论的选举将进入一个死循环：反复重选，唯一的改变是从第四轮开始，当选仅需50%以上的简单多数。

尽管规则的改变使得第四轮之后决出总统人选的可能性大大升高，但马拉松式选举对于意大利仍然并不陌生：历史上最漫长的一次意大利总统选举发生在1971年，持续了足足16天，最终当选的乔瓦尼·里昂纳是在第23轮投票中胜出的。

在2022年，事情的复杂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意大利找不到第二个能令人放心地承接总理职位的人选。2021年德拉吉所组建的联合政府争取到了议会除极右翼“意大利兄弟”党之外所有党派的支持，这在过去的意大利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德拉吉也因此成为执政联盟存在的基石；过去几个月，德拉吉已经在议会推动了对于庞杂官僚系统开展改革的第一步，欧盟的复苏资金也正在抵达，当然，由于时间太短，这些改革方案绝大多数尚未来得及落到实处。

但与此同时，意大利同样找不到下一个能胜任总统的人：尽管名义上意大利总统更多地属于仪式性职位，但作为名义上的国家元首，意大利总统在国家出现政治危机时又拥有极高的权力，是稳定局面的唯一人选——意大利是一个几乎每年都会爆发政治危机的国家，这决定了总统绝非看起来那么花瓶。

527张空白票

问题在于，德拉吉只有一个。

2021年12月底，德拉吉在被问及是否有意参选总统时回答自己“没有具体的愿望，会为国家机构服务”，对于传统上不谈论自己参选意向的意大利总统选举，这样的暗示已经与明示差距不远。大多数观察者理解德拉吉的意图：从1946年共和国成立开始，意大利政府内阁的平均寿命只有一年多一点，2021年2月上台的德拉吉在其他国家或许还是一位“新”总理，在意大利却并非如此；与之相应地，享有最高地位和声望的总统不但需要面对的来自议会的压力要小得多，其七年任期也让更多的政治操作空间成为可能。

但除他自己之外，执政联盟中没有人愿意放德拉吉去做总统：中左翼民主党领袖恩里克·莱塔和右翼同盟领导人萨尔维尼都拒绝支持他的总统愿望，前总理贝卢斯科尼已经威胁，如果德拉吉去做了总统，他会带领自己的党派退出执政联盟，这意味着政府面临崩溃，另一位前总理、现议会最大党“五星运动”党主席朱塞佩·孔特同样发声，呼吁德拉吉继续担任总理。

1月24日的首轮投票中，1009位有资格的选民共有976人参加了投票，其中527张选票是空白的，没有填上任何东西，有人投票给著名喜剧演员和音乐家，还有一位议员在自己的选票中填了意甲拉齐奥俱乐部主席克劳迪奥·洛蒂托的名字。

此后几天，空白票一次又一次地充斥着投票箱，而理所当然地，德拉吉在计票结果中取得的成绩并不突出，也没有任何人在其中呈现出稍稍明显的优势局面，所有的党派领导人都在进行密集的谈判，其中不乏对于总统或未来总理人选的提名方案，例如劝说现总统马塔雷拉再坚持几年，但直到目前，没有达成明确共识，而德拉吉仍是最大的悬念所在。

船与舵手的未来

过去十余年，意大利一直处于欧盟经济和政治危机的核心，它的债务问题是深埋欧元区腹地的一颗定时炸弹，在债务重压下异军突起的民粹浪潮则随时可能从政治上摧毁欧元。2020年，意大利又是欧洲在新冠疫情下蒙受最惨重损失的国家，GDP收缩了将近9%，债务水平则达到了GDP的150%，从公共健康蔓延到经济、社会和政治的全方位危机，在2021年2月终于导致了前总理孔特的黯然下台。

前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的到来，在2021年出人意料地暂时改写了局面，新冠疫苗的迅速铺开和严格的疫情管控措施，加上对经济的放手刺激，让德拉吉执政超过10个月以后的支持率高达65%，在默克尔告别政坛、而英国离开欧盟的大背景下，不止一家媒体相信欧盟的决策核心正在南移。

顺便一提，2012年，也正是同一个德拉吉从意大利正在发酵的债务危机面前拯救了欧元。

只是这样的光景还能持续多久，如今成了一个无人能够回答的问题。

● 德拉吉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 / AFP

总统投票开始以后，据称德拉吉已与全部政党领导人进行了会面，试图向他们施加压力，一如其他党派也提供了大量其他解决方案。一种可能是选择一位无党派的、享有较高声望的人物担任总统，并将当前德拉吉所领导的技术官僚政府尽可能地改组为更具政治领导力的新政府，另一种可能则是德拉吉的支持者所期望的，赋予由德拉吉担任的总统更高的灵活度和职权，同时寻找下一位技术官僚来担任总理——在这种图景之下，作为总统的德拉吉能够以更稳固的身份监督意大利改革进程，同时出任意大利与欧盟之间谈判的担保人。

问题在于即使对于德拉吉本人而言，要找到“另一个人”也仍然是困难的，没有人能担保当前的多党政治联盟不会在换手期间崩溃，而罗马与布鲁塞尔之间复杂的改革、债务和援助协议已经经不起任何风浪。正如孔特在日前发言中所说，“船已经被交给了舵手，当前没有条件让舵手离开。”

更差的可能性同样存在：如果竞选总统失败，德拉吉还有可能一并辞任总理，毕竟在总统选举引起执政联盟中如此之大的分歧和冲突之后，曾经的政治共识是否还能继续，也是一个只能由时间来回答的问题。

26日晚，民主党领导人莱塔在党派会议上说，28日的第五轮投票“将会出现新国家元首的名字”，27日，莱塔、萨尔维尼和孔特将再一次就未来方案进行讨论，80岁的马塔雷拉将于2月3日卸任意大利总统。没有人知道这一次选举将会在哪一天结束，正如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次选出的会是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说（ID：globusnews），作者：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