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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刚需”,电视剧在现代社会里一直扮演着无法忽略的角色——即便是在社交媒体制霸的当下,热搜榜里最常见的,还是影视剧的热点。有人觉得电视连续剧是一种逃离,因此仙侠剧、古装剧和奇幻剧深受热爱。但电视剧也是陪伴,它可以如同镜子一般,展现普通人的生活。近些年,现实主义题材似乎复兴了,从《山海情》到《幸福到万家》,偶像们脱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表,回到了普通人的“日常”。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复兴”?年轻的观众们,到底需要什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曹吉利,编辑:王亚奇,校对:向阳,原文标题:《国产剧,年轻人还没看腻?》,头图来自:《人世间》截图
“国产剧没有穷人”的批评可能有些过时了,普通人的形象正排着队回到中国观众的视线。
从《山海情》到《乔家的儿女》,从《装台》到《人世间》,最近几年的国产电视剧口碑之作,基本被现实题材占据。甚至《马大帅》《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这样的老剧也被翻拣出来,逐帧分析、层层解读——哪怕这些剧的年纪比一些年轻观众还要大上许多。
《人世间》剧照。
有人激动地把这种潮流形容为现实主义复兴,也有人审慎地表示,这不过是当下年轻人的叶公好龙,但无论如何,嗅觉灵敏的影视资本们还是一路快跑,跟紧了潮流。
基层剧、扶贫剧、都市剧、家庭剧轮番播出,能不能演好普通人,也成了检验年轻偶像向年轻演员跨越的试金石,粉丝们在现实题材中遇到哥哥姐姐的概率,很大程度上已经超越了传统的偶像剧。
在荧屏上看到自己真实的生活,这一朴素的大众愿望,看上去似乎已经实现了。
被年轻人召回的现实主义
年轻人,应当是这轮现实主义回潮的主力军,当他们的父母辈和祖辈,还沉迷于战争神剧和仙侠剧,或者干脆为了短视频上瘾时,年轻人已经把“双脚离地”的国产剧骂过好几轮了。
以时下热播的两部电视剧《沉香如屑》和《幸福到万家》为例。
《沉香如屑》走的是近年大热的古偶仙侠剧路子,男主人公是守护苍生的六界帝君,女主人公是上古遗族菡萏仙子,如果熟悉此类电视剧的套路,光看名字就能将剧情和画风猜得七七八八。
《幸福到万家》拍的是农村姑娘的奋斗历程,收彩礼、征地、开民宿、办工厂,前半段基本遵循了以往农村剧“乡下人进城”的结构,后半段又呼应了当下乡村建设的时代命题。
《幸福到万家》剧照。
类型迥异的两部剧,置身于舆论场中,显然后者得到了观众的更多宽容。
如果说针对《幸福到万家》的批评还停留在“演员演技有进步空间”“剧情稍微有些套路化”的层面,对于《沉香如屑》的评价则要尖锐得多,甚至于有媒体将其形容为索然无味的“过期工业糖精”。
我们无意在此讨论两部剧的质量,而是希望透过纷杂的评论,感受潮水的方向:经过前一段的“国产剧悬浮”大批判,“写实”好像已经成为业界和观众的共识:越真实,越是好剧;越草根,创作态度越是真诚。
所谓时势造英雄,当回归生活的现实题材成为某种政治正确之后,站在仙侠古偶末期的《沉香如屑》们,难免面对比《幸福到万家》们更加严苛的审视。
但视角放得越低,就越是优秀的现实题材吗?
这个问题还需要打个问号。尽管观众天然地需要一把足够简单的标尺,来衡量剧集的优劣,但更多时候,现实题材不完全等同于底层题材,并不是角色越穷,艺术水准就越高。
比如口碑走高的电影《隐入尘烟》,主演海清凭借对农村的深入体验和对农民的生动演绎而受到好评。满眼黄土、满脸皱纹、麻木的面孔、苦痛的生活,当然是观众眼中标准的现实主义。
海清在《隐入尘烟》中的演绎,是观众眼中标准的现实主义。
而海清以往的角色,更擅长通过对城市中产的精准刻画,呈现特定人群的焦虑。《蜗居》中的海清当然要比《隐入尘烟》中的海清光鲜、富足,但前者也同样是优秀的现实题材作品。
在最近有关《幸福到万家》的讨论中,有不少观众替赵丽颖饰演的角色着急: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潇潇洒洒地做“大女主”?他们未必不知道在真实的生活中,何幸福们确实没法痛痛快快地离婚、自由自在地生活,但通过电视剧完成愿望满足,也的确是一种“刚需”。
这大概是相当一部分观众并不够成熟,或者有些拧巴的一面:千呼万唤让电视剧贴近生活,但现实剧要是太现实,他们也不买账。由此也许可以引申到一个更深入的话题:优秀的现实剧,要不要还原现实?该怎么还原现实呢?
