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打开虎嗅APP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腾讯媒体研究院 (ID:TencentMRI),对谈嘉宾:陈晓楠、周全、爱哲、丁丁张、赵涵漠,编辑:张浩,主编:井婷婷,原文标题:《当下我们用什么语气讲故事,才可能打动人?| 芒种观点》,头图来自:《华盛顿邮报》
优质内容可以是客观事实的真实记录,可以是对主观世界的敏锐洞察,也可以是对已知的反思。内容创作者们通过精心构思故事、独特视角和情感表达,以及对人性和生活的洞察,潜心打造优质内容,为用户带来对当下深入思考的机会。
在这个信息过载的时代,用户还会被什么样的好故事吸引,我们怎么讲好故事才能打动人?
腾讯新闻首席主持人陈晓楠;SMG纪录片中心副主任、纪录片《人间世》第一季总导演周全 ;故事FM创始人爱哲;媒体人、作家、《送一百位女孩回家》主理人丁丁张;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负责人赵涵漠,就此议题进行了探讨。以下是访谈实录。
周全:提到城管就想到打人?我想填补人与人之间的信息差
陈晓楠:当下讲故事的技术和读者的阅读习惯产生了很多变化。好故事是多了还是少了,标准是什么,仍然做这个长度和深度故事的价值是什么?
周全:好故事永远都在。前面讲传播环境的变化,我们恰恰反思是不是适应这个环境把好故事发掘出来让大家看到、关注到,我觉得其实好故事永远只有那么几个标准,比如切身发生、打动人,我还是比较看中新鲜发生的关键词,我觉得有两层含义:
一是在时间、空间发生,确实真实发生。
二是因为人生遭遇不同、经历不同、获取知识的方式不同,造成的信息不对称。像您主持的《和陌生人对话》,新闻现场有天然的时间线,这个是靠主动发掘。为什么带来这样的话题,判断好的内容标准是否有足够多信息不对称。这里面存在很多常识的误区,说起医院大家以为我很了解,但是真的了解医院,了解医生在干什么呢?
我再举个不恰当但是更加经典的案例,我们当时做策划的时候,当我说到城管这个词的时候,大家想到“打人”两个字,真的城管每个都打人吗?我有一次去和上海城管大队去聊天,会发现队员很年轻,都是高学历,有博士、硕士,甚至有一位获得过环球小姐名次的小姐,我关注到她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我就很惊讶,大概一米七八的个子,我问她你为什么做城管呢?当时我也意识到我有带着偏见去的,这些孩子在入职前一天还是妈妈怀里的宝贝,但他工作第一天就要去菜市场、马路集市,如果只是因为城管打人为什么他选择这个职业呢?
这些年轻人面对完全陌生环境的时候,他们面临的考验,难道比我们这些所谓的没有那么大的选择,又能简单很多吗?我觉得好故事永远存在,好故事应该存在足够大的信息差,一种信息不对称。
陈晓楠:我觉得这个信息差的填补,可信度和深入到每一个人共情的角度更深,我记得《人间世》里面非常多的细节,就是在医院空间里发生对话,它没有任何的道理或者是数据,可能是一个人的神情,可能就是他在此刻一个纠结,我觉得这个无奈,或者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信息差,它的情感也是我们所不了解的一面。
周全:我讲一个小细节,我们当时做过思维训练,最能体现中国人生命观的可能是中国人的成语,我们发现在中国成语当中跟医院有关的都是一些好的词汇,比如像救死扶伤、扁鹊在世,但其实我们在医院看到更多的不光是患者,医生本身也是困惑最大的职业,经常面对误解,甚至面对暴力,这就产生巨大的差别,有时候不用刻意地讲,关键在于是否真的看得到这一点,非常重要。
爱哲:电影里发生的传奇故事,在普通人身上都能找到
陈晓楠:爱哲你是故事大户,你们从哪儿找到的好故事,首先渠道是哪里?到底怎么判断?
