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5岁，当了7年消防员 ，亲历上千次救援现场

这个夏天，如果说哪个职业最受瞩目，那非消防员莫属了。

一方面，演员杨洋在热播剧中扮演的消防员角色另类出圈——作为体力与智力双担当的站长，他竟然与女友在地下停车场大玩灭火器秀恩爱，这种大开脑洞的剧情编排引发了热议，被网友直指不专业。

但，更让人无法忘怀的是，在这个多雨的季节里，年轻的消防战士们奋斗的抗洪一线的身影。其中，一名生于1992年的北京消防员在救援工作中不幸遇难，不知引发网上网下多少人泪目。

在网红剧里的悬浮，在现实世界的热血与伤痛，让我们发现，对这个看似平常的“工作”，很多人都没有深入地了解过。

周奇奇生于1998年，现在只有25岁，却已经当了7年的消防员，亲历过大大小小上千次救援现场。有危险到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的，也有日常到跟一份普通工作无二致的。他曾因为救出一个车祸中的人而价值感飙升，也曾因头顶那方液化气爆炸的红色天空而恐惧退却。

他的父母曾因为这个工作很危险而反对，如今因为这个工作光荣体面、稳定、安逸而满意。虽然这7年里，周奇奇只有一个春节能回家过年。

归根到底，消防员是一个职业，是一种社会分工，它有独特的一面，也有当今这个时代“工作”普遍的那一面。像周奇奇这样的年轻人会因这个工作很酷而加入，也会因为这个工作很酷而烦恼。

以下是周奇奇的故事：

入行7年，内心还是会波动

我18岁那年入行，两三个月后就遇到一次现在想起来都后怕的救援。

一辆装天然气的罐车侧翻在公路上，司机被困在驾驶舱出不来。罐车一直在向外喷“水”——哪里是水，其实是被压缩的天然气。出事起点虽然位于城乡接合部，但附近有村庄也有厂房，万一发生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作为消防员，我们只能把这些喷出来的“水”用泡沫覆盖住。要想彻底排除危险，必须等专业的工程师过来，把罐里的气体安全导出去。

等待工程师过来的过程中，我就看着那个水往外喷，还是有点害怕，很焦急。一害怕就不知道干啥，容易手忙脚乱。因为我是新人，我们班长当时让我给他打下手。车辆侧翻救援过程中，我们用到很多机器和设备，比如手抬机动泵、扩张器、撑顶器这些。

班长当时让我加压，我一紧张，把那个机器阀门给拧错关上了，机器一下子就停止工作了。我当时也懵住了，班长当时就很生气，后来还给我骂了一顿。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真的马虎不了。

后面干的时间长了，经验多了，心理上比以前稳当多了。消防员干了七年，我到过各种大大小小的救援现场，包括居民房屋着火、厂房着火、交通事故救援、摘马蜂窝、寻丢失老人、去自杀现场救人、上树救小猫小狗，都有。

但心态稳定不代表就没有波动。去年冬天一场出警，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着火的是个木材厂，大概有2000立方米那么大，厂房里面全是它的生产机器，房顶外面包的是铁皮，里面是木材。着火是因为堆放的木材粉末点燃了，等工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着大了。

接到警时刚好是中午饭点，我们要求白天50秒晚上1分钟登上消防车。那天天气也比较冷，零下十几度，饭还没吃上，就出发了。

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发现它不是那种熊熊大火，里面是什么情况我们看不见，进去救火也需要一点点往里进。

我进去之后，开始打水枪的时候，已经走到了着火的位置，就听到房顶传出撕裂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这声音不对劲，我就赶紧收了枪叫上我同事往外跑。从听到声音不超过半分钟，房顶真的塌下来了。如果跑慢点，就直接砸里头了。

而且这个厂房不是说一次性全塌了，是一点点塌。一共塌了四次，每次一听到声音不对我们就往外撤离，等这一波过去了再把枪拿出来，继续打水。就这样，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六点，这场火才扑灭。

想起来还是挺后怕的。我之前有个前班长就是救火受了伤，当时我们也是救的铁皮厂房，也是因为木材粉尘着火，而且发生了爆燃，我前班长半张脸因此毁容了。

想离爸妈远点，也后悔过

我高中学习不好，高考完没有填报志愿，直接想出来找活干。我是通过社会招聘来的。培训完过了实习期、完成考核后，我去了离家三十公里外的一个消防队。

我干消防员，我父亲无所谓，我妈很不同意。她会比较担心，而且本来我家旁边就是个消防站，她天天听到警报声就会很闹心。但我那时候就想离父母远点，不想让他们管我。

除了离父母远点，想当消防员还有个原因就是，我以前看电影电视剧就觉得消防员挺高大上的，救死扶伤，上山下海，什么都能解决。但真的去了，你知道吗，其实不是这样。

我去报道的第一天，我班长拿出来一个剪刀给我，让我把院里的草剪一剪，给地刨一刨。我很纳闷，怎么第一天来就是干这些？班长说，营区卫生的管理也是我们的事。

而且出几次警，就会知道电影里有些剧情很假。比如去水里头救人，电影里面捞一下一把人就上来了，其实不是，实际上你得两个人使劲拽才能上来，一个人拽大概率是把你给拖下去。

还有主角经常在不佩戴空气呼吸机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冲进火场，而且这种还经常是高光场面。这也根本不现实。进火场必须得三个人以上才能进去，这样的话，假如说前面有个人遇到危险，两个人可以把他救出来。

现实中，也没有人会自己冲进火场，谁都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干了几十年的老消防员跟我说过，他们当初干这行时，曾经把救援地方财产当做消防员的首要任务。当时国家经济不发达有些厂房、机器设备和技术很宝贵。但那是特殊年代，现在大家早就转变观念，把个人生命安全放在首位了。

