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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偶像作为一种有着特定技术“偏向”和文化“偏向”的新媒介,催生了新的粉丝文化,承载着青年群体不同于现实的乌托邦理想和价值追求。作为虚拟偶像顶流的A-SOUL,其起伏缠绕着资本方、中之人和粉丝等不同力量的共振和博弈,成为对这一新的粉丝文化现象进行研究的典型案例。
粉丝和虚拟偶像A-SOUL构建了更为亲密、双向奔赴、共情共生的准社会关系,来自不同亚文化圈层的粉丝之间搭建起互联网文化的“巴别塔”,但是不同力量间的结构性矛盾决定了“永不塌房的女团”最终走向塌房。然而,这场青年群体尝试构建亲密关系乌托邦的试验仍然有其积极的文化意义。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青年研究 (ID:china-youth-study),作者:刘胜枝、施丙容,原文标题:《亲密关系的乌托邦试验——青年群体虚拟偶像崇拜的文化研究》,头图来自:A-SOUL直播截图
虚拟偶像并非新生事物或概念,其诞生可以追溯至20世纪七八十年代,但是由于近些年AI、AR、VR、3D动作捕捉和全息影像等技术的进步,在真人偶像不断塌房的行业背景下,作为元宇宙主要赛道之一的虚拟偶像产业开始兴起,引领着我国青年群体文化娱乐消费的新趋势。
艾媒资讯发布的《2021中国虚拟偶像行业发展及网民调查研究报告》显示,中国网民中有追星经历的占比81.6%,而其中喜欢虚拟偶像的占比达63.6%。虚拟偶像爱好者中19~30岁之间的青年群体占比92.3%[1]。
与此相应,虚拟偶像研究也开始受到学术界的关注。从近几年的研究文献看,主要包括两类研究路径:一是产业路径,注重虚拟偶像的策划与运营等方面的研究,如《当代虚拟偶像的传播路径与产业模式》等[2]。
二是文化分析路径,强调对虚拟偶像的文化特征、功能以及虚拟偶像粉丝迷群的文化阐释等。如喻国明教授认为虚拟偶像本身就是“一种自带关系属性的新型传播媒介”[3],并采用情感化设计的理论对虚拟偶像及其和粉丝的互动关系进行了分析[4]。
除了这些理论分析外,一些年轻学者对虚拟偶像粉丝迷群进行了实证研究,如田茵子研究了粉丝和虚拟偶像的交互关系[5],李镓、陈飞扬认为粉丝和虚拟偶像之间存在着一种“隔空喊话式”的准社会关系,并分析了“粉丝群体内部通过特定的符码传播、创造再生性文本和关系想象来建构身份认同”的文化实践[6]。
在借鉴以上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本文希望从粉丝和虚拟偶像亲密关系建立的角度出发进行质性研究,探讨以下几个核心问题:为何粉丝能够和虚拟偶像建立起亲密关系?这种亲密关系对粉丝而言意味着什么?亲密关系的背后又缠绕着哪些力量和影响因素?
本文拟选取当前颇具代表性的虚拟偶像团体A-SOUL作为研究对象。A-SOUL诞生于2020年底,为乐华娱乐[7](早期负责运营,后退出)和字节跳动旗下子公司朝夕光年(早期负责技术,后来也负责运营)合作推出的虚拟偶像女团,团队成员由向晚(Ava)、贝拉(Bella)、珈乐(Carol)、嘉然(Diana)、乃琳(Eileen)五名女孩组成,采用了先进的实时动捕技术与全3D渲染,并有中之人(操控虚拟偶像模型的演员)的演绎。
A-SOUL在2021年走红,全网粉丝超2000万,被誉为“国V之光”。其发展过程也较为复杂,伴随着不同的争议性话题。2022年5月由于成员珈乐“休眠”而引发粉丝对资本的舆论大战,A-SOUL冲上热搜,话题阅读量达3亿人次,“永不塌房的女团”面临塌房的困境。
此外,A-SOUL粉丝成员来自不同的亚文化圈层,从相互争论到融洽相处,一度有构建了互联网文化“巴别塔”的美誉。A-SOUL被业界认为是一场虚拟偶像的技术试验、商业试验,其实从文化研究的角度看,也是一场互联网领域的粉丝文化试验,彰显着技术创新、利益驱动和人性需求之间的矛盾与张力。
总体来说,A-SOUL在中国虚拟偶像发展史上是具有开创性和话题性的典型案例,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因此本文从A-SOUL粉丝和虚拟偶像的关系构建入手,以对其发展起到重要作用的网络平台哔哩哔哩(以下简称B站)、A-SOUL吧(以下简称A吧)、豆瓣魂组、微博A-SOUL超话为主进行在线田野调查,观看分析其虚拟偶像的产出内容以及粉丝的弹幕、评论、二创(针对虚拟偶像进行的二次创作)和争议性事件等,并选取不同追星程度的A-SOUL粉丝进行深度访谈以补充在线观察资料的不足。访谈8人后资料达到饱和,可以支持本研究。
一、技术想象与情感链接:粉丝虚拟偶像崇拜的底层逻辑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从原始社会对自然界的图腾崇拜发展到后来对神话人物、祖先的祭祀崇拜,再到对现实中英雄、名人、明星、艺人的真人崇拜,经历了一个逐渐褪去神秘色彩的过程。但是,不同时期的偶像崇拜寄托着人们不同的期望和梦想。正如喻国明教授所强调的,偶像本身是一种“关系性媒介”[8]。
“关系性”表明偶像的存在依赖于他人(粉丝)的认可或崇拜,而“媒介”则表明其具有传达意义的符号功能,存在着被编码和解码的意义建构与解读过程。虚拟偶像作为一种带有虚构和技术色彩的媒介,其编码和解码具有更多的建构性。那么,人们是如何认知和建构虚拟偶像这一新媒介的形象与意义的呢?
