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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28 21:12

从饶毅炮轰尹烨说起:要说玩科普,科学家也未必能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声OPINION (ID:ifengopinion),作者:方玄昌(科普作家),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饶毅炮轰尹烨事件引发广泛关注,甚至有评论说,这是科普圈里的“神仙打架”。


我对尹烨了解不多。之前曾有网友转来他的一些视频和文字片段,让我对其“科普”内容的靠谱与否(而不是准确性)做判断。其实,网友早有自己的判断,只不过想听听我的评价而已。


怎么形容呢?仅就我看到的这些片段而言,只能说与“科学”两字关系不大——比方说,他认为“夫妻相”是因为双方肠道菌群相似所致;又比方说,他认为迄今人类还没有对付流感病毒的药物。(或许他不知道达菲的存在?)


饶毅我比较熟悉,不仅因为他在科学领域取得的成就,还因为他是最早公开站出来支持转基因的知名科学家之一,彼时他所做的科普工作弥足珍贵;在宽泛意义上的科普领域,他还做了一些学术腐败的揭露性工作(成败另说)同时因推介出韩春雨和张亭栋这两个争议性人物,却从未公开承认错误、未拨乱反正而受到学术界和科普界的质疑。


图源:饶毅科学


从严格意义上看,两人都不是专业科普工作者。尹烨是华大基因公司的高管,饶毅则是首都医科大学的校长;所以在科普领域,两人都是玩票的(饶毅在文中自谦“基本退出科普工作”),玩出不严谨属于意料中事。


严肃的科普是一个专门的领域,是有门槛的。之前有统计说,中国各种社交平台上以“科普”为名的号有数十万个,做成“网红”的也成百上千,但其中有几个是专业人士做出来、能够经得起专业检验的?借此,不妨说说科普工作者需要具备的几大素质。


科普作家需要怎样的知识基础?


若干年前,我的同行袁越(土摩托)在某大学做演讲时遇到一个提问:“我们文科生也想去做科普,你能给出什么建议?”袁越回答:“我建议你放弃这个想法。”大意如此。


我也曾经遇到类似提问,我的回答略有不同:“如果你真的对科学有足够浓厚的兴趣并愿意为之付出努力,那么可以部分弥补专业知识的不足。”因为,科普与科研对专业知识的要求有很大不同。


今天的科研,已经细分到公众难以理解的程度;同是生命科学领域、甚至同是分子生物学领域的两个教授,可能互相看不懂对方的论文。科研工作者对于自己所在的大领域,并不要求有面面俱到的了解;一些科研人员对大领域的了解,甚至仅停留在中学阶段也能在细分领域做出较大成果。


科普则不同,科普工作者不要求在某一具体知识点上达到研究人员的水平,但需要掌握目标领域的系统知识,并至少在概念上深刻理解它们——拿相对论打比方,你未必能还原出推导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的复杂数学过程,但必须深刻理解每一个具体结论的物理学含义。


唯有系统掌握一个大领域的知识,才能在就一个具体知识点写科普文章的时候,精准定盘其在大领域中的位置,这是深入浅出地表达的基础。


通俗地说,科研更看重知识的“锐度”,科普更看重知识的“厚度”和“广度”。“厚度”和“广度”对科研也有帮助,但其重要性无疑不如“锐度”。


饶毅在自己所在领域做出了世界性的贡献,其知识“锐度”自不待言;但他在文章中有时会显示出知识“厚度”不够,比如最近他评价孟德尔和达尔文的言论,与生命科学界的主流认识相悖:他认为孟德尔是遗传学的建立者——“天不生孟君,遗传学晚卅五年”,他似乎是将摩尔根及其继承者的奠基工作归于孟德尔了,并以一种奇怪的逻辑得出“孟德尔比达尔文聪明”的结论,理由是孟德尔做出了达尔文没做出的工作。


而且,科普不仅要传播给受众具体的知识点,还需要传播思考问题的方法,以及传播科学的怀疑和求真精神。


作为科普工作者,如果自己不能深刻理解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传播也就无从谈起。科学精神包含求真,这意味着它含有一定的道德因素。至少在这一点上,饶毅做得不够,他捧出的张亭栋后来被详实的证据质疑侵占了他人成果,但饶毅依然坚持己见。


在此,对尹烨的知识结构,以及尹烨对于科学精神和科学方法的理解,本文无从评价。


科普作家对待公众需要怎样的态度?


