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婚难时代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ID：vistaedulab），作者：石悦欣，原文标题：《日本婚难时代:寺庙相亲、旅行团相亲、AI相亲……》，头图来自：《朝5晚9：帅气和尚爱上我》

三十多岁的男女们聚集在寺院，四周庄严肃穆，寺院住持领诵一句，男女们跟读一句。伴随着《般若心经》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场寺庙相亲联谊会开始了。

诵经一结束，单身男女们很快就拿着卡片做自我介绍，卡片上写有职业、兴趣爱好等个人信息。每轮交流只有五分钟，时间一到，大家带着卡片轮换座位，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下一位，重复五分钟前的话术。有人偷偷抱怨，“四十岁的男人果然显老……”“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

这场新型的相亲形式便是“寺院联谊”，是由僧侣主持的相亲活动。寺院原本是举办葬礼或法事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单身男女渴求婚姻的风水宝地。

来参加寺院相亲的多为三四十岁的未婚男女。他们大多是相亲场上的“输家”，或被对方欺骗，或谁都不能入眼。而在佛法缘分的加持下，僧侣们被赋予了极高的信任度，人们更愿意相信，会同怀揣真心的另一半在这里相遇。

2022年6月，日本政府公布了2021年日本未婚率，男性每4人中有1人（25.7%），女性每6人中有1人（16.4%）选择单身，在30~40岁的单身群体中，男女分别每4人中有1人没有结婚的打算。结婚率也为战后最低，少子化问题愈演愈烈，日本全面进入了“婚难时代”。

但有结婚意愿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只能卷入五花八门的相亲市场，除寺庙联谊外，还有旅行团相亲，AI相亲，政府牵线，家长代理相亲……三位日本记者耗时三年调查日本的婚恋困境，促成了《婚难时代》一书。

政府、AI、父母，都为相亲忙

日本新潟县十日町市政府开始行动了，这是一场为期两天一夜的“相亲移居旅行团”。

这里有婚恋培训，聊天指导，旨在通过外界介入，为当地的男性物色首都圈的伴侣。在女士们到达新潟县之前，前来参团的男士们需要听一场讲座，以提高被首都圈女性选中的概率。

自我介绍后，参团者们乘坐大巴到了本市的第一个景点。有些男士们想起老师的指导，主动为女士拎包。也有的自顾自游玩休息，把女士晾在一旁。相处一天后，人们把心仪对象的卡片递给工作人员。“A与B互有好感，C与D在馆内合了影”，工作人员认真分析后，谨慎安排第二天大巴的座次。两天一夜结束后，指导老师根据需要，对男士们的回复信息逐字逐句进行辅导，“自己发的字数和表情符号的数量要跟对方差不多”。

许多同新潟县一样人口流失严重的小城市，政府不得不亲自参与组织各类“婚活”（结婚活动的简称，在日本泛指联谊、相亲等），改善当地的窘境。据2017年调查数据显示，全日本四十七个都道府县约有六七十万人参加了由政府主导的婚恋援助项目，近八千对男女最终结婚。在少子化和人口外流的大趋势下，该项目成了基层政府的重要举措。

但也有政府搞砸的情况。日本山区一镇政府曾在圣诞夜举办活动，因报名人数过少，只能让政府的未婚男职员当“托儿”。最后非但没有促成新的情侣，反而搞乱了自己人的生活——许多抛下女友前来加班的公务员，都被甩了。

新技术也为“婚活”的壮大助了一份力。当AI成为媒人后，相亲的成功率比其他活动高出10%-20%。

日本一婚介机构于2019年引入了“人体通信技术”。人们在相亲派对上戴上特制腕带，只要握手，对方的爱好、家乡、是否抽烟喝酒、有无婚史等资料就会马上呈现在自己的平板电脑上。当聊天再进一步时，只要双方触碰到了对方的手，屏幕上就会出现“如果给你一百万，你会做什么？”等问题。