1. 想象逻辑下的完美与永恒
在消费社会资本的运作下,偶像产业成为娱乐产业的重要分支,明星、演员甚至素人都可以被包装编码成完美人设形象吸引粉丝的情感和氪金行动。但是真人偶像面临着物理肉身与人性的种种局限难免存在不足或失范现象。
而虚拟偶像作为一种凭空制造出来的形象,无论是在外形还是人设方面都具有较高的建构性,就像一个可以被任意填充意义的符号。A-SOUL被推出之际,业内正面临着真实偶像不断塌房的窘境,因此其出场宣言直指真人偶像的痛点—“永不恋爱、保持身材、准时打卡、按时营业”,开启了以“永不塌房的女团”为口号的虚拟偶像商业试验。
在访谈中,A-SOUL的粉丝起初对虚拟偶像“不会塌房”的期望也深以为然,并有着对虚拟偶像超过真人的完美期待:
“虚拟偶像因为是建模的嘛,所以她一直会是那样,永远年轻,元气满满,可以设计成符合二次元审美的样子。真人偶像无论如何都会面临着一些问题。最基本的外貌情况,你可能熬了两天两夜,气色不好。出来营业,那你粉丝可能不会买账。平常没有那么好看,舞台上都是造型师给打理的,平时出去会被偷拍。还有你会老,要是整容粉丝也不一定接受。另外真人偶像,最关键的是随时有可能面临着塌房的情况,包括私人生活也可能没有办法保证,不用说那些吸毒啊、嫖娼啊、酗酒啊一类的事儿,就是谈个恋爱结个婚粉丝们也是很难接受的。”(受访者NO.1)
“虚拟偶像是虚拟的,肯定比真人偶像更完美,无论是在形象上还是在技能上,比如唱歌跳舞,可以做到一些真人很难做到的,还可以增加一些比较神秘的虚拟效果,像发光啊什么的,A-SOUL周年直播里就做了御剑飞行的效果。”(受访者NO.2)
可见,虚拟偶像是建立在技术和想象之上一种趋向完美的人造物,体现着人类试图运用技术克服自身物理局限的努力。当前,虚拟偶像涉及AI、实时渲染、3D建模、动作捕捉以及语音合成等多项技术。A-SOUL背靠字节跳动这一实力雄厚的企业,从推出之际就打出了技术王牌,直播及3D舞台演出让不少粉丝感到“惊艳”,纷纷赞叹“技术太牛了”。
调查发现,A-SOUL早期的粉丝以男性青少年为主,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游戏经验,常常混迹于V吧(百度虚拟偶像贴吧的简称)、LOL(游戏《英雄联盟》的英文缩写)等游戏社区,也是B站的活跃用户。
他们对虚拟偶像这一新技术、新文化现象较为关注:
“我之前没有追过明星什么的,对那些饭圈也不感兴趣,我喜欢玩游戏,在追A-SOUL之前喜欢B站的虚拟主播频道,不过那时候的虚拟直播很简单,就是屏幕上边有一个虚拟形象,我们叫纸片人,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但是没有表情,很呆板的那种。A-SOUL在技术上确实厉害,动作很流畅,模型也还不错,表演很真实自然,嘉然的模型甚至还能做那个眨眼的表情,尤其是周年直播跟真实的舞台效果差不多,甚至更让人惊艳。”(受访者NO.3)
正如麦克卢汉所说,媒介是人的延伸,而虚拟偶像正是对真实偶像这一人类肉身不足的一种技术补偿与延伸,体现了人类对偶像完美与永恒的想象逻辑。
2. 现实逻辑中的虚幻与真实
早期的人类使用绘画、雕塑等技术呈现自身形象,而现代技术则使得虚拟形象越来越真实可感甚至可以交互,向着类人状态进化。但是和人们对技术的乐观想象相比,虚拟偶像在技术上还很不成熟。当前虚拟偶像主要存在两种方式,一种是完全依靠人工智能技术驱动,如初音未来和洛天依等;另一种则是利用动捕、语音合成技术凭借中之人进行表演,而虚拟形象则成为对外展示的皮套(模型)。
A-SOUL采取的是中之人的方式,中之人和皮套合二为一,成为虚拟偶像的灵魂与外壳。准确地说,虚拟偶像的虚拟性更多地体现在其外壳上。A-SOUL五个成员的皮套形象是纯真可爱又不乏性感的二次元风格,表演也多偏卡通式,符合二次元圈的审美和文化趣味。
调研发现,粉丝们非常希望维护这种虚拟偶像外壳带来的虚幻感,他们把虚拟偶像看作一个完整的存在而不是某个真人在皮套下利用动捕技术的表演。因此,虚拟偶像粉丝圈(以下简称V圈)有一个默认规则,就是不得挖掘和透露中之人的个人信息。一位受访者谈道:
