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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嗅注:5月11日,西湖边断桥到保俶路一段柳树换成了月季等,在网上引发热议,景区管委会回应称,因和外侧高大悬铃木距离较近,树冠已压制柳树生长,不利于柳树健康和安全,故而将其迁移。随后景区对其进行了补种并就此致歉。
本文来自:钱江晚报·小时新闻,经深度178号栏目授权转载,记者:陈馨懿,原文标题:《梳理35年钱江晚报报道,我们找到了杭州人爱西湖柳的秘密和意义》,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柳树留下来了。昨日,断桥边,7棵柳树全部补植完成;今晨,柳浪闻莺,40株新柳已栽种完毕。
这样,杭州人挂在柳树上的心总算放下了。
西湖边的柳树,是杭州人的共同记忆,有时候它很特别,有时候也很平常。
今天,我们以“西湖+柳树”为关键词,搜索了自1987年《钱江晚报》创刊至今330篇有关报道,试图讲讲西湖柳树和这座城市的关系。
在这幅梳理拼凑出来的西湖柳树画像中,有获得头条特写的明星柳树,也有被台风刮倒、只剩一株屹立的柳树群像。更多的,还是人与树的关系,它们和这座城市,以及生活在这座城里的人们,同经历,共生长。
35年,我们与西湖柳树发生了许多故事;35年,这已经比大多柳树的一生更漫长。
在西湖边学《咏柳》,看到柳芽便叫“春天来了”
西湖的柳树早已“宠坏”了杭州人。
你若生活在杭州,大约拍过这样一张照片:远景是西湖,近景是柳枝。中国美术学院教授、著名版画家李以泰曾创作过木刻《湖畔》,画西湖,却不见湖水,只有两物:柳树和石凳。这副作品曾被选送联合国参加过“国际和平年”美展。这是1988年3月29日,我们能查到的钱江晚报上第一次出现西湖边的柳树。
柳树看着柔弱素雅,也不乏绮丽传奇。白居易称柳树为“小蛮腰”。苏小小葬于西湖边,生前也是“柳色春藏苏小家”。陈凯歌《道士下山》原著的开篇就是:“1926年,杭州西湖边的一棵大柳树下,睡着一个道士……”
而千禧年间,杭州太平坊还有位小名人尤姨,街坊邻居说,尤姨甚美,倦靠在柳树下嗑瓜子,一队美院师生外出写生经过,带队的教授看见尤姨,西湖边也不去了,悄悄叫大家四下散开,各人淡墨速写了“美人倚柳”图。
在2016年的G20峰会上,西湖也成了舞台。演出总制作人沙晓岚说:“我发现西湖边柳树很美,就让五十个灯光工人干了两个月,用二十万米星星光,把西湖(舞台)边的柳树都勾了一个遍。”
平常人不作诗画,但见了西湖柳,便难离开柳树了。2009年,杭四中110岁生日,校友们最关心新校区建设,新校区特意种了柳树,时任校长于爱萍说起原因:“老校区是在西湖的柳浪闻莺旁边,老师们原本天天看惯了柳树。”
夏季纳凉,白堤是圣地,1995年要想在柳树下坐着品茶,还得花七八元买茶和椅;中秋节,1994年,白堤杨柳缠着红灯笼,不少团圆之家在这灯笼下坐躺着赏月;就连冬天,也有人爱拍残荷配柳枝,称那柳条是自然的“雨帘”。
春天本是最不必说的。柳树是报春树,往往3月发芽。第一棵发芽的西湖柳树将成为当天的新闻头条,宣告杭城之春已到。甚至在2007年的暖冬,柳树提前了两个月发芽,依旧有游人看到柳芽便大叫起来:“春天来了!”
常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春雨里白堤会起“柳雾”,雨打柳树,柳又带着嫩芽,迷迷蒙蒙、远近层叠着像雾气一样。一位杭州妈妈带着三岁的孩子逛西湖,边走边念《春晓》,遇到柳树便改成了念《咏柳》。
为了让人安心赏柳,2017年开始,杭州的柳树姑娘打起了“结扎针”,每年挨一针,次年柳絮便几乎都没了。在此之前,柳絮会飘然落至西湖上,让过敏患者发愁,也曾让一位天津游客陈先生惊呼:“好运气,好运气,看到西湖下雪了。”他当真把柳絮认作了雪。
现在,因春柳发愁的,可能只有西湖渔亭的渔夫们。杨柳青,断鱼腥。柳树抽芽,意味着春汛来了,西湖的鲫鱼都躲进了水草丛里产卵,抓鱼一下难了。
白堤柳树长着“标准脸”,孤山对岸曾出“救人树”
宋人爱植树,作为曾经的南宋都城,杭州柳树竞争堪称激烈。西湖十景里,苏堤春晓、柳浪闻莺都和柳有关。而从柳浪闻莺到雷峰夕照,亭子都带“翠”字。为什么带这个字?有人查阅大量文献资料后,发现这和柳树有关系。原来早前这里是杭州城门,当时在送行离别的地方一般都会种上很多柳树,这也就有了亭子中的“翠”字。
西湖柳长在杭州,却未必生于杭州。曾经,柳浪闻莺正进门,六排垂柳分列两边,其中有200株来自天津、济南等地,被报道称“西湖要栽北方柳”。
如何才能脱颖而出,成为一株明星西湖柳树?