爱哲:我们做了大概700多期节目,现在总结下来大概是两大分类,其实跟受众远近有关系,远的是比较诗和远方或者是充满好奇心表演的经历,这也是我们作为媒体人从事这个职业的初衷,生命是有限的,我们希望经历更多,看到更多人的故事,这是我们的契机,看到更远的东西。
另外一类把它定义成共鸣类的故事,可能每个人都经历过,可能很多人选择不愿意说出来,但是有一些能够说出来,其实是稀缺的表达,他讲出来之后让我们产生共鸣感,引发我们的讨论,对我们形成指导的意义。
其实我在找故事的时候,可能会参考电影多一点,因为我个人是电影爱好者,平时看一部电影的时候,即使是虚构的,想象一下这个故事在现实世界发生的话,它可能是什么样的,可能落在什么具体的人或者群体上。我经常举的一个例子,好比我们做第一期节目,当时是因为我比较喜欢关于囚禁题材的电影,它发生在非常限定的空间里、限定的时间里,最后逃出升天的,在中国语境下经常会跟传销这种现象绑定在一起。
在现实当中找可能的经历是什么样的,这样反着来找,包括像我们今年年初播出的《我和索马里海盗生死交易》,那个故事当时做成了十集,当时是我看汤姆·汉克斯的电影,船长的经历那也是真实故事改编的,后来我想既然索马里海盗现象非常普遍,中国远洋航行渔业也非常发达,不太可能没发生过在中国人身上,所以就找相关的新闻。
我觉得传奇的故事非常多,如果仔细去找的话,很多都会落在普通人身上,这是不难找的。这是我找选题的路径,回到媒体故事来源,其实很多来自听众投稿,做相似故事多了,自然形成一部分固定的听众,对这种故事有偏好,一半以上的故事来源来自听众投稿,这是形成良性的滚动。
陈晓楠:这个故事的力度、戏剧度,因为现在有很多人争抢这个时间,还是那句话“可看可不看的就不看了”,这个压力大不大?衡量尺度在哪儿?
爱哲:我觉得故事的曲折程度肯定很重要,比较希望找到足够吸睛的故事,对稀缺表达的需求更高。
陈晓楠:我们能提供别人没有提供的东西,不管长短提供出来就好。
爱哲:刚才提到现在像碎片化、短视频时代,大家在抢夺注意力,对我们做长内容的人都是一个冲击、挑战。对我们来说可能比较取巧一点,因为我们做声音,收听的场景非常固定,大部分人都是在睡前、做家务、运动,相对来说我们有一个小小的港湾,不太容易被抢走,劣势是音频市场相对比较小一点,短视频也不太想跟我们抢。
丁丁张:好的故事应该像一声叹息,普通人都有爱和怕
陈晓楠:丁丁张你采了很多名人,你当时怎么想,以及后来如何摸索出来固定模式,我看你的节目多是从现在的状态和人生某种精神状态来切入的。
丁丁张:回到大的主题,故事仍然存在,作为媒体人只能选择自己擅长的部分,比如周老师的节目我肯定做不了,因为我去到医院就很害怕,那种故事我驾驭不了。
我自己总是在做,好的故事应该像什么?像一声叹息,这个表达有点文艺,注意到这个人在叹息的时候在发生什么?这就是我们自己在做《送一百个女孩回家》的提议,我们现在做了77个女孩了,我自己总结的时候发现我们在做一个故事,她们在这个时代看起来很出名,但是她们是普通人,爱和怕的故事。
所以很多时候镜头都不是很大烈度,比如她去比赛了,去拍比赛之前的状态,她要结婚了我们拍她化新娘妆,正好这个事件要发生的前夕的时间,有一点自己可以回味的时候,比如说我采访张伟丽,大家都知道她打拳、格斗很厉害,但她给我讲的故事很打动我,她到了比赛前夕不能再吃碳水,她练完拳回来的路上看到大爷坐在三轮车上非常悠闲地吃凉皮,她就哭了,这个哭是我认为当期砍掉任何故事都要保留的部分。
我还记得一个明星,不说他的名字了。他当时自己想冰箱里有一个苹果,我今天什么都没有吃,我就想好了这个苹果什么味道、什么脆度,正好在那个温度我特别饿,我冲进宿舍就把它拿出来啃,结果室友吃了,而且对苹果的评价非常差,他受到了双重打击,他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人生的稻草竟然是一个苹果,我觉得好打动我。
我自己现在反而比较乐观,当那么多媒体在竞争做内容的时候,我觉得发现很重要,媒体自觉很重要。我们不要神话观众,观众都是上帝,都是我们的付费会员,不是这样的,也不要矮化他们,有很多词来做武装,其实我认为好的内容、好的故事真的就在身体感受。比如我今天到现场感受到什么样的风,现在是什么的温度,天气预报又骗我。所以我自己反而挺有信心。
赵涵漠:前几年大家喜欢看成功的故事,现在更追求松弛和平静
陈晓楠:赵涵漠我觉得你们谷雨工作室出品的故事是穿越时空来到我们眼前,这里面都是我们能感受到的东西,但是它又在另一个时空出现,你是怎么通过直觉找到的呢?