“我平时比较宅,也是个社恐,如果面对真人说话互动我会觉得太真实,但是看A-SOUL的时候你看到的是个很萌的动漫形象,会忽略中之人的存在,她的动作声音都很有动漫的虚拟感。中之人在虚拟主播界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因为虚拟主播在使用皮套的时候,需要尽力贴近皮套上的设定,虽然有时候在聊天过程中会透露出个人喜好,但是毕竟她们是作为也是通过一个虚拟形象在活动的,而不是她们自己。
我觉得大部分粉丝都不想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因为大家的喜欢是建立在虚拟形象上的。如果泄露虚拟偶像的私人信息,很有可能会招黑或者是被攻击......如果中之人以真人出道,我感觉自己不会再追了。但是如果像有的人说的,虚拟偶像‘去中之人化’,我感觉我也不能接受,机器哪能有人的真实情感呢?”(受访者NO.4)
访谈发现,赢得粉丝的并不是先进的技术及其二次元外形带来的虚幻感,而是虚拟偶像的才艺和带给粉丝们的情绪价值。一方面,A-SOUL的中之人综合素质较高,尤其是在唱歌、跳舞等才艺方面,据说其中有三人为乐华娱乐未出道的练习生,贝拉的中之人还是国家队退役的芭蕾舞演员。起初V圈粉丝出于对饭圈化的担心而抵制A-SOUL,但是嘉然首播以宅舞二十连跳而“一战封神”。有粉丝在其视频下面评论:
“真的没想到......乐华这波明显是很用心在搞。说真的,V圈的中之人有几个能做到连着跳20多分钟舞还不带喘气的,在我印象中就只有老爱的中之人春日望能行吧。建模等方面也是用心在整......运营好的话很有可能对目前的V圈造成很大的冲击,我认为是在对中之人的整体素质上”[9]。
另一方面,中之人通过演绎呈现出的努力勤勉、纯真可爱和关心鼓励粉丝的积极形象,赋予了虚拟偶像以人性化的内核,给粉丝们提供了情绪价值。因此,粉丝们把中之人看作虚拟偶像的灵魂,把虚拟偶像看作自己生活中的陪伴者和引领者。一位受访者谈到自己追A-SOUL的体验:
“我被A-SOUL吸引是在B站看到嘉然读‘鸡胸肉小作文’的视频,一下子破防了,她带着哭声读,好几次都抑制不住转过身去,真情流露,很感人。从此就开始看她们了,觉得很轻松、很可爱,也很正能量,比如她们鼓励大家要好好吃饭,早点睡觉,要有梦想。
比如向晚面对弹幕‘水母只能度过相对失败的一生’时,坚定地回应‘你怎么知道水母就没有梦想呢’,这后来成了一个梗儿,水母就代表着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她们还创作了《水母之歌》,粉丝们也有好多相关的二创。歌词里有一句‘请来一束光照进你心里’,我觉得这就是偶像的意义吧,我感觉A-SOUL就是我生活里的一束光。”(受访者NO.4)
二、双向奔赴与共情共生:粉丝与虚拟偶像亲密关系的缔造
如前所述,尽管虚拟偶像包含着人类突破肉身限制的技术想象,但是粉丝看重的仍然是其提供的情绪价值,而粉丝和虚拟偶像之间这种以情感的需求和满足为核心的关系形成了类似真实亲密关系的一种准社会关系。
准社会关系一词是美国媒介学者霍顿(Donald Horton)和沃尔(Richard Wohl)在研究电视观众时提出来的,他们发现观众对其了解喜爱的媒介人物产生了情感依赖,形成了类似现实中朋友或恋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但是这种关系又是单向地建立在想象基础上的社会关系,所以他们称之为准社会关系[10]。
后来,准社会关系被应用到动漫、偶像崇拜、直播等新的文化消费研究领域,其内在机理和特点也被重新审视,比如其单向性就受到较多质疑。虚拟偶像是一种新的媒介,如英尼斯所言,不同的媒介有着不同的技术“偏向”和文化“偏向”,必然会形成新的媒介体验和接受方式,也会重塑人与媒介的新关系。
这和梅罗维茨所提出的“新媒介—新场景—新行为”的理论路径一致。那么,粉丝与虚拟偶像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与以往的准社会关系有何不同?这种关系又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呢?
