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流北去，人生无常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培风客 （ID：peifengke），作者：奥德修斯的凝望，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有些时候如果我觉得市场没啥好说的，比方说现在这样，我们在静静等待数据，那么我就可能聊聊其他有趣的问题。

今天我想聊聊湘江。尤其是长沙的湘江。

毛主席有一首诗词，里面有一句话叫做湘流北去，这句话很好形容了湘江和长沙的关系，湘江是直直地从南往北，流过了长沙市。

而长沙这个城市，作为我的故乡，我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所以即便我尽可能客观，也难免为家乡美言几句。

长沙这个城市比较有趣的地方在于它一直没挪窝，从战国时期到现在，长沙的市中心就是坡子街，黄兴路，下河街这一片地方。而千百年来，湘江一直就是这样，默默从这个城市的西边流过。河西的开发已经到了很后面的时候了，以前长沙市就是在湘江东边的一个城市。

从风水角度来说，这是非常垃圾的局面，好的风水讲究聚财，水曲比水直好。那么什么是好的风水呢？比方说袁天罡所葬的阆中就是好风水。

嘉陵江三面环绕，这就是好风水。

有没有实际道理呢？其实有的，我唯一一次去阆中就是在一个暴雨的下午，当时在黄昏中，嘉陵江水位暴涨，然后黄浊的浪一遍遍拍打南面的山，但城市几乎没有进水。大水沿着弯曲的河道冲击着南面的山而不是北面的城。

这让我想到了1998年的长沙，当时湘江大堤被水漫金山然后大水沿着笔直的河道一路从城南淹到城北。

从玄学说回正题。

这条笔直的河道，给长沙带来的一个现实问题是，它不好停船……所谓港湾港湾，总是要弯一点。湘江在长沙是如此直，所以在古代船舶缺乏动力的时候，长沙不是一个良港。要往南边走几十公里，到湘潭，才是良港。

湘江在湘潭市绕了一个大弯。再讲回玄学，湘潭和株洲单看形状也是三面临水，但可惜朝向没有阆中那么周正，并非坐北朝南，环绕的山形也有所缺。所以虽然也是不错的地方，但还是差了点。

风水山差了点，但比长沙好多了，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甚至到清朝，湘潭其实一直不比长沙差，原因就在于水路运输，如果都是木头船，湘潭的河道比长沙更容易停泊。事实上，在上世纪初，长沙的水路枢纽依然是在北边的靖港，而不是市区。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长沙是以政治成为湖南的中心，这里再多说一句，湖南从湖广分出来，也是很晚的事情了，以前湖南湖北是不分家的。从湖广分出来，长沙的军事地位让它成为了政治中心。

长沙的军事地位，从岳麓山这个名字就能窥得一二，岳是指南岳，麓是山脚的意思，岳麓山的意思是，这是南岳最后一个山峰。

从地图上也看得出来，长沙以北，一片坦途，往南就进入了山区，所以这种地形自然是兵家要地，无论是从北往南打，还是从南往北打，尤其是从南往北，过了长沙就进入了平原。当年吴三桂就是在长沙被干了。

综上所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湘潭的经济要比长沙更好，原因就在于，湘潭有更好的港口，在农业文明年代，好的港口带来的商业效应是非凡的。

而军事考量让长沙成为了政治中心，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长沙没有商业禀赋，但聚集了很多湖南的军事政治贵人。所以消费文化一直非常盛行，这点到今天都是如此。长沙本质上不是一个商业城市，但消费的精神代代相传。

弯弯的湘江一直给湘潭带来好运气，直到鸦片战争后，洋人带来了动力船舶和洋布。因为之前湘潭的禀赋更好，所以当英国的布匹经由岳阳进入湖南之后，长沙其实受到的冲击比湘潭小，本质上长沙最好的产出是大米。好在英国人没办法出口大米给我们。

然后湘潭的手工业和商业遭受了重大的冲击。而粤汉铁路不经过湘潭更是给了湘潭一次重击。

简而言之，古代风水学认为水道不可太直，确实有它的道理，在很漫长的年代里面，长沙的港口和商业一直都因此比不过湘潭。但祸福相依，等到外国人倾销棉布的时候，长沙反而因为反应迟钝产业落后因祸得福，受伤更小。

而文化和政治层面的祸福相依，让湘江变得更加有趣。

上图中展示的军事要地，其实也是文化传播的路线，文明的传播同样被地形限制，长沙之所以还能有个岳麓书院，很多时候也是因为北边都是平原，南边都是丘陵。在古代这肯定是个好事情。但祸福相依，这个儒学传统让长沙错过了一次机会。

在太平天国运动结束后，来自湘乡的湘军元老们在南京抢了个盆满钵满，这里公允说一句，如果不是岳麓书院，不是船山先生，曾国藩等湖湘子弟可能也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变成读书人。但也正是因为他们饱读儒家经典，带来了一个问题。当你在1800～1900年，抢夺了大量金银珠宝。按照资本主义的逻辑，应该在这个时候建工厂对吧。

但儒家子弟如何可能给你去建工厂，他们干了两个儒家最喜欢的事情，第一是出钱开学校，教化万民嘛。第二是出钱买田，赚钱嘛，不寒碜。然后前者的结果是湖南培养出了很多进步人才，后者的结果是湖南在1900世纪初期有大量的失地农民和只能勉强养活自己的佃农。两个东西合在一起就有趣了。

在前几天的文章评论里，我看到有一些朋友总是对当前的情况无比悲观，觉得一切都没有好起来的时候了。我想说的是，看看历史你就会发现，大部分时候，人生都是祸福相依的，没有什么东西会一直好，也没有什么东西就是烂透了。大部分时候，一个事情都是有好有坏的。

湘江平直的水道流过千年，他曾经培育了湘潭的良港，他让曾国藩差点死在江里面。随着时间的变迁，良港变成了累赘，曾国藩从国之干城变成了不稳定的因素，而他手下掠夺的财宝最后激起了巨浪。曾国藩平定了百年不遇大变局，但激发了千年不遇大变局，而他的湖湘后人又平定了三千年不遇的大变局。世事如此变化莫测，岂是人力所能完全逆料？

所以不管你觉得一个事情特别好，或者特别差，可能拉长时间周期来看，都不一定是对的。与其为可能发生的悲剧担忧，或者为可能发生的喜剧欢呼。不如仔细体会当下，品味无常人生中的每一刻清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培风客 （ID：peifengke），作者：奥德修斯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