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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06 12:05
儿童演员,漂在横店灵活就业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故研究室 (ID:zhengulab),作者:顾冬,编辑:龚正,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据不完全统计,2021年在横店开拍的130多部电影、网剧、电视剧中,参演的未成年人演员有6000多人。


他们被称为“小横漂”,小小年纪就踏上了逐梦之路。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都是星光大道,也有无数涌动的暗流。


“小横漂”的漂流


一个月内,9岁的陈欣悦在横店跑了将近10个剧组。


带着女儿走上这条路的是妈妈吴萍。“社会竞争很大,不想让我的孩子重复我的生活。”


吴萍说,女儿小时候很爱哭,办事也不利索,担心女儿未来在职场没有竞争力。


为了多条路,吴萍很早就开始为女儿做职业规划:想让女儿学唱歌,以后当个音乐老师或歌手;或者去学表演做演员。


抱着这样的憧憬,今年夏天,吴萍带着陈欣悦从南方来横店,花750元租下一间房,开始“横漂”生活。


时间并不长,但这个9岁的小女孩,已经尝到了横店这个大熔炉的“复合型”滋味。


毫无资源和人脉的“小横漂”想在横店获得第一块敲门砖并不容易。妈妈吴萍每天要做的,就是在各种招聘微信群里为女儿报戏,希望能被经纪公司选上,向剧组做角色推荐。


至于酬劳,没有经验的“小横漂”,只能先从几乎没有镜头的群演做起,工资100元一天。有一两句台词的特约演员,片酬一般在500-800元。


今年7月,妈妈吴萍帮陈欣悦报戏,争取到一个群演角色,虽然角色很小,但却拍得很辛苦。


女儿录取后才被通知,拍摄期间家长不能陪同。


陈欣悦事后回忆,自己和其他20几个小群演被带到一间密闭幽黑的房间,在此等候拍摄。“老师”管得很严,不让她们说话乱动,想上厕所也得有“老师”跟着。自己不过是和伙伴眼神交流,就有“老师”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背。“再不听话就滚去扫厕所。”“老师”说。


还有一个孩子站得歪了点,就被“老师”踹到角落,还被爆上粗口,说“XX的现在小孩怎么这么不听话,早知道把他踢死。”


那天,陈欣悦和小伙伴们在那个闷热的小房间里等了很久,“老师”拿一个塑料杯给好几个孩子喝水。后来,陈欣悦感觉自己中暑了,“老师”才给她喝下藿香正气水。


这件事之后,妈妈吴萍再也不愿接受剧组不允许家长陪同的要求。


图|孩子们在操场上拍戏时,家长在房间等候


戏份不重,酬劳也不高,即便如此,小横漂们还面临着“被克扣工资”的情况,即便只是100元群演费。


“陈欣悦演的前三部戏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经纪公司从中扣掉了所有片酬,只给报销路费和住宿费。


吴萍选择忍耐。一开始没有门路,经纪公司推荐是唯一的进组途径。而且,作为在演艺圈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家长,自己不能轻易得罪任何人,尤其是在各大剧组面前掌握着一定话语权的经纪公司。


不过也不只有坏消息。在妈妈看来,自己的女儿在苦累中也有成长。


在横店生活的一个月,吴萍发现女儿经常自来熟地和工作人员聊天,越来越勇于表现自己。她应对挫折的能力也有提高。有次一个镜头拍了50遍,她被吼得哭了,但还是坚持拍完。


平时,在做好后勤工作之余,吴萍也很注重对女儿的引导。有个剧组要试哭戏,吴萍便去网络上搜寻样版给陈欣悦参照——一个在视频里“哭得很惨的女孩”。


几天后,陈欣悦在另一个剧组里脱颖而出,导演从30多个小群演里选出她和主演对戏。巧的是,主演就是视频里的“样版女孩”。那天她们在片场玩得很开心,约定好拍摄结束后合影。


