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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ID:neweeklylifestyle),作者:崔斯也,监制:罗屿,头图来自:受访者供图
“五一”假期,北京的街道安静得不像节日。暂停堂食的日子里,街边的小商铺都关闭了,年轻人大多宅在家里。咖啡店老板韦寒夜有点坐不住。他骑上自行车,载着咖啡豆、热水和手冲壶,去朝阳公园摆摊。
和冷清的商场、街道相比,公园里是另一番景象。跳舞的、甩双鞭的、玩轮滑的、抖空竹的、打快板的……大爷大妈们的活力,让人有一种奇妙的穿越感。
于是,在那天的公园里,喝咖啡不再和“精致”绑定。韦寒夜的顾客里没有文艺青年和忙碌的上班族,而换成了一群热络的大爷大妈。
韦寒夜穿着一身复古西装,戴着贝雷帽,被包围在老人中间,跟老人们举着咖啡碰杯。
其实,从2017年开始,韦寒夜就尝试在胡同、街边、市集活动中骑着自行车卖咖啡,而在他的“自行车咖啡馆”中,他认识了很多和店里不同的顾客,也拥有了别样的街头观察。作为胡同里长大的北京人,对于这座城市,他也有着自己的期待。
以下是韦寒夜的自述。
把喝奶茶的人也拉过来喝咖啡
做“自行车咖啡馆”的想法,我其实很早就有了。我自己有自行车情结,喜欢骑自行车旅行。骑自行车会更容易接触到当地的一些人文。自行车旅行圈里有句话是:“开车太快,走路太慢,骑自行车看路上的风景,是正好的。”
在街头,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受访者供图
真正的启发还是源于童年的记忆。我是在北京胡同里长大的,小时候,很多农民卖白薯、玉米、扫炕的扫帚都是在自行车后面完成的。那时候我跟奶奶一起住,那些卖东西的人经常会站在门外吆喝,他们很擅长沟通,会隔着门说“您腿脚不灵活,别着急,我等着您”“我这白薯可甜?”,还可以讨价还价。自行车上会绑着他们自己带的水和干粮,他们卖一整天之后才回家。
耳濡目染,在我的印象中,一辆自行车就是做生意的最小单位。推车卖东西,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我们最初的店开在胡同里,没过几年就遇上北京整治“开墙打洞”(街道住宅一层由住改商),店差一点就关掉了。当时我就在想,如果店真的关了,我该做点什么。我想,自己可以推着自行车卖咖啡。大家觉得很可笑,怎么就得推车出去讨生活了?
2017年,咖啡店参加了几次市集活动,我们一行人开着车去,一天下来,流水可能是100块钱,但停车费就要130块。我想省下这笔停车费,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自行车。我们试着在市集上,用自行车载着我们的东西进去。结果特别顺利,很多窄巷子车开不进去,但自行车能一路骑进去。市集摆摊有了一个新的自行车的形式,很吸引人。后来我开始在胡同里摆摊,当时都是免费送的。
自行车上的咖啡装备|受访者供图
有段时间我觉得,咖啡店好像陷入了一种病态。它们没有服务,跟客人之间产生很强的割裂感。很多人觉得自己在店里很不舒服,怕自己不懂咖啡而露怯。然而咖啡师还在那儿冷冰冰地跟你说着卡片上的咖啡风味多好,你可能也喝不出来,但还得表示认同。咖啡店变成了一个让人紧张的地方。
咖啡店的老板好像都比较自我,给人“你喜欢就来喝,不喜欢可以不进这个门”的感觉,以至于喝咖啡的人好像来来去去就是那一群人。但你看,喝奶茶的人就很广泛,各式各样的。我想改变这种情况,因为我觉得本质上这还是一个服务行业,不能跟人太有距离感,得带着客人一起玩儿。我要把喝奶茶的人也拉过来喝咖啡。
从文艺青年到大爷大妈,都来喝上一杯
自行车会天然地让人感到没有敌意。你开个“大奔”去,人家会觉得跟你有距离感,但骑自行车,路人觉得你可以亲近,都会主动跟你打开话匣子。
在街头的体验还是挺有趣的,我属于“社牛”,会上去跟人互动。咖啡在冲的时候会有香气,就能把人吸引过来。有人站在那儿看我,我说“您得喝一杯”,他不喝,我就说“我都举起来了,您给点面子”。
朝阳公园练习快板的大爷|受访者供图
胡同里的老人都很喜欢自行车,他们对中国“三大件”时代的自行车有特殊的情怀。岁数大的人都挺爱过来跟你聊天的,而且不少人会强调自己懂咖啡。我遇到过一个七八十岁的大爷,我也没问他,他主动跟我说:“我人生第一杯咖啡,是我哥给我做的,我哥是原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的厨师。”