白堤则可以说是柳树的选秀地。从1994年开始,白堤柳树统共是146株,不增不减,老树枯死,新树顶替。每年,园林负责人会在全国各地海选柳树苗。
入选的白堤柳大多长着一张“标准脸”:高八九米,直径25厘米上下,最重要的是从主干到第一个枝桠的分岔点高2.5米左右。2007年,一株萧山柳树的直径只有15厘米左右,但因为分叉点合适,被破格录取,栽在了白堤走下来第6株的位置。
而其他地方的西湖柳树,要想扬名,还得有点个性。
江洋畈的柳树就不走弱柳路线。1999年时,江洋畈成了西湖的淤泥水库,沉睡在淤泥里的柳树种子被这么一晒,也就生根发芽了。更早之前,江洋畈有近百种蝴蝶,后来少了,倒是柳叶又吸引回来了柳紫闪蛱蝶。
有的明星柳树凭怪出奇。2007年,想要跟这三株柳树合影还得排队:三潭映月一株200多年树龄的河柳,树根在离河岸三四米处,树身在石头里穿过;苏堤“压堤桥”、“望山桥”间,两株柳树树根相距不到一公分,环抱着生长、斜插入水,不少情侣爱它们;西泠桥边的一株柳树主干扭成了麻花的形状,小孩子路过时便学着翘起了兰花指。
还有一个法子,只在春夏有效:鸳鸯爱选柳树树洞做产房。被选中的柳树,也总能留下不少和鸳鸯的合照。
但要说最难做的明星,还得数孤山一片。2008年,浙江博物馆对面,一株三人高柳树被撞得连根拔起,拯救了一位即将落入西湖的红色马6车主。这一年,孤山正对着的白堤到西泠桥一带,桃柳至少救下了3辆车、4条人命,荣获“救命树”称号。
为救活每一棵树,十万杭州人上街扶树
西湖柳的一生有多长?有论文提及,通常,柳树的平均寿命仅25年,只有少数特殊品种可达上百年。
在杭州,只有四株旱柳年龄超过一百岁。其中,最老的旱柳活了200多年,就是三潭印月那株古怪的柳树。
而对大多数垂柳来说,病虫害是一大威胁。每年冬天,柳树都得刷白涂剂防虫。天牛和蚜虫都是柳树的死对头,还有一种名叫摇蚊的虫在夏秋出现,虽不伤害人和树,但总是一大团出现,以至于有市民反映“西湖柳冒了黑烟”。
害了虫或病的西湖柳,不少是能治就治。病了的柳树,根部周围换掉4平方米的土,得挖一米深;杀虫得打针,针头就接近一公分,用的是兽医给家畜用的针筒;就连中空了的孤山路老柳树,也先后用水泥、钢筋条和泡沫发泡剂填上。
白堤倒是在2002年、2005年和2009年都换过患有病虫害的柳树。其中一次,工人还在伐树,立刻有游客在边上责问。另一次,柳树光砍了树枝,已经被市民反映意见,管理处工作人员则略显苦恼:“白堤上的柳树要求非常高。”——即便多次换树,白堤上的柳树依然是一边高一边低,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台风。断桥左手边湖面开阔,没有山体围绕,每年台风过后,左手边的柳树经常会被吹歪,甚至补种新苗。被吹歪的柳树经过重新扶正、修剪后,就会显得矮一些。
台风是西湖柳必须面对的大考验。临近西湖的柳树庇护少,得先在柳树腰部架上四根毛竹,再绑上三根粗钢管,最后用钢丝固定。
最厉害的一次是1988年8月8日,一场台风于凌晨5点抵达杭州,白堤142株柳树倒了123株,倾斜了18株,只剩下独独一株依然屹立。紧接着,十万杭州人自发上街,扶起树木。一位园林师傅记得,当时的信念是:“救活每一棵树。”
当然,按照柳树的平均年龄来算,我们大约看不到经历过那场台风的柳树了。
西湖边的柳树,就像“忒修斯之船”,经历着不断地更换。我们依然能重温“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的旧梦,只是柳不再是当年柳。
那么,我们为什么依然热爱西湖的柳树?即便是这篇文章,也难以全部回答。倒是1995年,一位读者写下的《堤柳依依》或许能说明一二——
舅舅从台湾回杭探亲。……(他)在白堤上来回选着角度,让我给他拍照,还特别嘱咐要把堤柳作为背景拍好。
舅舅高兴地说:今天赏柳,可以说是“读柳”,也是对他多年来的心理补偿。因为,像故乡这种摇枝飞丝的垂柳,在台湾很少见。
我父亲听得出神,感慨地说:古人用柳枝儿来比喻亲友的手,有折柳枝送别的说法。舅舅笑着拍拍相机说:这回,我把西湖的柳都“折”进里面了。
本文来自:钱江晚报·小时新闻,经深度178号栏目授权转载,记者:陈馨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