和陈欣悦所在的数十人候场室不同,那位女孩有专门的休息室。拍摄结束后,各自走不同方向。那位女孩目前已经是小童星,前段时间出演了热门院线电影。


吴萍知道,单纯的女儿尚未理解她们之间客观的差距。她劝慰女儿以后还有机会,催促她赶紧换衣服,赶下一个剧组。


暗流汹涌的星路


“小横漂”的星梦,在一些人或公司看来,“钱途无量” 。


从片酬克扣、到征收签约会员费,甚至还发展到“带资进组费”,来自童星孵化及包装产业链上的各种不规范利益相关方,利用信息差、不对等的市场供需关系与话语权,从中攫取巨大的利益。


3万元买一个角色


陈欣悦被克扣几百元的群演费,损失和下面的例子相比,似乎还算不上什么。


吴萍在和另一位 “小横漂”妈妈交流时听到,这位母亲花三万从经纪公司给孩子买来一个角色。而这个角色,只是作为“背景板”,拿着气球满场跑,最后还不一定在成片里会有镜头。


这位妈妈和其他人一聊,才感觉自己是被骗了。她其实并不富裕,三万元是刷信用卡支付的。


9.8万的会员费


有对小演员特别苛刻的经纪公司,也有经纪公司特别殷勤。


吴萍回忆,有一些经纪公司说很看好自己的女儿,想要签约,以后优先推荐资源。不过,推荐不是免费的,要交会员费,不同机构的开价从几千到几万不等,最高的要9.8万。


吴萍原以为的经纪签约,只是艺人成名后和公司分成。经纪公司不能保证把女儿捧红,却要她先交高额的会员费,这让她觉得不靠谱。


6天课要1万的表演培训机构


除经纪公司外,吴萍还接触到很多表演培训机构。她带陈欣悦上过免费的体验课,之后就有销售老师向她推荐课程,6天一期的课程要1万元,也可以选择5万元的永久班。


面对表演培训机构的推销,吴萍稍有迟疑,没想到之前一直态度极好的老师瞬间翻脸,指责她没有信用,说好了要报名又反悔,最后朝她丢下一句话:“我看你还是带孩子回家好好上学算了。”


带资进组费


另一位母亲王芳带孩子演了6年的戏,期间拉黑了100多个经纪人,见识了各种套路。在通告群里,经纪人发布的剧组信息常不会附带片酬,反而要求小演员先提供试戏视频。


试戏通过后,经纪人才说这个角色需要“带资进组“,非但没有片酬,还要家长支付一定费用。


如果家长拒绝带资,经纪人便会告诉剧组,剧组选定的小演员没档期,得再换别人,有时甚至还会把导演认可的孩子的试戏视频拿给别的孩子去模仿。


“这简直跟让孩子抄作业一样。”曾经从事教育行业的王芳对圈内风气很不满。


即使是规模大、正规的经纪公司,也存在“暗流”。有次王芳通过一个业内知名的经纪公司给孩子报戏,已经到了二选一的阶段,该公司负责选角的老师向她和孩子推荐自己私下开办的培训班,说是由北京电影学院的退休老师授课,价格20万元。拒绝之后,孩子失去了即将到手的角色。


有时,剧组也会和经纪公司合作“搞钱”。一些剧组缺少启动资金,就特意在剧本里设置几个儿童角色,交给经纪公司去寻找愿意带资进组的家长。


家长给孩子“买”角色的钱填补了剧组的资金缺口。到了片场,主创给小演员简单拍几个镜头,但在成片里,这些孩子的戏份都可能会被删去。家长纵使投诉,剧组便以“影片篇幅有限”、“孩子表演不达标”的理由搪塞,足够使其免责。


华丽的包装费


在横店之外,一些家长也会为小朋友选择一些来头唬人、“看上去靠谱”的经纪公司。


2020年6月,法院公开审理了一桩北京世纪博湾公司与一位客户之间的诉讼。这是一家专注培养童星的经纪公司。


2016年8月底,原告闫某与母亲在下课回家途中被世纪博湾的销售人员拦住,该员工说闫某长得很漂亮,世纪博湾公司可以免费将其包装成童星。


在这之后,闫某的母亲又收到好几次电话推销,最终带着孩子和世纪博湾公司签订了《艺人合作协议书》、《艺人包装宣传制作事务协议书》和《C级童星班课程协议书》,支付了86000元作为包装费。世纪博湾在合同中对于闫某的发展做出了诸多承诺,包括为其拍摄价值高昂的宣传照片与视频演员卡,并提供培训和演出机会。