1. 粉丝和虚拟偶像的关系具有更为亲密的属性
关系双方对对方的称呼是双方关系的符号表征,A-SOUL的粉丝总是会用最亲密的人际称呼来表达自己对偶像的支持和热爱。比如向晚的粉丝自称是“顶碗人”,意即鼎力支持向晚;珈乐的粉丝自称为“黄珈骑士”,表明粉丝会像皇家骑士保护公主一样保护珈乐。
除了粉丝团的集体称呼外,很多粉丝也会在网名上体现自己对偶像的热爱,比如有粉丝网名为“每天都想和嘉然在一起”“向晚小天使”“乃琳的小绵羊”等等。而粉丝们在评论里称呼偶像的时候更是花样百出,除了“晚晚”“然然”等昵称外,更是直呼“小姐姐”“宝贝”“老公”“老婆”,而更为极端的则是“向晚是所有顶碗人的爹”[11],嘉然的粉丝则自称是“嘉然小姐的狗”[12]。
其实这些亲密称呼并没有实质意义,只是用以表达粉丝对虚拟偶像的依赖、忠诚和支持。
粉丝和虚拟偶像之间的关系和真人偶像相比具有更为亲密的属性,这与虚拟偶像的媒介属性及粉丝们的媒介使用密切相关。从媒介属性来看,偶像的虚拟性打破了粉丝与真人接触可能产生的距离感,而虚拟偶像的二次元形象及纯真可爱的软妹人设也容易吸引粉丝,粉丝面对虚拟偶像往往具有更强的主体性,相对于真人偶像占有更具优势性的地位。
从媒介使用场景来看,粉丝观看虚拟偶像主要通过手机或电脑屏幕进行,这种交流具有一对一的私人性和近距离性,比较容易拉近粉丝和虚拟偶像的情感距离。从媒介行为来看,由于A-SOUL是五个人轮番上阵,不断推出新的内容,所以粉丝对偶像的接触频率很高,容易增加对虚拟偶像的了解程度和依赖性,而且粉丝往往不是单纯被动地接受,大多会具有参与性的媒介生产行为,如评论、引流、二创等。
研究表明,具有卷入性的粉丝参与行为会增加其黏性和情感能量,从而形成柯林斯提出的“互动仪式链”[13],使单次接触中的短暂情感在不断互动中积累酝酿进而转化为长期稳定的亲密关系。
2. 粉丝和虚拟偶像的关系具有“双向奔赴”“共情共生”的特点
“双向奔赴”指的是关系双方相互平等、相互需求,“共情共生”则是指双方能够产生感情上的融合,并形成相互陪伴和支持的承诺关系。豆瓣魂组的介绍里称:“A-SOUL,是一个粉丝与偶像之间努力双向奔赴,互相实现梦想并为之共同成长,变得越来越优秀的故事”[14]。
的确,A-SOUL的五位成员非常勤勉,不仅苦练跳舞唱歌等技能,还认真学习粉圈的各种话语表达方式和文化趣味,以期得到粉丝们的认可。在早期,无论是中之人还是运营团队都缺乏二次元圈的经验,甚至在直播中虚拟偶像对粉丝们的梗儿听不懂,只能“尬聊”,到最后成了造梗儿和互动的高手,赢得了粉丝的喜爱和接纳。
比如,成员之一的珈乐在首播时刻意保持高冷“酷盖风”而出现“尬词”“冷场”的局面,随后封闭训练了近一个月复出,被粉丝称为“进步神速”,逐渐以爱玩爱笑的软妹风格重新赢得了粉丝的认可,在2021年11月2日的生日会直播中突破12000舰队人数,刷新了B站纪录。
从中可以看出,A-SOUL和粉丝之间并不是单向的崇拜,而是一种努力走向彼此的双向奔赴。事实上,A-SOUL的中之人也和年轻的普通粉丝一样,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而她们追求成为偶像梦想的过程正是走向粉丝、赢得粉丝的奔赴。不少粉丝对A-SOUL成员们的努力成长产生了共情,一位粉丝在B站视频下留言:
“上次被偶像打动内心,还是十多年前看韩女团的时候。但随着人的成长和现实的鞭打,做社畜这么些年来基本把追星、偶像的概念撇干净了。没想到十多年后能被这群好女孩重新打开偶像之窗,如同被打了一万发太阳拳。
我也学过舞、教团舞、上台表演、画过画、做过策划、搞过抖音,都很不容易,共情麻了。除了不是美少女,我真的在A-SOUL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还有理想的自己,很难不入脑”[15]。
当然,真正让这些虚拟偶像走入粉丝心里的还是中之人真情流露的互动,即以一种共情的能力和方式拉近和粉丝之间的亲密关系。比如之前提到的“鸡胸肉小作文”,嘉然被感动哭了,嘱咐粉丝们要“好好吃饭”,很多粉丝因此破防或路转粉,成为A圈的一个经典故事,而“好好吃饭”(其隐含的意思是不要因为偶像乱花钱)也成了一个梗儿,体现着嘉然对粉丝们的关爱和体贴。
同时,这些虚拟偶像尊重粉丝们的平凡,努力带给大家积极的正能量。资深粉丝“阿辉的歌”在嘉然宅舞二十连的视频下写的一篇小作文(表达对偶像感情的篇幅较长的评论)获得了粉丝们数以万计的高赞,代表了大家对A-SOUL的看法:
“她是个善良努力的女孩,即便你得知了她身后所谓的资本入侵,在她晶亮的眸子里,你也根本看不出一点虚假。或者说,她们带着‘这个圈子’从未见过的纯真心灵,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踏入被踩烂的门槛,笑着挥手说,我们来了。语气里不仅没有蔑视,反而满是尊重。她们告诉他们,要好好吃饭。她们说,给他们带来快乐是她们的职责,而她们并不期望回报。
