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手日记（二十九）：狗先生

此系列为一名外卖女骑手，在送餐路上真实的人间观察，本文为第二十九篇，近期系列文章链接详见文末。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陌生人肖像计划 （ID：inlens），作者：几何小姐姐，题图来自：虎嗅拍摄

那个点餐的人咔咔拧了好久的门锁，终于把门掀开了一道缝儿。顺着开门的气压，一股浓烟从屋里喷了出来。

接着探出一只红红绿绿的大花臂，取走了他的招牌大馄饨、鸡排、卤蛋、烧卖和扁豆肉丝焖面。

一

署名“狗先生”的收件人，中午这顿饭花样儿还点了挺多的，有肉有菜，有米有面，汤汤水水还配了炸物，有细节。

即便没有特别备注餐具2份。也能猜到屋里至少还有另外一个人，大概率是个女生，也得是烟民。否则以他们小区那户型，凭他一己之力在屋里抽烟，还真整不出那腾云驾雾的效果。

为什么没露面的人，是女生的概率更高？因为如果是俩男的，他们会直接点2份大馄饨，或2份扁豆焖面。我转身离开时，身后再次传来咔咔旋转钥匙，反锁房门的声音。这大白天的，中午十二点不到，刚取了餐的社会人儿飞快地锁门。

莫名觉得有点搞笑，那画面就像电影场景。氛围烘托到那儿了，就连他们的邻居、弱弱的、胆小的本骑手，都被场景披上了外来者侵略的外衣。

常常陌生本身，就是令人恐惧的。我送餐害怕，他们取餐也害怕啊，这回大家也算是扯平了。我的朋友端木说：其实大花臂才更怕外人来拍门啊。

二

那家线上和堂食生意都不错的米线店，正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假。

他们明明还在打包，骑手（我）正在旁边苦等呢。系统里，商家却暗搓搓地偷偷点了“商家已出餐”。这不是明摆着打小抄嘛，商家出餐慢耽误了时间，却搞小动作，去挤压骑手的配送时间。最后骑手超时了，是骑手被扣钱，商家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但有一说一，超市门口这家店的卫生环境还是不错的。餐具、消毒柜、出餐区、回收区分得清清楚楚，店里还有很多堂食的客人。从制服上看，有不少是楼上的柜姐和商场工作人员。

根据最近三周做骑手的职业观察，凡是商场、超市门口、连接两个MALL之间通道等客流量大的地方，常年保持稳定经营的店铺，不管是不是连锁，品牌知名或者没有牌，店内卫生标准都是相对靠谱的。

可能跟周围人来人往，客流量大，一直活在群众的监督之下有关系。

我骑车越来越稳了，并且从不闯红灯。被商家打小抄之后，我送出的那两份米线，依然准时且热气腾腾，就连汤汁都完好无损。

三

与此同时，狄德罗老师的午餐提前到了。

这事把她吓了一跳。因为餐到了但她本人还没到家，赶紧给骑手打赏了两元。她以为餐提前到，骑手也要被扣钱，心理压力很大。其实她那个不是预约单，提前到，是被系统所鼓励的，不会罚款。

狄德罗老师今天还问我：如果点餐后，给小哥留言说，不着急，晚五六分钟都没关系。这么说对他有用吗？

没用，如果超时，系统肯定扣钱。

我这才意识到，由于最近骑手日记的持续更新，给身边的至交好友们带来了巨大的点餐压力。

平时，UMU的徐老师在下午和晚餐之间，有点饿就点个汉堡加餐。前两天她忽然过来跟我说，以后决定避免只点一个汉堡折腾骑手小哥了。

早上端木点了70块的咖啡和点心，付款之后才发现自己选错了店，想取消时，看到骑手已经赶往商家，就慢下了想点取消的手。那家店距离他家只有300米，他跟我说，骑手好不容易抢到一个那么近的单，肯定很开心，如果取消了，小哥得多失望啊。

但是点错的那家他又的确不想吃，于是，同样的套餐，他又去正确的店里，又点了一份。

四

虽然后来他说，点错的那份，比原本计划的那份更好吃。但我还是觉得，点个餐而已，你又吃不了两份啊，该退还是得退。

顾客点餐客单价低，确实会影响骑手的运费，但也不会差很多。同样，点一单客单价巨高的，骑手的运费也不会高出一大截，这里有个动态的平衡，都被平均了。

日常在商场、写字楼总能看到各种脚打后脑勺的骑手，这个印象会给人一种错觉：所有骑手，都有送不完的单子。但那只局限在就餐高峰、CBD写字楼等特定的时间和地点。

大家日常活在一个极致繁荣的场景里，真相则完全相反。

骑手这个群体的生存困境，其实是当下根本没有足够的订单量，来支撑这么大一群人，足以维持生计的工作量。

当我再次看到一个骑手小哥，极其放松地、眯着眼睛仰卧在车子上，还把双脚，驾上了车把手。我就知道，完了，这地儿准没单。

等吧。

“骑手日记”往期系列文章链接：

• 《骑手日记（二十三）：怎样点外卖可以更放心？》；

• 《骑手日记（二十四）：午夜订单》；

• 《骑手日记（二十五）：偶遇另一位女骑手》；

• 《骑手日记（二十六）：我师父是渣男》；

• 《骑手日记（二十七）：特斯拉车主发誓要赢》；

• 《骑手日记（二十八）：晚上去豪宅小区送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