但事实走向却相反。闫某的母亲表示,照片是在环境很差的地下室拍的,培训课也不成体系。世纪博湾也并未向闫某提供影视剧和平面广告拍摄的机会。


最终,法院基于事实裁定世纪博湾违约,判罚其退还闫某30000元合同款。但直到2021年,世纪博湾公司都没有支付这笔赔偿,因而被限制消费。


截至目前,天眼查显示,世纪博湾公司被起诉过29次,其中有19次为合同纠纷,两年来一共收到4次限制消费令。


规范起步


对于儿童演艺产业链条上的灰色地带,今年有关部门采取了行动。


近日,浙江省东阳市人民检察院联合横店影视文化产业集聚区管委会、教育局、公安局、妇联等七个部门建立未成年演艺人员保护机制,出台了《关于依法保障未成年演艺人员权益的实施意见》,加强对演出经纪机构与经纪人员的监管。


《实施意见》明确了未成年演艺人员及相关主体的界定标准,同时对演出经纪机构、演出经纪人员监管,未成年演艺人员的监护、保护,相关社会组织的管理、服务,有关部门职责等作出规定。


如密切接触未成年人的演出经纪机构在招聘时,应当进行性侵害、虐待、拐卖、暴力伤害等违法犯罪记录信息查询。演出经纪人员等与未成年演艺人员有密切接触的从业人员有实施性侵害、虐待、拐卖、暴力伤害等违法犯罪的,应当依法严格落实从业禁止制度。对于所备案未成年演艺人员的相关个人信息、隐私应当按照相关法律规定予以严格保护。


文件还提出,检察机关应当加强对未成年演艺人员保护工作的法律监督。如果发现未成年演艺人员合法权益遭受损害,可通过提出检察建议、提起诉讼、支持起诉、提前介入指导等方式进行常态化、精准化监督。


每一代中国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童星,受到大家的喜爱。在1949年上映的电影《三毛流浪记》中饰演三毛的王龙基,被称为是新中国最早的童星之一。


最近十几年来,从《家有儿女》里的一众小演员,到从《隐秘的角落》里走出的荣梓杉、王圣迪;从北京奥运会上的林妙可,再到时代峰峻旗下的TFBOYS,聚光灯下的童星所获得的光彩与成功,给不少家长和孩子带去了想象和方向。


然而任何行业都存在“二八效应”,演艺圈尤甚。真正能成为成功的全民偶像的只是极少一部分。


前段时间,“乐华娱乐”申请赴港上市,在其递交的招股书中披露了公司的训练生培训业务。


一般练习生需与乐华签订三年的训练生合同,这三年间,他们不能参加演唱会或其它商业活动,而是要进行基础培训、高级培训和出道培训,每个阶段都有周度、月度的评估。成功通过最终的评估,才能出道成为艺人。


据披露,乐华娱乐的训练生计划,在全球范围内共收到超过58000份申请,但在2019年、2020年以及2021年却分别只有19名、28名以及50名候选人获得录取,录取率不高于0.3%。而今年的国考录取比是1.46%。


同时,招股书显示,截至2019年、2020年及2021年以及2022年4月30日止四个月,公司排名第一艺人的收入分别占同期总收入的16.8%、36.7%、49.5%及56.8%,显示出社会资源向头部艺人越来越趋于集中的态势。


在暑假结束前,吴萍带着女儿陈欣悦离开了横店。并非梦碎,而是有了总结和新的方向。


“很多大剧组的主要角色都是早早在北京定下,到了横店只会招募一些群演和特约。”吴萍说。一直演没几句台词的角色,无疑是一种蹉跎。


吴萍在在投递资料的过程中发现,有些剧组提出,希望小演员能自带一些流量,最好是个“小网红”,在社交媒体上能有几十、几百万粉丝。


受此启发,吴萍已经开始帮助女儿开始运营小红书。


她说:“未来只想给孩子接好剧,有分量的角色,或者到北京看看。”


*文中人物吴萍、陈欣悦、王芳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故研究室 (ID:zhengulab),作者:顾冬,编辑:龚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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