她们不通读SC(Super Chat的简称,意思是超级留言、醒目留言),更喜欢‘发点能回的’。她们不讨厌老鼠,她们说哪怕是水母也会有梦想。她们尊重来到这里的每个人,因为大家都是天上的星星。她们尽情歌唱和舞蹈,用笑容换泪水,用真心换笑容。就这样,轻轻松松攻破了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理防线”[16]。
可见,正是虚拟偶像的这种共情和尊重打动了粉丝们,从而形成了一种承载着信任和承诺的“双向奔赴”“共情共生”的关系。
一方面,A-SOUL给粉丝们带来快乐、陪伴和鼓舞,成为他们的情感寄托和心理依赖。另一方面,粉丝们则积极支持自己的偶像实现梦想,从中收获一份成就感、参与感。他们为她们引流更多的粉丝,为她们购买舰长、总督,为她们获得的各种荣誉而欢呼,为帮助她们实现走进鸟巢的梦想而努力。
出于对A-SOUL的热爱和支持,A圈粉丝以高度活跃的弹幕、评论、小作文、切片(剪辑偶像各种高光画面制作成视频)、二创而闻名,形成了百花齐放的亚文化生态。比如嘉然粉丝“新户眠子”以擅长写小作文而知名,还有粉丝专门收集他的小作文做成了专辑[17]。
粉丝二创的形式非常多样,如手书、原创歌曲、改编歌曲、评书、MMD、同人文、同人漫画、鬼畜视频、游戏,等等,这些作品是粉丝们自娱自乐、表情达意的文化创作,也在不同的亚文化圈扩散成为粉丝引流的武器,同时也壮大着A圈欣欣向荣的粉丝文化生态。
三、乌托邦的想象与幻灭:粉丝与资本的权力之争
在粉丝们的热捧之下,一年多时间A-SOUL从最初被粉丝抵制到单场直播观看人数超千万,再到被36氪评为2021年度面孔、跻身B站年度十大主播行列,发展速度惊人,赢得了“国V之光”的美誉。
2022年4月25日,艾媒咨询发布“2022年中国虚拟人创新势力奖”评选结果,A-SOUL斩获“最受欢迎虚拟团体组合”单项大奖。那么,从深层意义上来说,为什么粉丝们会如此追捧A-SOUL这样一个虚拟偶像团体?她们到底满足了粉丝们怎样的心理需求?
1. 粉丝文化中的乌托邦想象与试验
事实上,A圈粉丝对A-SOUL的认知及态度一直存在着理想主义的乌托邦成分。首先,在粉丝们看来,A-SOUL本身就是一个温暖有爱的小集体,是“一个魂儿”,寄托着他们对友谊的乌托邦想象。粉丝们常常为五个成员之间的甜蜜互动而感到快乐、温馨甚至感动。访谈中有粉丝谈到一次印象很深的直播:
“当时珈乐唱歌配合贝拉的舞蹈,但是中场失声导致节目无法继续,珈乐哭着问贝拉‘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而贝拉温柔地安慰珈乐,没有看镜头也没有理会弹幕。那一看就知道不是在表演,当时我看了挺感动的。”(受访者NO.5)
粉丝们把五个成员看作一个整体,因此他们希望无论是资方还是他们自己都要对这五个成员一视同仁。他们希望企划对待五位成员在资源分配上是平等的,并反对对五个姑娘进行“斗虫”(指通过投票/刷钱等方式在团队中选出第一名)。
2021年2月5日粉丝们曾发起了一场被称为“小年夜斗虫之战”的抗争[18],当时官方组织的投票环节有“斗虫”嫌疑,于是粉丝们纷纷自动给得票少的成员投票,并极力反对斗虫,虽然结局以粉丝胜利告终,但是在粉丝们看来,这是一次资方对粉丝“斗虫”态度的试探。
其次,粉丝们之间也建立起了融洽的大家庭氛围,他们也自称是“一个魂儿”,寄托着他们对新型粉丝文化的理想。A粉非常反对饭圈化,他们认为在饭圈文化中,偶像高高在上,粉头享有特权,各种粉丝团体被捆绑到偶像的商业价值上,为偶像冲榜刷单、抹黑对手,等等。
因此粉丝最初因A-SOUL饭圈化的资本背景而对其加以抵制,一句经典的粉丝语录就是:“我能相信你,但是我能相信你背后的资本吗?”有意思的是,粉丝们在被A-SOUL实力征服后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致力于创造不同于饭圈的新型粉丝文化。
A-SOUL出道早期曾面临着V圈粉丝的抵制,首支视频上满屏都是“差不多得了”的弹幕。但是随后A吧粉丝被A-SOUL实力转化成第一批粉丝,然后引流来LOL圈的粉丝,然后是其他各类粉丝,随着粉丝数量增多和来源的多元化,粉圈内部的争论也日益激烈,有粉丝总结A-SOUL出道三个月以来发生了几次大的内战[19]。
但是,在争论过程中来自不同亚文化圈层的粉丝们逐渐达成和解,团结在虚拟偶像A-SOUL之下,形成了一种提倡平等、尊重、友爱、积极向上的文化氛围。具体来说,A圈形成了“四反原则”的共识,即“反粉头、反小团体、反指导、反全肯定”。