一个普通人的国产剧镜像
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这句被中国人念叨了很久的话,是俄国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的。它对中国人的审美影响是如此之深,以至于直接左右了大众对现实主义作品的评判。
从现实中抓取一些高于现实的人物和故事,是很长一段时间来国产剧的创作思路,可那些高于现实的现实,还算现实吗?大部分观众应该没有仔细想过。
国产电视剧的滥觞,可以追溯到1958年的《一口菜饼子》,但直到80年代电视机逐渐普及,“看连续剧”才真正成为中国人最重要的文化生活。回过头来看,并不算漫长的国产剧历史,几乎是复杂的社会生活史的浓缩,而普通人的身影始终在其中时隐时现。
《一口菜饼子》开启了中国电视剧的序幕。
但国产剧中常见的普通人形象,更像是现实生活的镜像倒影,观众可以看得真切,却触摸不到。
比如不久前刷屏的社会事件里,残疾老人收养孤女并将其抚养长大的经历,很容易让人联想聋哑老人抚养孤女的经典电视剧《搭错车》。
作为知名苦情IP,《搭错车》拍过多个版本,最早是1983年的台湾电影,背景设定在台北眷村。第二年,电影被引进大陆播出,虐人的故事情节,连同那首《酒干倘卖无》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2004年,李雪健和殷桃版《搭错车》,把故事拉长成二十多集的电视剧,背景也从眷村老兵改为返城知青。2015年,马少骅和18岁的关晓彤又演了一版《搭错车》,跟随国产剧扩容的潮流,这一版集数也进一步扩张为近四十集。
李雪健和殷桃版《搭错车》。
尽管几版《搭错车》各有时代特色,但是故事的主线一直没变。类似的“善良老人+孤苦女孩”组合还有《暖春》系列,2003年的电影和2008年的电视剧赚足了观众的眼泪,让众多80后、90后一听到小花和爷爷的名字,就勾起学校组织看《暖春》、电影院哭声一片的悲情回忆。
这类现实剧乐于塑造高大全的滥好人形象,让其经受各种苦难的磋磨,最终向观众输出苦尽甘来、好人好报的生活哲理。
它们被浓缩成台词金句,足够通俗,所以人人都觉得能够指导自己的生活,还足够含混,因此有了跨越地域、跨越时间的恒久力量。
90后00后或许不知道《渴望》里的刘慧芳是谁,但三十年来,“刘慧芳们”从未消失。
《渴望》中的刘慧芳。
创作者们当然也有苦衷,观众们既要扎实“现实感”,又要足够安抚人心的“励志感”,这条钢丝一旦走不稳,就有翻车的风险。比如前半段好评不少的《我是余欢水》,因为一句调侃而“翻车”,引来无数口诛笔伐。一不小心,讨巧就变成了讨嫌。
底层题材的药效有多久?
以人生感悟或者大团圆作为结局,尽管不免落俗,但观众总是买账的。
比如《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结尾,主角叮嘱儿子“你就好好地活”,就是很典型的中式生活哲学。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有一句著名的描述: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但是不去管生活的意义,只要生活本身,“活着”就是活着的目的,这样的逻辑很容易说服身处困难当中的观众。
大团圆则更是现实题材的一种通病:描述的年代越接近今天,越失真,用美满的结尾,重申“好人好报、恶人恶报”的宿命论。这种“近小远大”现象,在《情满四合院》《大江大河》《鸡毛飞上天》《山海情》《温州一家人》中都有出现。
《山海情》剧照。
《山海情》中的马德福,最后当上了副县长,观众才觉得他不枉吃了那么多苦;《鸡毛飞上天》里的陈江河发迹后,张口闭口几亿元的投资,也满足了观众对于穷小子翻身的期待,一些扮猪吃老虎的情节更是有爽文的影子。
还有一类都市家庭剧更加取巧。在严肃文学塌陷、优秀的现实题材文本缺失之后,没有了原著支撑的导演编剧们,开始专注于做“现实题材火锅”,把社会热点素材丢进锅中一起煮,就像微信公众号中的热点文章,用婚恋、育儿、职场、原生家庭等公共焦虑反复刺激观众,造成一种贴近生活的假象。
公允地说,最近两年的现实剧复兴,还没有超过国产生活剧、时代剧曾经的高峰,也没有脱出以往的创作路径。但话说回来,哪怕是套路化的现实题材,毕竟对普罗大众有着现实的意义。它们给焦虑年代狂跳的神经带来一丝镇定作用,反复宣讲的生活哲理我们听了无数遍,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带来一些安慰——无非是安慰的时效越来越短。
年轻人爱看剧版的《父母爱情》,因为它是一个包在年代剧糖纸下的甜蜜爱情故事,但年轻人未必爱看《父母爱情》原著,因为小说中没有帮女主分担压力的妹妹,作为家庭主妇的女主,度过了不停生育、处理鸡毛蒜皮的一生。
现实中的家庭生活,并不像影视剧那般甜蜜。/《父母爱情》剧照
类似的,观众们喜欢甜甜的《父母爱情》,却宁愿忘掉几年前那部更加真实地剖析婚姻中种种不堪的《金婚》。生活已经足够残酷,电视剧还是要承担些“造梦”的使命,所以大热的现实题材细究之下,总有点不那么现实。
但年轻人面临的时代在变化,年轻人自身也在变化。就像曾经被追捧的古偶、仙侠、总裁题材,会被逐渐放弃一样,当生活中的焦虑感突破一个限度之后,拼盘呈现、生硬拔高、强行圆满的现实题材,安抚的药效也要归零。
像很久之前巴尔扎克所说,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能干的人是一笔财富,对弱者是一个万丈深渊。光影叙事中已经有了太多“能干的人”和“天才”,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正在生活中明确自己的“弱者”身份。
如果现实主义剧集还是继续聚焦于接纳生活的困苦、跨过生活的困苦,而不去探讨困苦何来、怎样绕过困苦,在现实中愈来愈焦躁的年轻一代,显然是不会一直满意下去的——
曾有人说悲剧是中国观众“不能承受之重”,但此时此刻的年轻人,也许更想看到一些关于失败的生活故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曹吉利,编辑:王亚奇,校对: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