几年前,韩春雨关于基因编辑的“科研成果”横空出世;彼时,我在主编基因农业网,在一次会议上,几个挺有名望的科学家建议我们抢先报道。我当时建议等等再说。话音未落,韩春雨的论文就受到了“不能重复”的挑战。


在从事科学报道、科普写作的生涯中,我经历的类似事件已有多次:在国际方面出现“气泡核聚变”成果时,当时判断结果不可靠而未予报道,最终得到证实;国内案例有“海城豆奶案”,我判断这是一次群体性癔症,豆奶本身并无问题,但当时没有一个医生敢站出来接受采访指出这一点。直到事件发生近十年后,在与当年参与研判的专家组成员陈君石院士聊天时,我才意外获悉,那时几乎所有专家的判断都是如此。


科普、科学报道的一个重要方向就是去芜存菁,挑出那些学术不端行为、以及挑出那些夸大的产品宣传并给予揭露。这无疑需要辨识力、洞察力。洞察力,是需要经过专业训练而逐步养成的。


饶毅有一段挺有名的“山上山下论”,翻译过来的大意是:高手审视下手可以看清对方,下手对高手则莫测高深只能仰望。这句话可能得罪了许多人。


在我看来,“山上山下论”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从事同一具体工作,高手审视下手的弱点确实容易,反之则难。可惜,饶毅用的地方不全对。如果说科研,在他自己所在的领域说他站在山上肯定没问题,有没有站在山顶可以讨论。但遗憾的是,这一高论出现在一场关于学术规范和学者道德的争论中,辨识学术不端行为显然非他所长。


故而,科普要对受众负责,一个有名望的科普工作者,作品中任何一个错误的知识点,都有可能以讹传讹引发连锁反应,误导一大批受众。正因如此,对于科普工作者而言,查阅、核实资料应该成为一种习惯。在严谨性方面,科普工作者甚至需要有比科研工作者更高的要求。


在此需要注明,口头表达与文字表达的确存在差别。一个人在写文章的时候可以反复查阅、核实资料,而在录制视频节目时常常会遭遇一些临时增加的新问题,这时未必能准确无误地给出信息。有时,口头表达还会出现口误;因此,对于口头表达,我们常常会以比文字表达更低的要求来对待——但无论如何不能信口开河,尤其是在一些关键知识点上更是如此。


图源:尹哥聊基因


科普可以生动,但不是说相声


这也许是尹烨或者他的粉丝得意之处,有人说他的科普如同相声一样浅显易懂。科普方式可以多样化,甚至可以借助相声的形式。但科普不能以相声的标准来要求内容,不能为追求生动有趣而丢失严谨、准确。


我们常说,解释性报道要深入浅出;对于科普文章而言,“深入”是“浅出”的前提:不能深入,也就谈不上浅出。


科普作者如果不能对自己要阐释的内容有足够深刻的理解,是没法做到深入浅出的。在深入理解内容的基础上,才可以讨论生动有趣、浅显通俗的表达。既要不失严谨,又能兼顾通俗,这种表达能力必然是长期专业训练的结果。 


最后说说,“隔行科学家”问题。袁越曾经说,如果国际上那些大科学家都跑去做科普,就没自己什么事了。这句话要成立,其实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些科学家对科普有兴趣,并愿意钻研科普方法。


顶着大科学家的光环做科普,有着很大的优势,因为他们天然就容易让受众信服;但这并不等于科学家就一定能做好科普。如前所述,科普毕竟是另一个专业,科学家做科普也需要接受专业训练。正因此,卡尔·萨根、霍金这类将科学家和科普作家兼于一身的宗师才难得一见。


更值得警惕的是,科学家如果跨越自己熟悉的领域,去做不靠谱的“科普”,造成的危害也可能比其他人更大。因为公众只知道你是科学家,并不清楚跨越领域之后,科学家也就成了普通公众,他们依然会相信你给出的内容。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声OPINION (ID:ifengopinion),作者:方玄昌(科普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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