“反粉头”是反对粉丝之间存在特权和等级,希望所有粉丝都是平等的、能够被公平对待的,提出“粉丝打10000块钱的SC、30块钱的SC和普通SC效果都是一样的”。(受访者NO.1)“反小团体”是反对粉丝之间成立各种微信群、QQ群等非公开的小团体,也反对官方成立粉丝组织,目的是防止小团体之间的竞争、互黑等饭圈化行为,而且提倡使用公开的论坛,如A吧、豆瓣魂组、微博A-SOUL超话、NGA的A-SOUL综合讨论区等。
“反指导”是指反对粉丝的主观性、排他性、煽动性言论,提倡粉丝理性和互相尊重,不能干涉他人自由。“反全肯定”(也有人称“反无脑吹”)是反对对虚拟偶像全部肯定的无脑行为,提倡对运营及偶像不适当的表现要提出批评和建议,从而帮助其变得更完美。访谈中有受访者谈道:
“尤其是一开始A-SOUL的运营非常蠢,被骂得很厉害,但是我们批评提意见都是为了让A-SOUL变得更好,而不是溺死于我们的赞美,其实A-SOUL能够成功,AU(指A友,A-SOUL的粉丝)们不断和运营进行有效沟通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受访者NO.1)
正是在V圈粉丝的努力参与下,建构了不同于饭圈的新型粉丝文化社群,被称为互联网文化的“巴别塔”。游研社的文章《虚拟女团A-SOUL,为何成为了网络亚文化的巴比伦塔》描述了粉丝们达成和解的过程,并总结道:
“至少有30种亚文化群体汇聚于此,他们说着彼此似懂非懂的圈内黑话,表达着对于A-SOUL的喜爱......而A-SOUL的故事,主题似乎是‘和解与接纳’:V圈与外部世界的和解,亚文化小圈子间对彼此的接纳,鄙视链上下游化鄙视为尊重,粉丝内部由碰撞走向和平。
在这个故事里,你可以窥得乖张轻狂少年们隐藏的一面,论坛里激说怪话不断的‘战神’们,愿意为了自己的热爱抛下成见,用生疏的技巧,共同将这座巴比伦塔向上盖去”[20]。
这篇文章流传颇广,成为对A圈亚文化生态的一种总结,此后粉丝们在言谈之中总是以A圈构建了亚文化的“巴别塔”为傲。受访者中一位资深粉丝谈道:
“我喜欢A-SOUL,不仅是喜欢这五个姑娘,还喜欢这里的氛围,一种大家庭的氛围。这是很了不起的,她们构建了那个四反原则,就是反粉头、反小团体、反指导、反全肯定。一个总的思想就是反饭圈,一切都跟饭圈对着来,想构建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建立一个‘巴别塔’,让不同圈层的人都因为喜欢A-SOUL而和平相处。我觉得这是非常有开拓性、有意义的一个文化行动,甚至是一个互联网文化的实验模型。”(受访者NO.1)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粉丝们对A-SOUL的文化消费成了一场理想主义的文化乌托邦试验,在其身上建构了自己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和想象。正如詹金斯在其《文本盗猎者》中所说,“粉丝圈的核心点,即其乌托邦社群的身份。粉丝圈的认同感与其说是逃离现实,不如说是另类现实,比起俗世社会来说,这里的价值观更加人性也更加民主”[21]。
毋庸置疑,粉丝们对A-SOUL的认同在想象的、文化的层面上弥补了其现实生活中亲密关系的匮乏。
2. 乌托邦坍塌及其背后的权力之争
在A-SOUL正处于蓬勃发展的辉煌时期,2022年5月10日官方却出人意料地宣布成员珈乐要“休眠”“毕业”的消息,引发粉丝们的震惊和猜疑。而伴随着“开盒者”(指通过互联网挖掘个人隐私信息的人)对珈乐中之人信息的挖掘和曝光,中之人与资本方的矛盾公之于众。
一方面是大量的训练、加班以及不被尊重,出现中之人“在训练中伤到了胸椎”、“动捕服划伤了大腿”以及“被领导辱骂”、“在凌晨被叫醒”等问题;另一方面被爆出中之人工资待遇极低,据说为11000元底薪(还有传言说底薪只有7000元)加上0.5%的营收提成,这意味着粉丝们购买一个138元的舰长,偶像只能拿到0.69元提成。
这些触目惊心的现实与A-SOUL在业内以及在粉丝心目中的地位形成巨大反差,从而引发粉丝们对资本方的集体愤怒和对中之人的深切同情。于是,群情激昂下粉丝们想冲垮企划保护五个女孩的呼声占据了主流。
原本反对饭圈化的A粉们开始学习饭圈女孩的各种技能,彻夜不睡、集体动员、愤然出征,把A-SOUL冲上了微博热搜,话题浏览量达3亿人次,并引发了权威官媒“人民日报”微博号等的关注,最终迫使企划方字节跳动和珈乐解约,粉丝们认为此次事件后其余四人的待遇也有所提高,虽然珈乐的出走无可挽回,但他们的“微博出征”行动也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保护了五个姑娘,实现了他们在与虚拟偶像亲密关系中的承诺。