这项技术的负责人表示，希望以后可以制造出新的系统，人们只要触碰一下对方，就会知道彼此是否为命中注定的人。

当参加“婚活”足够多时，热衷于相亲的人在强大的情报网下，可以迅速得知哪个婚介所有高收入的会员，在哪个区域联谊，可以遇到更高层次的人。

该书其中一位记者筋野茜在走访过程中发现，许多人在其中迷失了自我。“有的人将参加婚活作为主要任务，有的人对婚活产生厌倦，没有动力再采取行动。还有人好不容易找到了男友，却仍不断地参加相亲派对，希望有更好的选择……”筋野茜在书中写道。

“我就这一个女儿，不打算让她去东京以外的地方。”

“我儿子很忙的，像男人一样全职上班的女人不适合他。你女儿可以辞职吗？”

“找个高龄产妇，都不知生不生得了孩子，娶回来有什么意义？”

在父母代理相亲的现场，双方父母寒暄介绍，交换简历。公务员孩子的父母面前，排着长队。帮子女物色另一半的父母，如挑选货品般，毫不遮掩地展露择偶标准，一切都是为了未曾现身的单身儿女们。

年近四十岁的美帆至今单身，美帆每周都抽出一天用于参加婚活，三年间没有任何结果。“读书做题的时候，只要努力就能解出正确答案。可婚活没有标准答案。越是努力，遭到的否定就越多，仿佛有人在告诉你‘你这人有缺陷’。”

轮到母亲出场了。从小，美帆的母亲就规划好了她的所有路线，读什么学校，找什么工作，在人生的每个重大选择上，美帆都要看母亲的脸色。如今母亲更是奔波于相亲的第一现场，无数次劝美帆离开工作，赶快结婚。

面对亲戚，母亲甚至不惜谎称女儿有男友。

美帆很矛盾。她深知母亲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但看着日渐老去的父母，她不想让老人失望。“要是他们能对我说一句‘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那该多好。”

书中提到的另一对父母，非常悔恨没有在女儿年轻时为她物色对象。母亲觉得，如果夫妇二人去世，经济和情感上都不独立的女儿只能以泪洗面。这位母亲坚信，“为子女找准人生方向是父母的职责”，不管孩子多大了。

“活到老，爱到老”

根据日本内阁政府于2018年对未婚人群进行的一项问卷调查显示，“有意愿但还没有结婚”的主要为二十到四十九岁之间的男女，42%的人们受限于收入不稳定，只有在“手头宽裕”的情况下才会选择结婚。对于年轻人来说，升职、加薪、赚钱才是最大的追求，这使得日本的“未婚化”和“少子化”愈演愈烈。

日本的终生未婚率（指五十岁之前从未结过婚的男女在人口中的占比）自1970年以来不断攀升，直至2015年公布的终身未婚率显示，有近四分之一的男性和七分之一的女性与婚姻无缘。但五十岁上下的中老年群体，结婚率正在呈上涨趋势。

介于45至69岁之间的爷爷奶奶们参加相亲的现象，被称为“熟年婚活”。男士们希望找到可以照料自己的人，女士们则大多为了得到经济上的支持。

对于“熟年”人士，因为家中经常有子女，老年人约会多有不便，“爱情旅店”就成为了最好的去处。日本也有专为该群体设立的“爱情旅馆”，在养老金发放前后的日子，也是他们客源最多的时候。

养老院也有类似的情况。在东京一家养老院中，每周都有70到90岁的人前来看望同龄人，每次都会单独在室内见面，他们互诉衷肠，享受性与爱的欢愉。

日本的婚活从业者表示，许多爷爷为了制造共同话题，主动买钢琴、学乐谱。奶奶也开始涂口红，喷香水，重新穿上碎花衣。

比起瞻前顾后的年轻人，老年人似乎更容易脱离束缚。

彼时子女独立，生活自由度高，“这一时期的人们更有条件将‘纯爱’贯彻到底”。高龄再婚者和初婚者都开始向往爱情，“活到老，爱到老”成为了他们年过半百后最炽烈的愿望。在“孤独死”严峻的社会中，也可以互相扶持，解决健康照护和精神层面的问题。

