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羊了个羊”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坚持玩？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 （ID：lixiangguo2013），作者：娜塔莎·道·舒尔，原文标题：《还玩呐？》，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羊了个羊”连续霸占好几天热搜之后，终于没忍住开始了游戏。

这是一个常见的多层消除游戏，玩家只需要把3个相同图案的卡片挪到页面底部的卡槽内就可以消除一组，以此类推，直到消除掉所有卡片才可以顺利通关。

起初看到这个小游戏介绍页面写着“通关率不到0.1%”，不知道多少人的脑海里想的是“0.1%？我不信”，于是在接下来和这个游戏彻底绑死，坐地铁玩、吃饭玩、睡前玩......毫无悬念，每天玩好几十次一连玩了好几天，一次都没有通关过。

别的游戏氪金，这个游戏氪的是时间。

虽然玩不过，但仍不死心的人不在少数，于是这些沉迷“羊了个羊”的未通关者还被大家戏称为“驴了个驴”。随之而来的，还有网友们总结的各种的通关技巧。

即使有极少数人通关，然而，很多人发现，当你消除到足够少时，这个游戏就会变成死局，场上可见的卡片根本不可能凑成3个相同的图案。

也就是说，决定你通关的并不是技巧与经验，而是完全依靠开局时拿到的随机卡片，并且“羊了个羊”的背景音乐、加入某地区羊队、看视频拿道具等游戏设定，在一定程度对玩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让玩家愈发上头，想要再来一局。

我们发现，“羊了个羊”的上瘾机制和老虎机有着惊人的相似。

《运气的诱饵》

随机数生成器（RNG）

让客人欲罢不能的真正推手，是隐藏在机器之内的输赢机制。编入赌博机芯片的数学算法，执行特定的评分模式，遵循预先设定的赌桌赢率或称“庄家优势”，并与一个随机数生成器（RNG）协同产生每局的结果。

操作机器需要你拉动拉杆，但拉完后你就不是在赌博了，而只不过是激活了一个读数器。

然而，赌博机公司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玩家的错觉，让玩家以为与自己互动的仍然是真实的机械转轮机制，从而让玩家一直觉得自己参与的是一个反馈鲜活而直接的游戏。数字技术的进步反而让赌博机可以更好地传达出一种并不存在的物理功能感和可控度。

为了强化这种虚幻的控制感，一些老虎机允许玩家手动停止一个或所有的转轮，无须等到它们转完，方法是按一个“停止”按钮，或再按一次“旋转”按钮，或在屏幕上触碰一个或多个转轮。虽然游戏的结果还是在最初按下“旋转”按钮的一瞬间就决定的，但使用这种“停止”功能的玩家似乎觉得自己可以对结果产生影响，情况表明，他们在这类机器上赌博的时间要显著高于其他机器。

“羊了个羊”中的“移出三个砖块”“洗牌”“后退”功能其实也是类似的效果，让你以为游戏的结果可控，其实在开局的一瞬间就已经决定好了这把能不能通过。

研究科技问题的学者发现，人类喜欢给电脑化的设备赋予能动性（agency）。科技人类学家露西·萨奇曼（Lucy Suchman）认为，这一倾向与电脑的“内部不透明和行为难预料”有关。

正如社会学家谢莉·特克尔（Sherry Turkle）观察到的，如果电动玩具不按前后一致的可预期方式行动，孩子就常会把玩具拟人化，并跟她说“一个东西如果会作弊，那肯定是活的”。特克尔认为，特定机器对用户的吸引力大小，直接与它展现出的不可预测性和活物感相关。

而老虎机本身就向用户展现运气，它与电脑技术结合，就成了格外有魅惑性的联盟。这些数字赌博机既是程序的设定，同时又表现得反复无常，吸引力有增无减。

降低胜率：虚拟转轮映射

想必各位对抽奖转盘一定不会陌生，不出意外，基本上只能领到“谢谢惠顾”或者“兰博基尼一千元代金券”这样的奖品，那些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奖品总会“巧妙”地和你擦肩而过。在转盘上，所有的奖品看起来都占了同样的面积，但为什么馅饼总不能掉在你的头上呢？或许“虚拟转轮映射”可以解释这个问题。

赌博机器编程大师约翰·罗比逊写道：“我们不是直接取用随机数资源，而是加入了一个中间步骤，在这个中间步骤中，你可以做很多神奇的事。”其中一件“神奇的事”叫虚拟转轮映射，这个技术可以直接降低游戏的胜率。

在这一中间步骤中，设计者能做的“神奇的事”就是把绝大多数的虚拟停止位映射到实际转轮上低赔付或零赔付的空位上，仅把极少数映射到赢位。

在下面这张图中，我们可以了解它的运作机制，这个机器有32个虚拟停止位和22个实际停止位，而图案其实只有11个，中间有11个空白位。前11个位置映射到了实际转轮（右列）的11个图案上，但剩下的都映射到了空白位，这样，获得赢位的几率就比表面上要低。

虚拟转轮映射的教学示意图，图片由游戏星球公司（Game Planet， Inc.）提供。

虚拟转轮映射技术的影响甚至超过了RNG，让游戏开发者的创造力不再聚焦于机器的结构（拉杆的手感、转轮的尺寸等），而聚焦于数学化编程。

虽然赌博机开发者已经不再依赖实体的转轮停止位，但他们小心地保护着用户的感知，让玩家在与机器交互时继续依赖显示给他们的转轮，转轮的新功能是通过视觉魅惑来扭曲玩家的感知。

