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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郑茜 陈昌业
今年贺岁档由《长城》燃起,影评场域内更是烽烟四起,战火连连,混战已不足以描述这一场由专业影评人、各种平台上的网友、公知、电影人甚至出品人加入的舆论风暴。爆米花影片被一路看跌,从《长城》到《摆渡人》到《铁道飞虎》无一幸免,在个位数增速的影市大背景下,中国电影再次被评论界看衰、看扁。
十多亿的观影人次以及7个亿的网民背后,是越来越多的电影观众不仅在看电影,而且还在加入影评的声场,他们在成为中国电影另一支重要的驱动力量。
在看热闹之外,如何看出门道——以及要不要去看出门道来,这既是电影观众在不断积累观影经验之后的内生诉求,也是中国电影产业进步所必须凭借的依托。
壹娱观察近日专访了影视编剧、策划史航,他足可称得上既是影评热闹里的网红,又是专业门道里的行家里手。我们的话题当然是从《长城》开始——
《长城》:“完成度某种角度上超过《英雄》,场面、节奏非常精彩,是可以卖到好莱坞的东西”
各种重工业大片频出亦是今年影市里最显著的状态之一。从开年的《美人鱼》到《盗墓笔记》、《封神传奇》到年底最重的大片《长城》。观众是应该给予仍在探索期的国产重工业大片们一个宽容的态度,还是应该用更严苛的批评去逼出好成绩?
壹娱观察(以下简称“壹娱”):对于《长城》,您是怎么来理解这样的一部工业级别的大制作?
史航:张导被人称为国师,他也偏招黑。陈凯歌就没那么招黑,他可能是天师。但是现在老百姓不怎么恨天,但容易对这个国字会有反感。这也没有办法,这也是一种得失之间,不由得他一个人选择。
我觉得《长城》是一个完成得很好的商业大片,这个完成程度从某种角度上超过了《英雄》。
《长城》我看了之后,是有惊喜的。因为它的场面、它的节奏是非常精彩的,就像网友说的,终于出现了一部混血的及格的爆米花电影,这真的是可以卖到好莱坞的东西,特别又是我们自产的,这点特别重要。我是一个不懂产业的人,但我知道类型片的丰富是特别必要的,比艺术家得奖重要一百倍,所以我特别希望《长城》大卖。
不过,惊喜绝不在演员上,我开玩笑地跟他们制片方说,你把这么多不会演戏的演员集中在一起,这对中国电影是个贡献,因为他们就不用去别的剧组了。
这里面的演员确实不太会演戏,刘德华和张涵予在这里已经算表演艺术家了,更不用说别人。在纽约人家看这个电影是两小时四十分钟,我们看的是一小时四十分钟,剪掉了一个小时,主要剪掉的就是文戏,因为真要放出文戏来,也是自曝其短。
《我不是潘金莲》:“张艺谋、陈凯歌、姜文三大导,现在都没有冯小刚这么关心我们的国家了”
“不是她演出不好,是因为她的角色比较抽象,有限制,而七月与安生都是有血有肉的,范冰冰的演出限于风格化,很多镜头是中景,不是以演员毛孔表演的戏份,而是一致性和抽象性取胜,她的角色有限制,而《七月与安生》的喜怒哀乐都能看到,演戏的要求不一样。”
——金马奖的评委会主席许鞍华
壹娱:对于《我不是潘金莲》里范冰冰的演技,您怎么评价?
史航:就像许鞍华说的,这部电影确实对范冰冰的演技有局限,这主要是技术上的。导演探索的这个圆形画幅导致的一个问题就是,不能再有一个脸的特写,要不很像一个脸盆,那样就很怪,这个(圆形画幅)美学是不提倡给人特写的。加上冰冰在戏中饰演了一个含冤叫屈的女性,表演上是收敛的,也不容易出戏。
壹娱:从故事来说,大家会认为《我不是潘金莲》极为荒诞但是人物比较丰满合理,但也有法律的专业人士认为剧情从开始就错了,没有可能性,您觉得大家应该怎么来去理解戏剧的设定,或者说如何去理解这部作品的合理性?
史航:我认为刘震云的这部作品本身是官场现形记,是漫画笔法,但是否能够可丁可卯地扣上我们现行体制的所有技术细节,我不能给它打包票。但如果说是这么一个围城式的官场现形记式的群像、众生像的故事,那我认为它非常精彩。
为什么最后是强调范冰冰遇到一个县长然后说出了自己是曾有过一个孩子然后没了,这就强调出李雪莲是一个偏执型的个案,这个个案就不代表我们信访制度或者我们现在的这种民意传递的制度上有什么瑕疵,这样审查就容易过。他把普遍性问题变成了个别性问题。
其实张艺谋、陈凯歌、姜文三大导,现在都没有冯小刚这么关心我们的国家了。冯小刚从《1942》到《我不是潘金莲》,我作为观众是相当领情的,不管它有哪方面的硬伤,那我知道这样的电影可能十年后和十年内都没有人会再拍了。
“评价一个作品,我会关心它的创意、诚意,但更关心词能达意”
今年的文艺片的评分和口碑普遍比商业片的评分高,但始终不卖座。而放在商业片身上,即使谩骂连连,却依然能收获比文艺片高出数倍的票房。两种类型片之间甚至区分出了阶级审美,但史航认为这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天然的鸿沟。
壹娱:您刚才说,您还会去从烂片当中找亮点,这个角度对观众来说其实也是一种看电影看门道的增进。您能不能举一些例子,如何从差劲的影片里发现亮点?
