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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嗅注:《银翼杀手》已成为电影史上的教科书,重新翻拍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想而知。但如果你已经走进影院看过《银翼杀手2049》,你大概会惊叹于好莱坞的电影工业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尤其男主角从自我意识中认为自己是复制人,到寻求身份认同时的一次记忆测试后认为自己是真的人类,再到最后得知真相,这种从获得希望到陷入绝望的叙事手法让观影者有足够的压抑。而男主在得知自己真的只是复制人后的那种坦然又把电影拔高到了新的精神层次……《银翼杀手2049》足以把国内的科幻电影送进火葬场。本文原载于《纽约时报》,作者:Fancher & Green,由微信公众号“英文联播”(ID: yingwenlianbo)翻译。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发行的许多电影孵化出各种前传续集、营销帝国和如今我们所说的“电影宇宙”。雷德利·斯科特1982年改编自菲利普·迪克小说的影片《银翼杀手》起初评价不高,却取得尤其不同寻常的成就,无论形象、概念还是精神,其影响力枝枝蔓蔓,发散至文化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激发出一种神秘崇拜,同其他宗教文本一样,影片引发对其教义的争论和玄奥之处的考究。
作为一个父亲和电影评论者,我最甜美的记忆是一次与两个11岁的孩子临时开了场映后座谈会,探讨导演剪辑背后的神秘意义和隐藏的线索。我们怎么知道(假设我们的确知道)哈里森·福特是复制人的呢?独角兽折纸的意义是什么呢?肖恩·杨格的垫肩是真的吗?
除了这些基本的阐释性问题,一门学术分科已经蓬勃发展起来,将《银翼杀手》单列为后现代主义的原初症状,是心灵的绵绵绝症。
影片将老物件的乡愁与反乌托邦预言混合起来,捕获了那一刻心中的忧愁,且一直保持一种忧愁的自我意识。兴许真实世界从来不像斯科特影片中的洛杉矶那样,暗夜中的霓虹灯星星点点,但我们集体意识中梦幻世界般的版图就这样被永久改写了。
《银翼杀手》预测的未来距今不足两年了,一度令人恐惧的未来看起来并未发生。丹尼斯·维勒弗执导的《银翼杀手2049》基于汉普顿·范彻和迈克尔·格林的文本,在努力尊重原作的同时,又走出了原作巨大的阴影。
这并非易事,你立即就该注意到,仅就电影而言,还执导了《降临》的维勒弗先生基本获得了成功。从开场对全改性农田的航拍镜头到接下来的致命对抗,我们意识到面前是一位视觉大师和精巧的叙事者。
我们还身处既似曾相识又不辨东西的领地。《银翼杀手》第一部的故事发生三十年后,什么变了,什么没变,一眼就看得出。三轮飞车依然在加利福尼亚天空中穿梭,与建筑墙面等大的视频广告进化成诱人的限制级全息图。抓捕或“退役”叛变的转基因类人种“复制人”,这一所谓的职业还同往日一样顽固而残酷。
杰瑞德·莱托饰演了一位技术幻想家,他领导的公司开发了一种新的、更听话的复制人。(他的手下鲁夫由西尔维娅·侯克斯饰演,她比彬彬有礼的莱托先生鲜活得多,足以令人生畏。)
其中一个模型就是主人公,被称为K的一位L.A.P.D.雇员。(K是他序列号的缩写,可能蕴含着弗兰茨·卡夫卡笔下的现代人的异化。这个可怜的家伙全名是约瑟夫·K,K得了个人类的假名,叫乔。)
说到异化的化身,瑞恩·高斯林化身为K,他蹉跎度日,看上去有点产后抑郁。选角堪称完美无瑕,高斯林有种轻拿轻放、无心插柳却能触动人心的能耐,他让厌倦无趣看起来充满激情,反之亦然,这让他成为我们这个时代中完美的温血机器人的化身。
即便来到2017年,他仍有哈里森·福特三十五年前的影子:好莱坞备受尊崇的刚毅男理想的当代体现,坚强的外表结果证明是柔软灵魂的保护壳。
首先,当然,我们必须相信那种细致心思。K无怨无悔地干着他的脏活,表现出旧时警探那种心生厌倦、愤世嫉俗的耐性。他的长官(罗宾·怀特)相信一切都建立于在人和K之间划清界限。尽管《银翼杀手》的核心恰恰是这种界限总被模糊,两者间漏洞重重。K每天下班回家陪若依(安娜·德·阿玛斯饰),若依是他深爱的女友,一个商用人工智能应用。
我们认识到她处境的伤恸与矛盾,那也是K自己的。人造人也有感觉、欲望和梦想,他们是我们的镜照,我们是他们的复制品,这种想法是玄幻电影的主粮。
《银翼杀手2049》并未像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人工智能》或斯派克·琼斯的《她》那样一头栽进本体论的灌木丛中,但同这些影片一样,它借用悲惨的半机械人的幻想作为伦理和情感的压舱石,激发观众的好奇和我们的同情。政治主题亦有一席之地:这些复制人是被奴役的劳工;对他们的剥削是这个文明运行的燃料。
此处可以有所思考,可主要是感受,更多是观看。维勒弗先生和电影摄影师罗杰·迪金斯、美工设计丹尼斯·加斯纳以及特技团队搭伙,创造出一个异质的地带,间或触及崇高。
维勒弗先生执导的电影——近期的英语影片《边境杀手》《囚徒》和《降临》——充满暴力和心理紧张感,但将这些影片和其他高水平经典区分开来的是令人不安的平静,宛若他在探寻并试图将人与他本人感观中的机械性合为一体。
两部电影本质上是技术和情感的混合物,是传达人类情感的机器。第一部《银翼杀手》将这表达为一个哲学问题和艺术挑战。斯科特先生借用了老派好莱坞、德国表现主义和新型音乐视频艺术中的图像,创造了一个绚烂的人工环境,不可能让人感觉真实,当然,除非连知道何为真假,甚至包括我们自己,这也成了一个问题。
“我知道什么是真的。”第一部电影中的主人公说,他在本部亮相,终于亮相了。K在拉斯维加斯一所废弃的赌场中找到原来的银翼杀手戴克——就是福德先生,这还有必要说嘛——赌场里到处是闪闪发光的威士忌酒瓶,还有猫王和法兰克·辛纳区粗糙的3D投影。突然,高斯林男子气概爆发,表现出色,福特先生则中规中矩。我不准备就此详说,至少不能透露情节,制片公司不同寻常地坚持恳求影评者不要剧透。
这是有道理的,可也证明如今的大制作电影想象力变得多么匮乏。和所有大制作一样,斯科特的《银翼杀手》就没办法剧透,它要看很多遍,因为要解开的谜题很深,不单靠故事线。
与此相反,维勒弗的影片是精心设计的叙事谜题,片段卡到位后,其力量就消失不减了。尽管从一个场景切换到下一个华丽且令人惊讶,却缺乏额外的创意、令人玩味的暧昧和第一部那种难以忘怀的余味。
就此而言,《银翼杀手2049》和《银翼杀手》的关系,几乎就是K遇到戴克之前两人的关系:K是更加温顺、不那么叛逆的“改进版”,为迎合消费者需求而调整翻新。消费者可能会得到满足。
可当K和戴克在旧赌场闲逛时,当K造访卡拉·朱里饰演的谜一般的心灵技工时,你或许稍许体会到其他的可能性。某种更加自由、更加浪漫、更英雄主义的东西,不怎么受公司项目决定的。
问题又来了:谁知道此时这种怅然有失的感觉就更真实呢?兴许不过是人工植入记忆呢。