只存在于芯片中的、胜算对玩家极为不利的“转轮”，被映射到屏幕上转动的图案上：表面上玩家看到的每个图案有同等几率被选中，但实际上背后是大得多的虚拟转轮，后者把决定映射出来，前者只是后者的视觉传达。

玩家在几次拉动拉杆的过程中，可以直观地看到所有转轮上的所有图案，并在心理上感知到有些实际的组合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会出现。眼前图案的转动有效欺骗了人类的感知系统，让玩家以为自己的胜率变大，促使玩家玩得更久。

“就差一点点！”

“羊了个羊”的玩家，在玩到几近通关的时候，总会被无法消除的小图标气到：明明就只剩了几张牌就可以全部消除，为什么运气不好又遇不上重复的图案？从而产生一种“我就差一点点可以赢了”的感觉，然后紧接着再开一局。

虚拟转轮映射技术不仅用于扭曲玩家对游戏胜率的感知，还用于扭曲他们对损失的感知，因为它会创造“近失效应”。

通过一种称为“集聚”的技术，游戏设计者把超出正常比例的虚拟转轮停止位映射到物理转轮上紧靠获胜图案的空位上，这样一来，这些空白位出现在中间中奖线上时，获胜图案会恰好出现在中奖线上下，出现概率远高于正常的随机水平。

还是将这张图作为例子，头奖图案上下的空白位（两个7之间）会获得远高于正常比例的映射数，这样，头奖的图案出现在中奖线上下的机会就高于单纯情况，强化玩家的“近失”之感。

有人提出，更准确地说，“近失”其实是“近得”“差一点点就赢了”，这种把损失感重塑成了潜在的成功，从而使人玩得更久。一项研究的参与者评价说：这种感觉让你想按下按钮继续玩。你活在希望中，因为你已经很接近了，你想继续尝试。

为什么“近失”会有这么强的驱动力，行为心理学上有很多解释。其中一种是“挫败坚持理论”，它认为近失状态“对紧接下来的行为都产生了一种鼓舞和促进作用”。与之相关的另一种理论是“认知遗憾”理论，它认为玩家通过马上再玩一把来规避差一点点就赢的遗憾感。

行为心理学家B.F.斯金纳1953年写道：“差点中头奖会提升个体继续玩下去的概率，虽然这种强化机制不花机器主人一分钱。”

同样的，你玩越多次“羊了个羊”，观看越多次广告获得道具，游戏开发者的广告费也会赚得越来越多。

当今的老虎机设计者还应用了一种称为“挑逗条带”的技术，让玩家感受到比实际更大的胜率。这种技术会在视频转轮“转动”时增加高分图案比例，但在转轮停止时则用低分图案取而代之。

从虚拟转轮映射中的超比例转轮，到视频老虎机的不对称转轮，从停止键和操作杆带给玩家的虚幻控制感，到挑逗条带传递的虚幻胜率，让赌博机的设计者对实际胜率和几率的呈现有了更强的控制力，同时却用“控制感幻象”来魅惑玩家。

对玩家而言，这些方法是在扭曲对胜率的感知，引发近失效应。在这些堪称有意设计出的魅惑之中，精心调校的几率操纵技术扮演了“真正的新神”，俘获了大量受众。

从祛魅到魅惑

知道了“羊了个羊”是算法的欺骗，就能忍住不玩了吗？了解了赌博机的欺骗机制，人们就能放弃赌博了吗？

罗杰·霍贝曾是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位资深赌瘾治疗师，但他发现，“即使我们通过教育手段揭秘了赌博机，强迫性赌博者依然会玩。因为一旦上了赌博机的钩，就会有另一种东西冒出来，让你欲罢不能：万念俱灭，唯它独尊。”

霍贝所说的“另一种东西”就是迷境的致命钳制。

玩家开始玩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对运气心存侥幸，而机器的程序也确实会强化这种魅惑性的感知扭曲，但迷境上场之后，就碾压了这一切，这种不间断、不缩减的“可能性”状态让人着迷。

赌瘾人士都非常清楚，他们在迷境中毫无理性可言，就算对赌博机这个小方盒的内部机制了如指掌也没什么意义。一些上瘾人士说：“我对它的机制不好奇，也不惦记。我知道机器是电脑控制的，知道它们有芯片，但这真的不重要——事实上，我玩的时候根本不想这个事情。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只想看后面的牌。”

很多赌博机设计师也说到自己玩自己设计的机器时，都常会指出这种“关掉”知识的现象。设计机器时，他们受计算理性的统御——他们为机器选择颜色和声音，设计复杂的数学算法，计算赔付率和风险概率，仔细研究机器的性能指标。然而，当他们自己赌博时，计算理性就烟消云散了。

正如萨奇曼在她关于人机关系的书中所写：“知道概率并不影响我的赌博行为。当我在机器前坐下时，基本上那些知识就变得无关紧要了。哪怕是对知道机器内部工作原理的人来说，电脑都有一种‘不可还原性’，这在人造物品中是独一无二的。”电脑化的赌博机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即使对其设计者也是如此，它变成了一种魅惑的能动主体，而不仅仅是零件装配起来的东西。

设计师的取向是计算和理性，着眼于统计的远景，那里有赌场的利润保证；而赌博者的取向则是体验和情感，聚焦于每次转动后不可预测的结果。随着赌博的深入，玩家越来越不关心输赢，只想继续游戏。一位研究者写道，虽然“玩家可能‘知道’胜率很小，久赌必输”，但另一种“认知可能在主导赌博过程，特别是当机器就是为了这种效果设计出来的时候”。

在计算与直觉、理性与情感的裂缝中，赌博业追求利润，而赌博者则追寻迷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 （ID：lixiangguo2013），作者：娜塔莎·道·舒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