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乌克兰作家的预言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作者：白玉京，编辑：熊Mur，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维克托叹息一声拿起杯子。杯子也冰得要命。“就像我一位屠夫朋友经常说的，”谢尔盖接着说，“让我们别为了每况愈下而喝，我们见过好日子。”

过去相信日期。人的一生也充满了日期，赋予生命节奏和递嬗感，仿佛站在某个日期的高峰上，人便能回顾和俯视，见到过去。一个清晰、易懂的过去，分割成一桩桩事件的方块，一条条已知道路的曲线。

——《企鹅的忧郁》[乌克兰]安德烈·库尔科夫

前不久，美媒声称俄罗斯会在2月15号入侵乌克兰，前100名乌克兰富豪中的96位迅速离开，而没有离开的4位正陷入经济调查之中。21日，普京正式签署法令承认顿涅次克与卢甘斯克两地区独立。北约东扩之后，乌克兰成为俄罗斯与北约之间最后的缓冲区。24日，据财联社援引路透社报道，乌克兰驻联合国代表表示，俄罗斯驻联合国代表已证实，俄罗斯总统普京“对我国宣战”。

乌克兰和俄罗斯在历史，文化，语言和宗教上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俄语作家都来自乌克兰，包括果戈里、巴别尔、阿赫玛托娃、《生活与命运》的作者格罗斯曼，以及被列为2013年乌克兰最佳俄语作家的安德烈·库尔科夫（Andrej Kurkow）。

2月21日，库尔科夫还在推特上黑色幽默了一把。今天，乌克兰国防部确认俄罗斯轰炸了乌克兰首都基辅。从当地网友的反映看，应该是炸了机场和部分设施。

作为一个乌克兰人，库尔科夫选择用俄语写作，这一点在橙色革命之后乌克兰全面去俄罗斯化中，显得比较另类。事实上，库尔科夫从来不是一个远离政治独守书房的作家。

1961年，库尔科夫出生在列宁格勒附近的一个村庄。他的父亲是一名军事试飞员，母亲是一名医生。赫鲁晓夫大裁军之后，库尔科夫的父亲转业到了民用飞机工厂工作，他进入基辅大学学习日语，毕业后被征召到克格勃负责日语监听，但一年后他选择离开并找了一份狱警的工作。

库尔科夫如今已经成为乌克兰最受关注的作家，他的作品被翻译成几十种语言。在他的小说《总统的最后恋情》 中，有个情节是乌克兰总统被政敌毒杀。2004年，就在这篇小说发表的几年后，橙色革命中最吊诡的事情发生了，乌克兰总统候选人维克托·尤先科真的被下毒了。

革命之后库尔科夫被两名特勤人员带到基辅的一家餐厅，他们请他喝咖啡和干邑白兰地——是的不是喝茶而是喝酒，前苏联国家就是这么硬核——然后直接问他是否投毒者是受他的作品的启发。库尔科夫直言他认为投毒者不是看他的小说的类型。当然，他也承认在那个时期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也曾在书中虚构了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天然气危机，两年后，俄罗斯关闭了输气管道。

变为一纸废纸的《明斯克协议》签署于2014年，库尔科夫在2015年接受澎湃新闻的采访中如此形容这个文件，“这是对和平进程的假意模仿，对欧盟积极参与行为的模仿。”当被问及普京是否会发动战争，库尔科夫认为：“普京的强势和激进，是赢得大量俄罗斯选民的原因。如果他选择与乌克兰和平相处，这也意味着他将失去一大半的选票。所以也有很大的可能为了保住选票，他还是会选择开战。”

他直言乌克兰是俄罗斯和西方之间地缘政治冲突的受害者，并指出俄罗斯的目的是维持乌克兰的动乱现状，将乌克兰推入政治与经济崩盘的局面。

八年后的今天，再一次预言了乌克兰政局的库尔科夫和他的家人面临抉择，他与家人都生活在基辅，他的妻子是英国人，在2月初的时候接到大使馆邮件建议在有航班的时候搭乘商业飞机离开基辅，否则英国大使馆不会在之后提供协助。