赵涵漠:我们谷雨做非虚构写作,生产了很多非虚构的故事,但实际上会发现这些故事看起来千变万化每一个都不一样,里面每一个母题都是一样的。比如我们经常会写的故事的母题就是一个人他的孤独和他如何对抗孤独,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另外一大类故事是关于生存焦虑。还有一大类是在高度原子化的社会,一个人怎么样努力想要跟外界获得连接,这种努力其实也是一类。所以说起来有很多故事,但实际上把它回到母题上看并没有那么多,尽管故事外壳一直变化,故事的母题是相对恒定的。
在不同时代情绪下,其实读者对于故事母题的偏好会发生变化。前段时间谷雨发了一篇关于演员瞿颖的故事,参加《浪姐》之后她又再次收获了很多关注,这个故事发出来之后读者很喜欢,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读者的评论,“真好,松弛和平静终于代替了成功,成为中文世界认可的生活状态”,我觉得这个读者观察是非常敏锐的,在前几年大家都很喜欢看关于成功的故事,今天就更向往看松弛的故事,这个偏好会有变化。
商业模式与媒体环境在不断变化,如何在传媒领域求生存?
陈晓楠:我们每个人肯定还是面临一些挑战,无论是工作方法,处理方式,包括传播途径方面,我知道你们肯定各有各的打法,简略给我们透露一些招。
周全:我现在面临很大的问题就是很多人不看电视了,我被邀请来参加这样的访谈我感觉很意外。这个事我觉得不能简单抱怨媒体环境的改变,我们到底能够做些什么,我讲一个小细节,大家不知道我们第一期是在2016年,我们一期节目大概十几个题材,但是各种各样的短视频都参与,做了400条。
主持人:你们自己做的?
周全:对,我们把一集内容做有40张超长规模发到微信,希望他们帮我们转发到自媒体。那时候微信还不是很稳定,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怎么主动适应很重要。
第二,找“金主爸爸”,我很感谢大家对我们的帮助,大家讨论包括考核的指标,特别可惜的一点,现在所有人喜欢我们拍成功的故事,我们真正拍废的故事没人关心,我坦率地说有的时候真的好的故事是存在的,我前面讲的“一声叹息”是存在于这些所谓的废料当中的,我希望能不能有人重新认识它们的价值。
主持人:爱哲你有很多商业的常识,健康活下去的商业常识。
爱哲:这是被逼出来的,我们是做长内容、深内容的,大家知道这种内容很贵,刚才说我们更新频率一周三期,那是之前打鸡血的时候,现在打不下去了,所以降到了两期,因为我们需要更多的精力去做一些赚钱的内容。尤其去年大家都知道压力比较大,我们开始尝试做付费内容,去年做的第一个付费内容是《我在日本黑帮当老大》,也是比较传奇的一个故事,后来的确让我们尝到一点甜头,听众愿意付费。
说回到腾讯新闻,对我们来说像大树一样的机构,像谷雨曾经支持了非常多非虚构的写作者、纪录片中的影像传播者,让大家能够持续产出这类内容。腾讯新闻现在也有很多的压力,所有在做这种内容的人都在想办法边活下来边产出这些内容,传统靠广告支撑我们做下去已经不可能了。
陈晓楠:付费方式目前看起来势头不错?