史航:举一个今年的例子,《寒战2》。《寒战1》呢有点气势,《寒战2》比《寒战1》差,只剩架势没有气势了。我觉得香港片他有他们的系统,但每个系统都有它的漏洞和补丁。顺便说一句,咱们老提倡为港片补票,补票行为该结束了,就是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可看就看,不可看就算了。曹保平有个观点我特别欣赏,他认为艺术片和商业片没有天然的鸿沟,真正好的艺术化的商业片就四个字,高效叙事。
叙事一定是讲故事,不是装逼。你看很多商业片就是带套路的低效叙事,说了半天我都知道,你花了十五分钟说的,我两分钟猜明白。
今年有很多实现度非常高的商业片和文艺片,文艺片比如《路边野餐》,商业文艺片比如《七月与安生》。
壹娱:像您说的实现度怎么来理解?
史航:我评价一个作品,我会关心它的创意、诚意,但更关心它的词能达意。比如你想得很有创意,想得太好了,可是我电影没看出来,或者说你很有诚意,但是你的诚意只能在你在开机上或者在关机仪式上看到,或者看到你在首映礼上怎么哭,但是我在电影中找不到,所以就是电影本身没有形成词,没有达出这个意——没有达出诚意也没有达出创意,那就完蛋了,词就是语言,就是你的电影语言。有很多作品是立意很不错,但弱于表达,就是他给你端一碗很美的汤,但走路磕磕绊绊,到你这儿就剩汤底了,基本全洒了。
壹娱:所以今年你会觉得谁的作品会比较接近这样的状态?
史航:《七月与安生》完成度最高,而且它对我来说就没有抗力。像程耳的《罗曼蒂克消亡史》我也特别偏爱,但是可能有些人会不喜欢,这就是它有抗力。《七月与安生》它没有野心,没有标榜,它很诚恳又很温柔,它的伤感都是新鲜的,这特别重要。今年有一个主旋律的革命历史大片,然后有个领导问我,说你觉得这个电影怎么样,他特别期待我说点好话,我说所有动人的地方都是不独特的,所有独特的地方都是不动人的。
“对于门道的崇拜和对于热闹的贬低,我们可以反思一下”
今年的市场卖座又叫好的影片已经屈指可数。一方面,也许是排片限制了选择,但排片基本也是基于市场的大趋势来决定;另一方面,作为观众的我们也应该先拥有自己的一套观影观。
壹娱:看电影这个事儿其实大家都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但是实际上不同的人看电影还是会看出不同的门道来,但大部分观众还是在看热闹。我想听听您觉得现在大家对一些电影的评价有哪一些可能是个不太好的角度或是误区?
史航:我觉得对于门道的崇拜和对于热闹的贬低,我们可以反思一下。
看热闹,就是你所有的相关的生命记忆被唤醒和你的一些好奇的满足这个叫热闹,也可能我来自热闹,我重新又看到了热闹,这是唤醒,或者说我一直很冷清,然后我遇到了热闹,热闹原来是这个样子。
之所以是门道,其实不过是来源于一个体系。所有对体系的迷信和依赖很多时候来源于对一种完整性的追求。
陈丹青做过一个视频叫局部,他告诉你审美往往从局部开始。换句话说审美在局部开始你不认为这个局部是门道,因为门道来源于整个体系,我觉得局部就是热闹,好奇。所以我觉得你喜欢热闹没有关系,但什么专家学者的看法、什么行内行外的看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这一切的时候都是用自己的眼睛,而非跟风。
比如说有的叫跟风黑,冲它我一眼都不看,这个当然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每个人不可能摆脱自己,如果上一次你让我非常倒胃口,那这一次我是有权利不看的。但我会注意到所有的我的审美惯性中的例外,比如说范冰冰跟黄晓明演《白发魔女》的时候我认为她很差,但她演《观音山》、演《苹果》的时候都不错,演《潘金莲》的时候跟《苹果》《观音山》相比,也不差。那你知道范冰冰不只有一个范冰冰,我说范冰冰走在不同的路上是不同的样子,所以对我来说我的好奇在于不预设立场,但是我过滤信息,我自己提纯之后我决定这次要不要看哪个戏。
看一个片子呢,它当然可能是个烂片,但你看烂片的同时你要想,你从这里找到什么乐趣。如果一个烂片中你一点没找到乐趣,那你也是很无聊的一个人,很没劲的一个人。
有的人弹幕吐槽这是一种乐趣,像我看过我认为拍的很差的两个三国电影,《关云长》和《铜雀台》这两片对我重大的乐趣就在于他有周润发有姜文都是很好的曹操人选,我的乐趣在于看着画面自己脑子里补别的台词,因为我是个编剧。我还在想要是我会怎么写,这又是一个乐趣。
当我们特别强调这个门道的时候,可能会辜负乐趣,我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他在电影学院做老师,他说真正好的影评人是一边掉眼泪,一边记笔记,而不是说因为忙着记笔记就忽略了掉眼泪,或者认为掉眼泪是非常低端的本能,只想理性的分析是不对的,掉眼泪是一个礼物,是上天给你的礼物,你不要买椟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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