库尔科夫的朋友告诉他，“我们实际上应该关注中国大使馆。一旦其宣布员工撤离，就必须认真对待战争威胁。俄罗斯在轰炸基辅之前肯定会警告中国。”

尽管对政治十分关注，甚至在苏联解体后曾有五个不同派别的政党邀请他加入，但库尔科夫的身份是小说家，他的作品讲述身处橙色革命前后的乱局时期，政客和黑帮运行着这个现代的乌克兰，公共服务崩溃，人们激愤又迷茫的状态。作为后苏联时代作家，库尔科夫用轻快的、超现实的笔触来讲述自己的故事，生动地描绘了一个国家的精神氛围。

在当狱警的时候，库尔科夫开始创作成名作《企鹅的忧郁》，但并无任何出版的机会。事实上，苏联解体后，大多数出版社都关闭了，库尔科夫决定自费出版自己的作品。他向朋友借钱从哈萨克斯坦买了六吨纸。“但并不是印刷纸，而是食品包装纸。然后我找了一个乐谱打印机来印刷，但印刷厂需要证明文件才能开工。于是我去了一家油漆店，借用他们的订单表格，填上我发明的出版社的名字。”

他的售卖渠道是报刊亭，他坐在俄罗斯套娃的摊位旁边，卖出了七万册。这当然并不容易，为了运书他以伏特加为谢礼拜托一个开丧葬大巴车的朋友，不得不说这段经历本身就是一部荒诞小说了。

《企鹅的忧郁》的主角是落魄作家和他的宠物企鹅，故事的开头，乌克兰经济遭遇危机的时候，动物园只好遣散动物，开放民众认领带回家。二流小说家维克托带回家的是一只企鹅，当他给企鹅起名叫米沙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会在寒冷的乌克兰一起过冬了。维克托前一周才被女友抛弃，觉得很寂寞，而米沙也有它自己的孤单，于是这两个就这样互相寂寞着，感觉更像彼此依赖，而不是亲密的伙伴。

《企鹅的忧郁》

为了生存，维克托接下了给报社写讣闻的工作，为还活着的名人提前写好悼念文章，这似乎是常规操作。企鹅米沙因毛皮颜色的先天条件，经常被租借作为丧礼礼仪队成员。维克多赚了钱，从喝伏特加到喝白兰地，米沙也可以在冰水的浴缸中泡澡。于是，双薪家庭愉快地生活着。有多愉快呢？维克多和朋友带着米沙坐在结冰的河面上钓鱼喝酒，旁边有一个喝了很多伏特加的人问，我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了，刚才这里是不是有一只企鹅？

但最终写讣文的人被卷入了乌克兰的政局阴谋中，最终成为下一个“被消失的人”。企鹅和政治观点无关，但是它感冒了……你愿意为一只企鹅付出多少？或者说你愿意为一个被托付给你的生命，一个因为它而认识的朋友和爱人而付出多少？你愿意为了不伤害别人而付出多少？你为了不作恶而又拥有现在的美好生活又愿意付出多少？答案出乎意料。

库尔科夫曾提到这是一个听到一个苏联政治笑话而写出的故事，当然，这个故事和笑话毫无关系。

队长开车经过，看见一名士兵带着一只企鹅站在路旁。

“带它去动物园。”他下令。

几天后，队长开车经过，又看见那名士兵带着企鹅在路边。

“你是怎么搞的？”他说，“我不是叫你带它去动物园？”

“报告队长，我们去过动物园了，”士兵回答，“还去了马戏团，现在要去看电影。”

库尔科夫

企鹅隐喻了在集体主义解体之后无序却又有生命力的乌克兰人们和他们的革命。还记得维克托是如何得到企鹅的吗？没错，乌克兰的动物园实际上确实放弃了他们的动物。

但是，在库尔科夫的故事里，他们可以得到奇异的平静，更重要的是，展现些微的仁慈重现人性，比如说，照顾一只想要回家的企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作者：白玉京，编辑：熊M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