珈乐退出事件逐渐平息,但是这件事给A-SOUL带来的影响非常严重,同时也给粉丝们带来了很深的情感伤害。
珈乐事件成为A-SOUL发展史上的一个分水岭,原来粉丝们一直引以自豪的理想乌托邦被打破了,曾经深信偶像“永不塌房”的A圈弥漫了一种浓厚的幻灭情绪。不仅资方对待这五个成员缺少平等和尊重,五个成员之间也再不是一个完整的存在,“一个魂儿”破裂了,她们并不是共同进退的亲密姐妹,而且此后珈乐成了A-SOUL的一个禁忌话题。
不仅如此,原来和谐共处的粉丝们也开始四分五裂、争论不休。粉丝们对待珈乐离开的态度并不一致,有的人认为5-1=0,主张让A-SOUL整个企划死掉,尤其是那些充满理想主义的老粉丝。“微博出征”之后这批人大多追随珈乐的中之人离开了A圈,尽管作为早期的粉丝他们喜欢的是整个A-SOUL,但是他们选择了保护和追随弱者,而珈乐的离开也使他们失去了对其余四位成员的信任,A-SOUL对于他们成了一个无法面对的创伤。
更多的粉丝则选择继续留下来支持剩余的四个成员。两拨粉丝因此分裂,关系变得敏感。由于珈乐事件中的饭圈化行为以及更多新粉丝尤其是低龄粉丝的加入,A圈早期形成的“四反原则”已经形同虚设,粉丝生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小作文和二创的创作热情今非昔比,甚至可以说受到重创之后的A-SOUL前途未卜。
而粉丝们尤其是老粉丝的幻灭情绪较为强烈,一位粉丝在官方动态下的评论得到了上万点赞:
“我想珈乐毕业这件事给我最大的打击就是把一个赤裸裸的真相呈现在面前,那就是偶像不过也是一份工作......但是,在你给我讲了小狼公主的童话之后,在生日会的狂欢之后,在你请假回来说‘我会一直在’之后,我逐渐忘记了,偶像只是你的一份工作,我开始真的以为你是公主,以为你是北地的小狼,以为你是我生命中的光。
也许,看虚拟偶像,我们并不是观众,我们也是演员,我们配合着偶像的表演,你扮演着公主,我扮演着骑士。只不过到落幕的时候才发现,我入戏太深了。不管怎么样,我祝愿你未来的日子会有更好的发展,也感谢你带给我的感动和快乐,说真的,你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做得很出色了。
但是我现在心中,只有一个疑问,既然明知道要分离,那为什么我们会相见?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22]
毋庸置疑,A-SOUL跌宕起伏的发展历程足以使其成为互联网领域的一个典型文化事件。从粉丝早期对其饭圈化背景的抵制,到被五个姑娘的实力和真情征服,再到因为珈乐中之人的离开而愤然出征、珈乐事件之后的分裂和幻灭,如同在互联网空间演绎了一场理想乌托邦构建与坍塌的戏剧,其间缠绕着资本、中之人和粉丝以及粉丝之间不同力量的共振与博弈。
一方面,作为虚拟偶像的企划,资本方自然是以利润导向为根本原则的。虚拟偶像背后有着高昂的制作和运营成本,A-SOUL企划的负责人也解释该项目仍然没有进入盈利状态,这恐怕也是资本方没有给予中之人更高待遇的一个原因。
另一方面,A-SOUL企划最初是从技术创新入手,没有足够重视中之人的作用,其待遇采用的是动捕演员的工资标准,企划团队只是把中之人看作一个工作人员而不是偶像。这些都是虚拟偶像后台的现实,而粉丝们看到的则是虚拟偶像前台的表演,粉丝们认为中之人是虚拟偶像的灵魂,虽然这种表演是中之人基于角色扮演和印象管理的工作,必然会遮蔽一些不符合偶像人设的现实问题,但是粉丝们忽略了中之人的表演,因为他们从这种前台表演中看到了真情和真诚,认为偶像们的表演“是真的,这种开心是演不出来的”“这真的是真情流露”。
但是,这种真实只是粉丝们“愿意相信的真实”,偶像本身作为一种建构性的工作,无论是真人偶像还是中之人,都会尽力迎合粉丝们的愿望而呈现完美的偶像形象。事实上,参与虚拟偶像建构工作的不只是企划和中之人,粉丝们同样也是A-SOUL这一虚拟媒介及其意义的建构者。
他们不仅为企划和偶像提供各种内容建议及改进意见,协商不同亚文化圈层粉丝之间的关系,还构建了粉丝和偶像的关系属性,更是以引流推广、真金白银、二创作品等多种方式构建了偶像的成长和成功。
所以A圈有一个语录是A-SOUL是“乐华生的,A吧养的”,指出了作为A-SOUL最早一批粉丝的A吧吧友的作用。粉丝们的这种“参与式文化行为”是对虚拟偶像这一流行文化文本的积极改写和挪用,目的是使其符合自身的期望与想象,建立属于自己的文化类型。
而粉丝们的这种文化建构常常蕴含着对资本逐利行为的抵制,比如A圈粉丝们从早期就抵制A-SOUL的资本背景,在建构过程中也不断抵制其不符合粉丝期望的“斗虫”、见面会销售“握手券”等商业行为[23]。