正如日本学者家田庄子在《熟年婚活》一书中所写，“这绝不是一件坏事，其实不管人到了多少岁，能恋爱就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幸福的方向因人而异

在日本平成时代的早年间，“婚活”这个词并不存在。而进入令和时代，日本新的婚恋模式层出不穷，爱的方式更多元。

手游和二次元中的“纸片人老公”，成为了无数年轻人趋之若鹜的选择。

小瑶已经结婚了，但丝毫不影响她沉迷恋爱游戏。每次参加活动时，她都会偷偷摘下婚戒，换上和角色相应的对戒和吊坠。虽然深感对不起丈夫，但仍无法拒绝游戏里的帅哥俊男直白地表达爱意。

参加线下活动时，她会把工资卡里省下的十几万日元都用于购买周边。她把和心爱角色的结婚证放在盒子里细心保管，同角色拍婚纱照时，她会特意挑选黄色的日式罩衣，这是她结婚对象的主题色。

小瑶沉迷于一款将背景设置到战国时期的恋爱游戏。年轻女孩们可以在游戏里同武将谈恋爱。德川家康会化身为一头金发的帅哥，对着屏幕外的玩家说“你属于我”。

玩家代入女主角的身份，随着恋爱情节的不断推进，在“纸片人”宠溺的语言里，玩家很快便沦陷。

在游戏中同贵族、将军和妖怪谈恋爱，体验“脚踏两三条船的快感”，这些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无望的幻想。

还有很多日本女性不一定结婚，但渴望新生命。在医疗不断进步的背景下，她们既可以冷冻卵子，也可以主动选择未婚生育。

地方政府也选择将冻卵视为遏制“少子化”的救命稻草。

2015年，浦安市就出台过补贴丰厚的激励政策。对于三十四岁以下的女性，凡有意参加项目，都可以免除高达四十万日元的费用。但有意向的女性中，仍有三分之一因工作而放弃。

未婚生育也是一种选择。

结子原本有男友，但想要孩子的她，无法忍受对方混乱的生活方式。结束了这段关系后，她决定只关心“生子”，为孩子选择一个完美的父亲成为了她的重中之重。

找到男友后，没多久结子便怀孕了。

结子无限畅想成为母亲的每一天，但她并不希望结婚，反而更希望和朋友一起抚养自己的孩子。最终在怀孕期间，他们决定不登记结婚。之后，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但仍选择各自生活。

日本杂志《女子Spa！》曾发布过一组数据，33.5%的被调查对象认为婚姻是“没有意义”的。据日本人口与社会保障研究所调查显示，90%的日本年轻女性更愿意单身，而非进入“她们想象中的婚姻”。

在美国，结婚率走低的同时，社会中只同居不结婚的现象开始攀升。2008年，人口统计学家发现，有将近30%的未婚妈妈和伴侣同居。

丽贝卡·特雷斯特在《单身女性时代》中认为，这种方式可以确保双方在法律上的独立性，又能让他们有机会检验双方是否合适，并感受到每天亲密相处的愉悦。“有日常的亲密接触，有人分摊账单，同时也无须让自己囿于社会和法律加于我们的期待，这样的关系或许更加幸福。”

单身，结婚，冻卵，海外求“精”，同居不婚……单身群体的选择不断多元化，而婚姻就像一面镜子，反映时代和社会的现状。

三位日本记者在调查期间也经历了新冠疫情。她们发现疫情的隔离让很多人感到孤独，希望找到爱人共度人生，但经济和就业形势恶化也会阻碍人们步入婚姻。在人生最敏感的时期经历了这场剧变的年轻一代很可能会形成新的价值观，其中也包括新的婚恋观。

她们建议，正因为我们置身于这样一个时代，才更应该积极探寻自己心目中的幸福，而不被“别人都这样”“大家都在催”所左右。“幸福的方向因人而异。我们只需认定自己的方向，再放手追求。”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ID：vistaedulab），作者：石悦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