进了火场有句话叫“个人精神头个人长”，就是说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头，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负责。

说句实话，当消防员我是后悔过的。

第一次感到后悔，是入行没多久的时候。我们现在空气呼吸机是配齐的，但当时可能因为经费不足，我们队里的空气呼吸机是不够的，我们中队将近30个人，只给配了8个呼吸机。我有时候出警是戴不上呼吸机的，而现场往往都是有浓烟，会产生毒气，那就要自己憋着气往里进。一憋就是两分钟，那种无助感特别强烈，实在憋不住了，我就呼一口气，一呼眼睛会立马流泪，然后就赶快摸着水带出去了。出来后，唯一的念头就是真的不想干了。

还有一次后悔，我是真的被吓到了。

那个现场是液化气罐爆炸。接到警之前，我们正坐在那休息，刚好附近有居民缺水，我被叫去送水了，我刚走没多会儿，我的队友接到警出了这个任务。后来他们跟我说，去到现场后，他们还在铺设阵地的时候，就发生了爆炸，爆炸的冲击波击倒了三个队友，他们被120送去了医院。

而我当时还在送水的路上，我记得抬头一看，天空基本都是红色，那种远处的爆炸氛围跟你一下子贴得很近，非常可怕。

后来我看手机才发现，我父母那会儿给我打了三十多个电话。我会想，我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以后如果我再经历一次这种爆炸，我还能活着吗？

这也是个普通工作

得说明一下，我们并不是每天都面临前面说的这些危险。毕竟我们管片区就是两个镇，除了火情，也有些社会援助。

比如摘马蜂窝。这是夏天到秋天比较常见的一种任务。这个季节地里头容易发现马蜂窝，村民看到就会找我们。马蜂会蜇人，有的人有过敏反应，严重的可能会导致死亡。在这里，也提醒下大家发现马蜂窝不要自己去招惹，可以打消防求助。

摘马蜂窝时，我会穿上防风服，佩戴好装备，拿好苍蝇药和打火机。然后用打火机点燃马蜂窝，马蜂一遇到火之后就飞不出来，再给它摘下来。有的马蜂窝在比较高的树上，就需要拿水枪把它打下来。

另外，像今年夏天很多地方这种暴雨天气，消防肯定是要冲在第一线的。去年夏天，我在的消防队所属辖区就有暴雨灾情。有几个村子地势低洼，村里又没有排水系统，一下大雨，房屋就会进水。我们当时过去看到，每家每户屋基本都被淹了，水已经到膝盖了。

我们过去之后，就铺设水带，用抽水机把水排到地里。一共三班倒，差不多忙了一整个礼拜，把村民房子里的水基本才都排出去。

干的时间长了，我也能总结出来我们这个工作是有季节性的。过年是烟花灭火，夏天是抗洪溺水，秋天是摘马蜂窝。我们这个地方是城乡接合部，小区少，厂房多，农村占比大。农村除了摘马蜂窝，大棚因为用电问题着火也是个突出问题。如果是在城市里，面对的社会救助可能会更多一些，比如人走丢了、手被环套住拿不掉了、有人可能要轻生这类问题。

通常来说，我们越是过节的时候越是忙。你想大年三十都放鞭炮，肯定有几家会给自己崩着，我们就得去救。干消防员的七个春节，我只有一个春节是回家过年了的。当然，节假日没有火警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对内休息，会组织唱歌、拔河比赛、打扑克，也挺热闹的。

所以除了那种很危急的现场，大部分时候消防员跟其他工作一样，也是一个拿工资上下班的普通工作。只不过，它的工作方法和作息，确实跟大部分工作不太一样。

我们是干六休三，翻译一下就是，干六天六夜休息三天。因为我们是24小时制，所以正常是早上八点下班，然后三天后早上八点上班。平时我们都住在消防救援站里，有宿舍。我们住宿条件还可以，卫生间、空调、电视都有，比较方便。只不过我们的床上不能有东西，除了晚上睡觉，平时不能躺着。

我们每年有一次体检，每两年有一次考核，考核包括理论知识和体能实操。但是练习是日常化的，因为有时候可能20天都没出一次警，如果平时不练习，操作水带啊、配合这些会慢很多。

我们每周还会有两次“六熟悉”演练，穿着火服坐着消防车去，只留通讯员留在站里值班。我们会去到管片区的学校、医院、小区，掌握这些场所的生产类型、交通、水源、建筑结构、消防设施等等方面。熟悉你的管片后，以后发生什么，反应会更快也更准确。

干到七年，这些东西都刻进血液里了，我出去玩都会习惯看看景区的灭火器有没有过期。但不知道七年之痒还是怎么，我和我的家人对当消防员的态度突然就发生了一个调转。

我妈我爸现在挺支持的，他们觉得这个职业很光荣。而且我现在分到的这个站，相对来说警情没那么多，比较安逸，只要想干能一直干下去，算个铁饭碗。我学历不高，再出去找工作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我自己反而是想换个工作。这几年我一直是合同工，中间其实有机会转到编制内，但我觉得入编后，钱其实没多多少，反而限制束缚多了很多，所以没转。

现在我也交女朋友了，她对这个工作挺担忧。毕竟有危险性不说，我基本住在站里，不太着家，以后结婚生孩子了也顾不上家里。现在她看到哪里着火了、出事了都会很紧张，会第一时间联系我。我能理解她的顾虑。我们站里流动性不太大，大部分离开的人都是因为结婚生子。

最重要的一点，我从18岁干到现在，只干过这一个工作，说实话，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现在也比较纠结，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走。

（周奇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迟文，编辑：贾嘉&白话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