爱哲:目前还是正向的,我们持续在这条路上尝试。因为我刚才提到我们做的很多选题可能跟电影比较相似,很多也是从电影来的灵感,我们做这种大型故事另外一个比较好的方向是会改编成影视剧,有版权IP开发的价值。这些都是我们在探索的,不能说铁定未来会活得很好,大家都各自在这个领域里给同行们铺一条路。
如何衡量内容的价值?
陈晓楠:各位如何来衡量内容的价值,比如我们一定都有KPI,一定都有金主,是流量,是什么东西在衡量?
丁丁张:我觉得媒体人接触的东西很多什么东西都想要,豆瓣评分、有多少流量,甚至会员的拉新率也跟我们有关系,所以我觉得我们内心烧香的时候求得挺多的,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媒体人越来越迷信,爆款是不可控量,往往出现这样一个爆款,再往回倒退发现原来有很多事不是我们提前就有所预知的,所以越成熟的时候就知道每个阶段把这个事干好是非常重要的。
最后回到我自己内心,我为什么一直比较乐观,我看到一个数据有5%的人在读书,我想观众虽然是流动的,是不是忠实观众也是善意的谎言,如果是流动的话就让它流动,我们就是负责让内容找到观众。现在难度就在于如何彼此找到,刚才周老师讲的方法我们也在用,
我们上热搜为什么,一方面是为了满足客户的需要,另外一方面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我们有这样一档节目。它是一个入口,我们就要找到那个尖刀,把尖刀放在大家看到的平台上。对我们认为重要的人他们看到是这个节目的存在我认为很珍贵。
赵涵漠:因为我们确实也是做长文,八千字或者一万字以上的稿子也很多,这个其实对当下的阅读习惯是非常大的挑战。我也会发现后台经常收到两句话,有一句说的是这么长我竟然都看完了,还有另外一句我竟然看哭了,其实从出现的频次之高可以看出从读者身上获得最珍贵的是情感和时间。我们努力为读者提供情感的支撑,像刚才说母题的部分,当一个读者不管是感觉到孤独,或者对生存有一些焦虑,当看到我们稿子的时候会感觉我不是孤独一个人,这个情况下就觉得提供了一点小小的抚慰。
周全:我看片子好坏,大家都说收视率,但是它有没有转化,我更看重比如这个节目我只希望两千个人,或者这个领域只有两千个人感兴趣,不仅他看到了而且愿意做分享他思考的结果,这才是真正的私域流量。把转化率做得很好的才是真正的私域流量。
陈晓楠:前两天看到一个记者,别人问他你怎么坚持下来的,他说:“我没有在坚持,这是我们的命,我们没有觉得自己在坚持。”在这其中看到非常多的价值,无论是外部的价值还是内在的价值,最后各位说一下你们觉得节目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周全:知道自己在干吗。
爱哲:用好听的故事看见复杂的人。
丁丁张:我坚持我的关键,我认为看节目不一定非得学点什么,大家可以受到启发,有点思考。
赵涵漠:我们希望陪伴大家看到更复杂、更真实的世界。
陈晓楠:在万千的故事当中找出值得做的故事,找出背后超越性的意义,无论是短还是长,我们能提供的是占用注意力成本之后,提供别人没有的东西是什么,一定提供真正稀缺的、不能替代的东西是什么。无论是故事多了还是少了,做好故事的标准是更高了。谢谢大家!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腾讯媒体研究院 (ID:TencentMRI),对谈嘉宾:陈晓楠、周全、爱哲、丁丁张、赵涵漠,编辑:张浩,主编:井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