还有老太太过来喝,说要加奶,我这儿没有,她就自己去小卖部买了袋奶,咬开倒在里面。我跟她说这黑咖啡不适合加奶,她说:“我就喜欢。”
“五一”去朝阳公园的那次,其实我已经计划了很久。我一直骑自行车上下班,每次路过公园,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快板声。我觉得特有意思,惦记着找个时间去看看。
去了之后,这些大爷果然个个身怀绝技,像电影《功夫》里的那些人。他们很愿意跟人交谈,也不排斥喝咖啡。他们调侃我长得像泽连斯基,还买了一箱俄罗斯啤酒,大家一起边聊天边喝。
朝阳公园甩双鞭的大爷|受访者供图
感觉他们活到那个岁数,很多事真的就想得比较明白,不用再去追逐什么,不用挣钱奔命,什么快乐干什么。每年“六一”,他们还会一起在公园过儿童节,特别可爱。
不过在街头,热水可能是个小问题,所以我一般会在某个店门口摆摊,找人家帮忙烧水。
但更多时候,我有点故意把这件事留给参与的人,比如在朝阳公园那天,有个大爷在附近的食堂工作,他看我冲咖啡的热水用完了,直接蹬上我的自行车,去给我打了一壶热水。还有的大妈会让我去她家里打热水,一进门就给我展示:“你看我种的菜,你看我种的葱。”我说:“大妈,热水。”她说:“哎呀,你等会儿。”
有一次,我遇到几个保安,他们一下子就围过来。我还以为是城管,结果他们只是挺好奇,过来喝了一杯咖啡。
还有一次,我在胡同里推着车摆摊,没什么生意,我就坐在台阶歇了一会儿。一个大妈看到我的打扮,冲着我说:“这年代还有擦皮鞋的?”
当“烟火气”成为非必需品
“五一”在北京的摆摊就持续了一天,因为第二天朝阳公园封闭了。然后我就去了天津,隔离完继续在街头摆摊。天津人好像更热情一点,客人来了挺多,都很放松。有个人说自己是看了我的视频来的,说:“我特别喜欢你,但我不喝咖啡。”有一个姑娘和她男朋友连续来了两天,后来我们加了微信。我发现她朋友圈里面发了一张照片,是一个摩托车的后备箱,打开是一个调酒的小吧台,感觉也挺酷的。
在天津街头,韦寒夜遇到一只“机器狗”|受访者供图
我觉得跟小时候相比,北京的烟火气肯定是变少了,这是大家公认的。
我很喜欢有地域特色的东西,比如自媒体那种有方言特色的视频。所以我不喜欢商场,因为商场会把个性都吞没掉。我的视频里,在朝阳公园摆摊的那期视频好像是播放量最高的,我觉得可能是这些大爷大妈的状态,给大家提供了一种稀缺的生活体验。其实放在20年前,它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们现在在北京一共有六个门店。5月开始,有三家店不能营业,另外三家不能堂食,只能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喝,但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每天都会坐满人。小老板们为了生存还是要想办法,像我那天看到,长虹公园里人们排长队理发。
因为不管什么环境之下,人好像必须要找一些事儿做。疫情期间,我们培训课程的生意挺好的,就是教别人做咖啡、开咖啡店。有的人也不是真要开店,他其实是焦虑,他要有件事做,找到一个出口。因为很多人,比如学金融的、学旅游的、学互联网的,他们到了一定年龄之后会觉得很焦虑,感觉自己需要掌握另一项技术。
疫情期间我也帮花店做过外卖,买咖啡搭配鲜花。因为我觉得和鲜花相比,咖啡豆怎么也能放五六个月,但花一旦进了货,只能立刻卖掉。我也不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希望大家都能有事情可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在青岛街头冲咖啡|受访者供图
咖啡和花好像都属于那种“生活非必需品”,它们不是能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但人们还是需要它们,就像有些人除了囤米、囤面,也会囤咖啡豆。而花呢,它可能意味着生命力,像北京小院里边就是一推开门一堆植物,能让人心情很好。
我挺怀念那种院子里长着青苔,有块地方没人特意种什么,但地里会自己长出一株植物的景象。现在很多老房子都拆掉了,挺可惜的。
我希望北京能更有烟火气一些,更有本土气息,这也算是一种对于同质化的对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ID:neweeklylifestyle),作者:崔斯也,监制:罗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