可以看出,虚拟偶像绝不单单是某一方力量一厢情愿的结果,而是资方、中之人和粉丝三方主要力量共同建构出来的。当然从广泛的意义上来说,这种建构参与方还包括代表主流意识形态的政府管理部门、代表社会公众利益的媒介批评力量、社会舆论力量等。
作为流行文化文本或者说符号的虚拟偶像,其本身就是一种集体编码的文化产物。需要强调的是,这种编码本身是一个动态的、持续的协商过程,因而其结果也不可能是稳定永恒的,取决于各方力量的共振和博弈。
不可否认,在A-SOUL发展过程中也出现过三方主导力量和谐共处的局面,粉丝们在最初反对资本以后发现其“并没有搞饭圈那一套,在A-SOUL投入上也很大方”,于是一度称赞其是“资本温暖的大手”,称赞运营团队能够“虚心纳谏”,三方的和谐使得A-SOUL成了寄托粉丝对亲密关系的理想乌托邦。
但是在动态的建构过程中这种和谐稳定很容易被打破,虚拟偶像行业无论是在日本还是国内,企业和中之人的矛盾已经多次出现,而粉丝和资方的冲突在饭圈中也并不鲜见。A圈的经典语录“我们能相信你,我们能相信你背后的资本吗”,仿佛是一句魔咒主导着A-SOUL的发展,也揭示了在文化娱乐市场上商业公司(资方)和中之人(打工人)以及粉丝(消费者)的结构性矛盾。
这种结构性矛盾决定了A-SOUL不可能永恒,而只能成为一段时间内的流行文化符号,成为一个寄托了粉丝乌托邦理想的文化试验。虽然这一理想乌托邦倒塌了,但是这一事件仍然有着积极的文化意义。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新一代互联网网民们平等、尊重、友爱、积极向上的乌托邦理想及其努力付诸现实的行动,也看到了中之人的真诚与努力获得了粉丝们的认可与支持,以及作为资本方的企划、运营团队对粉丝们的协商与妥协,更看到了资方与中之人的矛盾给虚拟偶像带来的严重影响。
这些都为今后虚拟偶像产业的发展提供了生动的经验和深刻的教训。也许这一事件在互联网粉丝文化的发展历史、在人们进军元宇宙的版图上不过是一粒尘埃,但历史的进步正是由一次次微小的事件积累而成的,而失败的乌托邦试验也是这些微小事件中的一部分,孕育着后续的努力和成功。
[基金项目:本文系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重点课题“青年文化新现象研究”(课题编号:2022GHZD10)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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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出自粉丝的一个梗儿。早期 A-SOUL 粉丝大多是动物园粉丝,动物园指的是《英雄联盟》主播山泥若(猪猪)、电棍(吉 吉国王)和 Last 炫神(炫狗)。动物园电棍粉丝有一个常用的梗儿:“他菜怎么了?你不许说他,他是我爹。”用以指对水平 比较弱的游戏队友的维护。一次在 A-SOUL直播中向晚打游戏输哭了,乃琳让顶碗人哄哄她,这些直男粉丝们挪用了之前 维护队友的梗儿,在弹幕上打出“你还要我怎么哄你呢,我叫你爹行不行”,于是衍生出“向晚是所有顶碗人的爹”的梗儿。
[12]出自一篇圈内流行的粉丝小作文的梗儿。《我好想做嘉然小姐的狗》[EB/OL]. (2020-12-25). https://t. bilibili. com/472642570902204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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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021 年 A-SOUL 官方试图销售“1v1 握手券”,购买该卷的粉丝在 7月 9 日 BW 现场见面会上可以同 A-SOUL 成员单 人线下互动,官方发布这一消息后遭到粉丝激烈批评,最后道歉并取消了该活动。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青年研究 (ID:china-youth-study),作者:刘胜枝(北京邮电大学数字媒体与设计艺术学院传播学教授,硕士生导师,北京市网络系统与网络文化重点实验室成员)、施丙容(北京邮电大学数字媒体与设计艺术学院新闻与传播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